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衿的事,一时半会很难完全说清楚,但只挑简短的来说,讲上个大概,还是很容易讲清楚的。

火光下,伴着火星声,陈亦细声细气的说了自己和苏衿发生过的事,从一开始茶馆的相遇,到她帮陈瑶儿解开心结,帮自己操持冥土追魂的事宜。

说到最后,陈亦轻声说道:

“苏衿其实真的挺好的,虽然一开始见面气着她,对我起了杀心,但后来想一想,当时服个软,求饶上几句,她八成会放过我了。”

一个男子跟一个女子同榻而眠,聊起的竟是另一个女子。

苏纤然低头抿嘴笑了笑,抬起头,拉了下被子,

“那丫头是这样的人没错,十六岁时她来过阴间见我,一开始假正经得很,后来待上一个月,玩开了,就没多大顾忌,之前有个丫鬟得罪她,被她拿着扫帚从院里追到院外,她打了几下后,气消了,回头应该是觉得过意不去,就拖人送了不少丹药。”

苏纤然停了一会嘴,回忆了一下,

“她拉不下脸去道歉,反倒是那个丫鬟受宠若惊,回头自个带了个扫帚给她,主动说自己不该得罪小姐,更不该逃跑,该打。”

“是吗,那倒挺好笑的,要是我是下人,一定故意惹她,挨几下不大不小的扫帚,就换回一堆丹药。”

陈亦开玩笑道,下午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后,夜里就没多少雪了,屋子里很暖。

听到这话,苏纤然点了点头,

“还真是这样。有几个下人故意惹她,被她发现后,也不来我这告状,而是自己设计一个个陷阱,比如踏入她的宅院会触发阵法,阵法品秩也不高,比你那小雷符还弱上十倍,纯粹是为了惩罚人。”

“这样啊。”

陈亦想到自己的灵符都在苏纤然手上,便问道:

“话说灵符能不能还我一些,我们现在都是黄脉境,这幻境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有灵符可以应对很多情况。”

苏纤然也没拒绝,眼下这情况,她这个被幻境从金丹境压境至黄脉境的最为清楚,她用神识打开坤带,取出十几张灵符,伸手递给陈亦。

陈亦接过灵符,苏纤然的手却未就此离去,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往他腰间一掐。

陈亦身体又是一震,倒吸一口气。

“好路数,小弟你这软肋还挺讨人喜的。”

陈亦缩起身子,随时防备下一次突袭,苏纤然也就没乘胜追击,收回手,

“你这样就适合当个小郎君,与深闺中人真是良配。”

陈亦看她的眼神有些哀怨,

“别弄那了。”

他的语气几近乞求。

“你的陛下弄得我这个姐姐弄不得?”

说这话时,苏纤然没一点生气,觉得他这幅模样有些可爱。

“叫你’姐姐’是因为那时没想到更好的说法,若是跟妇人说你是我一个朋友的话,凡间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一定难以理解我们结伴而行,把我们当成偷情的狗男女也说不定。”

陈亦耐心的给她说上一番话,苏纤然只是听过一听,完全没放心上。

陈亦最后说道,

“陛下弄得是因为…我跟她过日子。算不上道侣,但也算是才子佳人,相看不厌。”

水灵的眸子瞪大了一下,半息后,苏纤然稍显落寞的垂下眸子,这话说得,岂不是在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说她跟他只是朋友,要保持距离。

他们之间是没进一步的关系,陈亦的话也没说错什么。

可苏纤然的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要是陈亦语气再偏激一点,如同倾盆暴雨,她也能抓住那点偏激去回他一番了,只是他的话犹如春雨,润物细无声本无错,却不够大,让她没法对症下药,想出什么反驳的话。

“那你对苏衿那丫头也是这般像朋友一样对待?”

苏纤然想了想,问道。

“嗯。”

陈亦点了点头,接着他笑着说道:

“不过她不知道我那里是软肋就是了,她很记仇,要是知道,肯定想出一百种弄我腰的方法。”

“那丫头确实记仇。”

美妇接过他的话,把之前的情绪稍稍抛在脑后。

苏衿是他们的共同语言,他们一聊起来,多半是在聊那个天魔宗三小姐了。

她又离陈亦近了些,陈亦也没发觉这点,只是觉得她的体香似乎更浓了。

子时,火炉熄了,里面炭火几乎烧完,炉子里还有些许火星残留。

聊了这么久,苏纤然有了睡意,打了个哈欠,双腿蜷缩起来,合上眼睑,没几刻钟就睡着了。

夜里黑,屋子没光,陈亦看不太清她的睡脸,不过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也知道她已然入梦。

陈亦跟她躺在同一被窝里,离她远一点,他可不想第二天一早醒来,手放在什么不该放的位置上。

两人一夜无事。

一大早,吃过妇人做的小米粥,苏纤然便搬了张小椅子坐到屋外,赏起晨雪。

雪不大,比昨天夜里的还小。

不远处出了几个汉子拿起扫起门前雪,昨天下午一场大雪,在地上积到了小腿高。一个孩子跑出来堆雪人,一个汉子骂骂咧咧的叫他回去,没吃早饭出来玩作甚,又碍着自己扫雪,小孩挨了骂,委屈的皱了皱鼻子回到家里。汉子见他回去,便单独扫出一大堆雪,用意很明显了,是给小孩一会出来堆雪人的。

美妇撑着脸,把这一切都收在眼底。

几个汉子光顾着扫雪,这会没注意到远远观望的苏纤然,一会后,大街上的雪扫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个汉子抹汗时无意瞄到苏纤然,一时呆楞,然后连忙叫起其余的汉子,说村里王寡妇家门前来了个天仙。

苏纤然发现汉子的举动后,也没了赏雪的心思,走回屋子里。

陈亦坐在火炉旁,现在比较暖,暂时没燃火炉,妇人几次说要燃火炉,全都给拒绝了,他知道,这小村子过冬,炭火最重要,没那么需要的时候,就尽量少用,为妇人省着点。

苏纤然回到屋子,坐到陈亦身旁,问道:

“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觉得…暂时不用那么急。”

陈亦翻弄着灵符,昨晚苏纤然给了他六张小雷符,三张御风符,以及五张探妖符。

妇人避嫌,回卧室里织绉纱,绉纱是村里女子们的一手好营生,每年卖到镇里,都有一万文钱的收入,这村里几十位女子的绉纱,比得上有六十亩土地的人家。

绉纱织好后,就得拿到雪中暴晒,那几天要是不下雪,那一年的绉纱质地一定不会差,如果运道好,碰上别村没多少织布产出,就算是村里最笨手笨脚的女子,也能一年挣上一千文钱。

大冬天的,无事可做,织绉纱似乎就成了女子们手头上唯一的要紧事。但对于妇人来说,无论夏天还是冬天,织绉纱都是唯一要紧事,是她一直以来维持温饱的伎俩。

陈亦看向卧室,跟身边的苏纤然问起一件事:

“你在苦佛冢外面时,不是发现地狱的纹路吗?”

“是啊,那又怎么样,你觉得跟幻境有关?”

苏纤然低头思考了一下,

“或许真的有…不过到底关联在哪?”

“我们一进幻境,就冰天雪地的。”

陈亦说起一些他发现细微线索,

“然后遇到这妇人,她说自己的丈夫几年前应征。也就是说,她一个人在这里独居了几年。”

“那又怎么样?”

苏纤然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陈亦也没卖官子,直截了当的说道:

“十八层地狱里面,有一层地狱叫冰山地狱,其中与他人通奸或谋害亲夫者等应坠入此间地狱,受极寒凛冽之苦,刑期221兆1840亿年。”

美妇半懂不懂,她有点没想出其中关联。

陈亦看她这幅模样,翻了一个白眼,

“你白活几百年了,你想,佛教讲究罪者下地狱,苦佛冢原为佛家正统东神寺之地,设下此等幻境,是否就是让幻境中人做出抉择。以坚固向佛之心。”

“你是说?”

苏纤然连忙问道,她一时间紧张起来,纤手拉起他的衣服,紧紧攥着。

陈亦压低声音,凑到苏纤然的耳旁,道:

“或许…她的丈夫不是几年前入伍为兵,而是被她暗中杀死,这大雪天的,埋尸很容易,或许她与别人通奸。”

陈亦揭开了火炉的盖子,里面全是灰烬,

“或许…离开这幻境的方法,就是我们把她送进地狱。”

苏纤然娇躯轻颤。

随后,她有些慌张说道:

“或许…那妇人的丈夫…真的是几年前入伍呢?或许…她没跟人通奸呢…又或许……”

陈亦看向她,出口打断道:

“你不是说过,虽然一切都是或许,但一线生机,还是该好好把握的。”

美妇一时没话,她垂下螓首,良久后,才开口说道:

“没事…要杀就杀吧…别给我看到就行。”

陈亦盖上火炉盖子,斜眼看向苏纤然,在一天前的她,可以为了一线生机去杀了自己。现在却一反常态,一点也不想妇人死。

或许...这件事触及到了...你的回忆...

或许…你才是那个谋害亲夫…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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