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陈亦和苏纤然离开了妇人家中。

不过两人并未远离雪村,陈亦去其中一户人家讨要了一把斧子,说是路上遇到荆棘可以用以开路。雪村的人家朴实,知道冬日赶路的辛苦,直接了当的送了一把旧斧。

斧子是石头做的,雪村是个小村落,不过二三十户人家,自然请不起铁匠,平日的铁制器物都是从三十里外的镇上添置,好在镇上的也不算贵,一口铁锅几十文钱就能买下,村里人从未对铁器发过愁。

走到半山腰,陈亦眺望这小村落,感叹道:

“这幻境所处的凡间,应该是一个盛世。”

苏纤然不以为意,她捧起一手雪,随意砸到树上,以做标记,拍拍手,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哪里看出?”

陈亦走到她身边,抡起斧头砍向她做了标记的树,一边挥,一边说道:

“你知道六十亩的农户一年有多少银钱收入?”

苏纤然摇摇头,她是修真界的人,还生在阳世时便极少踏足凡间,对这种事一概不知。

修道人潜心问道,如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苦读圣贤书的儒士,而修为越高者便越是长年累月,不问世事,美妇曾听过不少金丹境修士一旦跻身元神便闭关千年,以清除魂魄之中的污秽,特别是道教修士,为升入大罗天界,成就大罗金仙,常常清淡己身,恬淡无欲,隐居于山野之中,以蚂蚁搬家,水滴石穿的功夫消磨三尸。

三尸里,上尸名“踞”,中尸名“踬”,下尸名“蹻”,踞好华饰,踬好滋味,蹻好淫|欲,三尸所好之物,红尘皆有,为斩三尸,道家修士皆远离红尘。其余修士虽并非道教,但依旧会选择不问红尘世事,不沾天地因果,一心问道。

苏纤然没那么潜心问道,不然也不会五百多岁时才能突破元神,同时,以天狐一族的修炼天赋,假如她真的潜心问道,纵使突破失败,也不会被雷劫劈死。

即便如此,苏纤然对于凡间之事还是了解甚少,所踏足的红尘,也是修真界的红尘。

“凡间啊,六十亩的农户一家四口人,”

树木看起来高大,但在这山腰的树木里算是矮小,为了容易砍倒,苏纤然尽量在高个里挑矮子,挑到这一棵,陈亦抡斧劈树,继续说道:

“六十亩的农户一年到头男耕女织,大概收入八、九两银子,也就是十贯钱。”

“还算挺多的。”

苏纤然对凡间之事了解是少,但也知道银子多少算多,多少算少。

“是挺多的,可是一家四口人也要吃要喝,收入八、九两银子,一年起码花六两来用于日常开销,一两用于赋税,过年过节,操办一番,又要花上近一两银子,一年下来的八、九两银子余不下多少。”

才几十秒的功夫,陈亦已砍完树,虽然被压了境界,但还是黄脉修士,能运起体内灵力,力气比常人大上许多。树轰然倒塌,砸得地上雪团飞溅。

陈亦不厌其烦的继续絮叨:

“如果碰上盛世,六十亩的农户一年能挣十两银子,一年能余下个一二两。我说这幻境的凡间是盛世,是因为这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每个人都能填饱肚子,连我们借宿的独居妇人都能勉强温饱。那么六十亩的农户一年余下一二两也应该绰绰有余。”

苏纤然默默听着,她并不厌烦陈亦说起这些事,倒不如说因为新鲜,所以乐意听。

“对于凡间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能填饱肚子,便是盛世。”

陈亦走去另一棵已经做好标记的树,美妇听到他的话,若有所思的垂下脑袋。

陈亦眨眼间又砍下一棵树。

砍够之后,便砍成一块块木头,再将树枝折去,靠着一些简易工具挖好地基,把木头打进去,因为有灵力,一个下午的功夫,一间三十平米的小木屋便造好在半山腰上。

苏纤然把地铺一类的从坤带取出,铺到地板上,这些都是用陈亦带在身上丹药的瓷瓶子换的,听妇人说,那瓷瓶成色好,能到镇里卖很多钱。

他们选择在半山腰建房子居住,是因为陈亦说要监视妇人,若是她真的与人通奸,谋害亲夫,那么很可能就是破开幻境的关键线索。

这点上,苏纤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从妇人家换来的火炉时,眼神有些落寞。

夜幕渐渐低垂,陈亦把从村子里换来的干粮放到火炉旁烤热后,与苏纤然一同吃了起来。

玉手捧着一块粗粮饼,苏纤然小口小口吃着,一渴了,就喝下用火炉烤化的雪水,干粮粗糙,她以往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这会有些吃不惯,才吃了小半块,就没胃口吃下去了。

陈亦叫她把粗粮饼收入坤带里,留之后再吃也行。

美妇没听他的话,而是直接递到他面前,娇声道:

“要不你帮我吃了?占我便宜的事,不多做做?”

陈亦神色尴尬,没接过饼。

苏纤然便将饼放到地板上,不再去管它,似是任由它自生自灭。

陈亦这时把饼收起,用布条好好包着。

苏纤然看了他一眼,

“这么节省,小弟你是打定主意守上几个月,候着那妇人夜里偷郎了?”

“差不多吧。”

陈亦回道,吃着手中的饼。

苏纤然轻叹一口气,说了句还给我吃吧,陈亦便将饼递了过去,美妇用雪水洗了洗,又小口吃了起来,

“你就那么确定那妇人谋害亲夫?”

“只是觉得很有可能而已,我今天问过几户人家,那村子里只有她是这个妇人独居,在村子里又有几分姿色的。”

陈亦双手伸向火炉旁,一阵暖意在手上流淌,他转过头,轻声问道:

“你也几百岁了,嫁过人没?你长得好看,肯定很多人暗地里仰慕你。”

前半句“你也几百岁,嫁过人没?”让苏纤然觉得一点都不讨喜,像是故意刺自己似的,后半句倒是挺得她心的,一来二去,喜恶相消。

没什么事做,她来了闲聊的兴致,

“我正儿八经的嫁过两次了,第一次是跟儒家的一位门生,生了一个女儿,他人挺好的,不过没什么天赋,到死都是返月境,阳寿不长,我两百多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第二次…就不说了。”

美妇不愿谈起第二位丈夫,这让陈亦多留了分注意。

他也没逼着苏纤然去讲第二位丈夫,打听消息这种事需要细水长流,

“你女儿怎么样?人也应该挺漂亮的吧。”

苏纤然看向陈亦,美眸里多了一分笑意,

“怎么?打起我女儿注意来了,薄情郎露出狐狸尾巴了。”

“哪有,话说你才是狐妖。”

陈亦辩驳道。

苏纤然谈性不错,也没驳斥他,继续说道:

“我女儿姓隋,名桃夭,之前她还小,我就跟她说要是出嫁了,就取个灼华为字。”

女子出嫁之后,才会有字,这也是所谓的待字闺中。

“隋桃夭,挺好听的。取自诗经的周南篇,”

说到这里,陈亦念起诗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嗯,就是这个。”

玉手靠近火炉,手暖了好一番后,苏纤然吃下一口饼,继续说道:

“她从小就聪明,修行天赋又好,才二十五岁就跻身返月境,现在…应该已经是金丹了吧。我也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

陈亦有些错愕,难道她女儿没去过阴曹地府看望苏纤然吗?不然苏纤然怎么不知道她境界。连她的侄女苏衿都能去阴曹地府看望,隋桃夭去看望也应该不难。

“嗯…应该是的,我好久没见她了,自从我嫁了第二次后,她就跟我闹僵了。”

苏纤然神色落寞,双手环胸,

“我死了以后,她也没来过阴曹地府。”

美妇的声音有些唏嘘。

陈亦坐得离她近一点,细声细气的说道:

“这样看来,你挺可怜的。”

苏纤然闻言立即收拢起落寞的眼神,装出一副娇媚依人的姿态,环胸的双手挤出饱满的弧度,

“哪里可怜了?说这种关切话,小弟你想偷我心?”

她的落寞全藏在眼底,藏得极好。

“我也就说说,哪有真可怜你。”

陈亦没好气的说道,低头吃了一大口饼,

“几百岁的人了,用得着我可怜?”

苏纤然神色有些尴尬,像是对牛弹琴,一副好脸色全给猴子看了。

她觉得这男人有些时候很讨打,便站起身,走向门外,这时天没下雪。

满山遍野披上银白的衣衫,在月下闪着若有若无的亮光。

她以往在亭中煮酒赏雪,所见到的,好像都没眼前的壮观。

只是她没多少心思看这雪景,转头看向村子,望着那妇人住的屋子。

不知怎的,她心里升起了一阵女人体恤女人的情感。

多荒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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