第二天的早晨,莫雪遥就出院了。

因为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就连擦伤都无需绷带,只要过几天就会自己愈合了。

继续住院只是浪费钱,对于一个普通得甚至稍显贫困的家庭来说,能省一些就是一些。

接他的不是母亲,也不是余良,而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骑着一辆前面有一条横杠的蓝色自行车,载着他晃晃悠悠地往家里骑去。

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嗯,蛋糕的味道还挺香的,小遥,想吃吗?”

“不饿。”后座上的莫雪遥摇了摇头,“老爸,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不上班吗?不对吧……今天好像是周一。”

“呃,今天请假了而已。”父亲装作漫不经心的四处看着,好像在掩饰着什么,“总之,不用担心。”

“真的只是请假了而已吗?”莫雪遥抓着后座的扶手处,长叹了一口气。

“嗯,真的只是请假了而已,毕竟你妈当保姆的,反而不容易请假呢,对不对。”

父亲等了半天,没等到莫雪遥的回答,便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发现他正微微皱着眉头,双目无神地看着街边驶过的一辆辆汽车。

“老爸,要是我们家也有车就好了。”

“哈,这不是车吗?”父亲大笑着,用力拍了拍车把手,“两轮车!”

“我说的是汽车……喂喂,老爸,骑车看前面,别回头看后面好不好!”

“没事,你爹我的车技,绝对没问题。”这么说着的父亲,还故意摇晃起了自行车,吓得莫雪遥抓紧了父亲的肩膀。

“哇,你小子……抓得太痛啦!”

“谁让你这么乱来啊!多大的人了啊!”莫雪遥大喊道,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他的声音也随之而小了下去,“好好骑车行不行。”

“好好好,要不要吃蛋糕?”

“蛋糕店都过了,你就别问了行不行。”莫雪遥耷拉着眼皮子说道。

刚才的胡闹,似乎让他那纠结而沉重的心似乎稍微轻了一些。

自行车晃进了熟悉的街道,停在了家的楼下。

莫雪遥刚下车,忽然被父亲搭住了肩膀。

“干嘛?还要我背你上楼啊?”莫雪遥斜睨着父亲,问道。

之所以会问出这个问题,那是因为父亲真的提出过这种小孩子游戏般的要求来过。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上了几层台阶就把他累得快趴下了。

“嘿,好久没抱过小遥了,今天来抱一下——走咯!”父亲横抱起莫雪遥,一个箭步就冲上了楼,‘蹬蹬蹬’得仿佛不用力气,都不带喘气的连上好几层台阶。

“喂喂,搞什么啊,又不是女孩子,还抱什么抱啊!”莫雪遥不满地嚷道。

旋即,气氛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父亲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将她放了下来:“呃,好吧,自己走吧。”

“……”莫雪遥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地跟在了后面。

刚才的欢笑仿佛不是他们俩所制造出来的一样。

家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沉闷的气氛好像也一下子消散了。

“嗯,是粥香,你妈肯定又煮粥了,今天给你弄个葱花跑蛋怎么样?”父亲笑着问道。

“嗯……都行吧。”

莫雪遥却没什么力气,懒洋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踢掉拖鞋,整个人都躺在了床上。

明明吹来的是热风,但却让他的心感觉有些微凉。

他坐了起来,趴在了窗前,低头看着下方那稀疏的树木,以及长满了花坛的杂草。

心中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天空中的云朵随着风缓缓的变换着形状,飘走了一片大的,又会飘来好几片小的。

那当空高挂的艳阳,让人清楚,这一定又是炎热的一天。

但是,莫雪遥忽然发现远处飘来了一朵乌云,将这片天空的白云都给一并染黑了,晴朗到燥热的天空,一下子变得阴沉了起来。

他仰头看着,一时间有些入神,以至于父亲喊他去吃早餐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而父亲也没有再继续叫他,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就悄悄地替他关上了房门。

天空很快就变得一片漆黑,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几只灰黄色的麻雀飞过天空,寻找着能够避雨的屋檐。

而整个世界,都好像忽然刮起了大风。

吹得那些树枝朝一边弯曲,吹得那些杂草躺倒在了地上。

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人大喊着‘下雨了,回家收衣服了’之类的话,而后又听见不少用力关上窗户的声响。

也看到了有几件衣服被吹到了空中,挂到了树梢上。

阳光已经彻底看不见了,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漆黑之中。

就连下方的路灯都似乎感觉到天已经黑了一样,自动亮了起来,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轰隆隆——!”

一道刺目的惊雷猛然劈下,吓得莫雪遥本能的往后一缩,仿佛那道雷差一点就要劈到他的脑门上了似的。

仿佛是进攻的号角,如墨般漆黑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的落下。

敲打在屋檐上,敲打在雨棚上,也重重地敲打在地面上。

风斜斜的吹着,将这磅礴的大雨吹到了莫雪遥的脸上。

夏末的雨,意外的冰冷。

他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仍旧呆呆地看着天空。

忽然有一种冲到下面的空地上淋雨的冲动。

就像是世界末日来临时,本能的想要发泄掉最后的负面情绪,然后迎接最终的死亡一样。

不过,无论莫雪遥的心中如何想象,这终究只是一场雨而已。

只是一场夏日中的暴雨。

它来得快,去得也快。

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没有什么雨点渐收,雨势渐少的过程。

只是须臾间,所有的雨忽然就停了,天空的阴云像是被一双大手撕开又揉碎,让人能够看到后面仍旧高挂在天空中的太阳。

太阳当然未曾离去,它只是暂时被遮挡了而已。

此时的天空,没有了片缕的云彩,像是被洗过了一般的碧蓝。

一道彩虹忽然显现,似乎从城市的一边,横跨到了另一边。

七色的彩虹,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咕噜咕噜。”莫雪遥的肚子也十分应景的叫了起来。

“呃……肚子好饿,老爸——还没做好吗?”

“吃都吃好了啊!”父亲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刚才叫你不是没反应吗?”

“诶——?”

“饿了就快来吃吧!还留了一个呢!”

“来了!”莫雪遥一下子就窜下了床,推开门坐在了客厅的餐桌前,“老爸,今天的彩虹很漂亮呢。”

“是么?我看看。”吃完了早餐的父亲慢悠悠地走到了厨房里,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向外面。

看到了那澄澈的天空,自然也看到了那道干净而漂亮的彩虹。

“哦,不错啊!”

“是吧,不过一般总是要在暴雨后,才会有彩虹呢。”

“或许这是在告诉世人,经过了磨难之后的生活,会变得更加美好吧。”

“歪理。”莫雪遥翻了个白眼。

这一天,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他拿着小霸王学习机玩了一天的游戏。

学习机玩游戏,这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午餐、晚餐,然后是母亲到家。

然后就又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了。

夜晚,似乎总会让人陷入忧愁。

也或许是深夜总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吧。

即使电风扇对着吹,也让莫雪遥觉得燥热不堪,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透过窗户能够看到外面那些围绕在月亮旁边的星星,一下一下的闪烁着,像是在注视着世人。

知道了那些事,终究不可能像往常一样入眠了啊。

为什么那样的事情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呢?

一个还差两三年就成年的男孩子,却有一天得知自己其实是个女孩。

在这个年代,没有几人能够接受得了。

莫雪遥烦闷得抓起枕头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却忽然觉得脸颊好像有些湿漉漉的了。

是不舍男性的身份,还是在抗拒着,害怕着什么?

莫雪遥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得知马上就要进宫了的太监——虽然实际情况比那要好得多了。

他想起了今天白天时那场忽如其来的暴雨。

如果当时他不在家中,而是站在雨中,一定淋得浑身都湿透了吧?

嗯……虽然是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但还是忍不住想到了。

而既然想到了雨,却也忍不住想到了雨后的彩虹。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在改变后,会不会看到什么所谓的彩虹。

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继续逃避也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有些决定,是必须要做的。

哪怕不得不做,也必须做。

哪怕再怎么艰难,也必须做。

而且所谓的决定,其实往往正确的选项就只有一个。

今天回来之后,父母并没有说起这件事。

但他们的言行却表现出了,他们很在意这件事,也很想说。

可就是怕伤到了莫雪遥的心。

他揉了揉有些酸胀疼痛的大脑,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很疼。

但却能缓解大脑带来的疼痛,让他的思绪变得更加清晰。

五万块钱固然很多,但如果不这么做,以后恐怕还会花更多的钱,而且说不定会因此出现重大意外。

如果一下子死了倒也还好,算是解脱了。

可最怕的,就是半死不活,甚至连自己都无法选择死亡。

如果勉强还有意识,那就是自己和家庭痛苦,如果自己连意识都没有了,那就是给家庭带来负担。

比起这个,做一个手术变成女孩子而已,好像就不算什么了。

莫雪遥感觉心情好像稍微轻松了一些。

他一下子爬下了床,打开了那盏并不明亮的台灯,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他从抽屉里随手抽出一本本子,从里面撕下一页纸来。

他要趁着这个时候做下决定,免得自己又犹犹豫豫而反复不定。

但是又感觉难为情,不想亲口和父母说。

于是,干脆就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

「爸爸妈妈,不用考虑我的心情,按照最好的办法去解决这件事吧。」莫雪遥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然后将这张纸直接揉成了一团纸团,丢进了桌肚里。

他重新撕下一页纸,再一次写了起来。

这次,只写了七个字:「你们做决定就好」。

“终究还是在逃避嘛……”莫雪遥苦笑着嘀咕着,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走进了安静的客厅。

父母应该都已经睡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纸条放在了客厅的餐桌上,却没有用任何东西压住它,万一有风吹来,说不定就吹到什么角落里去了。

因为他的心情也很复杂。

既希望父母看见,又希望父母不看见,最后还是选择了这种像是听天由命般的方式。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做贼似的窜回了房间里,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夜,对于他而言,是难得的漫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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