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兽吼，树木一颗接一颗倒下，断裂，却又古怪的重新立起，一头结丹境的妖兽横冲乱撞，愈来愈近，直至可以依稀听出是一种似有似牛似蛇的嘶吼声。

“是噬魂火牛。”

苏纤然轻声道，不敢怠慢，结丹境妖兽本不至于她郑重对待，只是现在身处他人阵法之中，任何响动都需小心。

树木断开，一头双角燃蓝火，以蛇头为尾的黑色巨牛冲出，拼命又疯狂的嚎叫，像是受到什么折磨，极其痛苦。

它径直冲向苏纤然，女子正准备抬手施术，火牛却兀然停住了。

一小抹阴影从树林而来，阴风陡起，树叶沙沙，如厉鬼哭泣。

火牛双目流血，躯体如被利刃切割，血流不止，风过后，蓝火熄灭，整个躯体犹如灰烬般四散。

这种古怪的景象，连苏纤然心中都起了惊恐。

“怎么回事……？”

陈亦有些不解，火牛如此死去，看上去不像是苏纤然出的手。

“不知道，”

苏纤然走到火牛死去的位置，蹲下身，

“不是我出的手。”

陈亦向前走去。

神虹亮起，苏纤然已不在原地，刹那间，她已至陈亦身前，纤手一把抓住陈亦的手，美艳的女子柔声说道：

“我想杀你。”

“你想杀我？”

“是的。”

即便苏纤然声音娇媚，可眼中仍是杀意坚决。

“为什么？”

陈亦的手被她牢牢抓住，阻隔了他全身的灵力流通，在美妇眼里，现在他比羔羊还易宰。

“这片密林我来过，从来都是畅通无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今天遇到你，就深陷大阵之中，想想，这是为什么呢？”

苏纤然伸手抚摸陈亦的脸颊，纤手冰凉，还不待陈亦开口，她先说道：

“这大阵或许就是为你而设，小弟，或许只要杀了你，大阵就会失效。”

“你说过，这阵布下要一年时间，我今天才来到这阴曹地府。”

陈亦的手不住颤抖，他强压下心中恐惧。

“或许布阵的算破天机，算到你今天会来，提前布下大阵。”

苏纤然拍了拍陈亦胸膛，嫣笑起来，

“虽然一切都是或许，但一线生机，还是该好好把握的。”

陈亦无言以对。

“我早想杀你了，不过看你跟苏衿那丫头有关系的份上，又见你大方的给我探妖符，就陪你走了一个时辰。”

陈亦在不断思考。

“我不能再等了，若是大阵随时间流逝而威力倍增，现在死的是一头火牛，之后死的，或许就是我了。”

苏纤然柔媚一笑，弯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剔透玲珑的脚趾沾了些泥土，也顺手拭去，

“念你和苏衿有关系的份上，我准你一个时辰后死，这一个时辰里，会让你享尽温柔，牡丹花下死，多少人求不上，你风流这一回，也能安心上路。”

落入耳中的话并没有在陈亦心里掀起一点欲望，反而是一阵寒意蔓延心田。

“你是想通过采补纯阳之体，突破境界，就算大阵没因我死而失效，你也有希望能破阵而出？”

陈亦一下便说出苏纤然心中想法，美妇笑了笑，嗓音诱人，

“你倒也不笨，也不知懂不懂女人心，要是懂，露水情缘一类的，也不知沾上多少，我也想带你回家，宠着养着，当当如意小郎君，可惜，可惜。”

美妇连叹两声可惜，陈亦理了理思绪，轻声道：

“苏衿之前也说要杀我。”

先拖延时间，让苏纤然慢慢淡下杀心。

“哦？有趣，纯阳之体这么好的鼎炉，她竟然舍得？”

果不其然，苏纤然被勾引出了好奇心。

“我惹她生气了，”

陈亦决定慢慢细说，

“她打算把我带回天魔宗，对我说了很多话……”

“打住，你想拖延时间？”

苏纤然笑着拆穿陈亦的想法，陈亦没有承认 他轻声说道：

“没有，只是想到要死了，跟你说说我跟她的事，挺值得想念的，细细去想，一点韵味，一点高兴就琢磨出来了，苏衿很好，真的很好。”

美妇捂嘴噗嗤一笑。

“你倒是会说话，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收敛起笑容，恶狠狠道：

“把身上所有灵符拿出来，让你多活半个时辰，让你慢慢说。”

指尖轻触陈亦心口，些许寒意直抵心脏，随时能冰住那颗跳动的心。

无可奈何，陈亦照做，一叠叠灵符从怀中掏出，放到地上，苏纤然纤手一挥，所有灵符进入她随身携带的坤袋里。

苏纤然拉着他做到小石潭旁，玉足入水，陈亦也脱下鞋，表面上镇定自若，也将脚伸入潭水里，冰凉感在脚上蔓延。

“能不能不杀我？”

陈亦放柔声音问道。

“不能。”

苏纤然摇头拒绝。

一时无言。

半响后，陈亦才缓缓开口：

“这半个时辰，你保证不杀我？”

“我这阴灵算不上一言九鼎，但一点小承诺还是能遵守的。”

苏纤然回头看向陈亦，他轻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苏纤然算不上什么良家女子，本性也不温顺，和苏衿一般，激一激就本性暴露，眼下她坚决要杀自己，或许激她一下，忽悠她一下，置死地而后生，让她带自己再走上一回密林，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激人忽悠的路数，陈亦还是会的，炉火纯青算不上，但也上得了台面，他转头看向苏纤然，美妇还在拉他的手，不是出于温柔贤淑，而是为了阻隔他灵力流动。

半响，陈亦放柔声音，如那体贴情人的良人，

“你信不信…我能一拳打死你。”

苏纤然一脸愕然，旋即摆出一副笑脸，

“我不信。”

“不是你信不信的问题，”

树林中阴风徐徐，叶落水中，一片涟漪，陈亦拾起叶子轻放手心，转头笑道：

“而是我想不想。只是你太弱了，还不配我出拳。”

“话说得挺大，怎么？等着黄泉路上跟人吹嘘自己跟一个金丹阴灵口吐狂言，可以一拳打死她？”

苏纤然脸上露出讥讽之色。

“话说得大也好，小也罢，总要说上两句，不事先警告一下，省得别人以为踢到铁板上，是自己运气不好，殊不知是他们一个个专横跋扈，目中无人，不懂得与人为善的箇中真理。”

陈亦语气老气横秋，半遮半掩，听得人云里雾里，苏纤然鄙夷的翻了个白眼，显然不信。

“我来这阴曹地府，不为别的，只为窥探人心，那个呼你过来驰援的阵法，是我叮嘱苏衿下的，这个大阵，也是我让人布的，而你，则是我窥探人心的对象，以小见大，走多点路，看多点人和事，细细思考，多多思量，看看世人还剩多少善，察察人们又有多少恶，箇中精华，就在于此。”

一番苦口婆心的话下来，连他自己都有点被忽悠到了。

苏纤然展颜一笑，眼神玩味，

“得道高人啊，怎么是个三转筑基呢？”

“以小见大，我不故意隐藏修为，如果我是金丹、元神，又岂会看见你这副心态嘴脸。”

陈亦不急不躁，继续忽悠，

“人皆有私心，你这副嘴脸谈不上丑恶，为求一线生机，人之常情罢了，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杀了我，让这所谓大阵失效，二是跟我走走，不这么快放下心中良善。”

话音刚落，他又轻声念叨，

“良善可贵，却几乎人人皆有，是否就应因此弃之如泥沙？恶念贫贱，却并非人人俱备，是否就应因此珍之如珠玉。”

声音不大不小，落入苏纤然耳中，不免有些半信半疑，难道这小子真是什么得道高人？她已死过一回，还在阳世间时，得道高人化身平凡人行走市井之事，也不曾少听，比如道祖化身青牛小道士镇压妖魔，又比如菩萨化身穷魄妇人乞讨，只是她从未遇到，便觉得不过是编造的传说，难道今日真让自己遇上不成？

陈亦见此，故作高深的俯身捧起一钵水，举到苏纤然面前，煞有其事的柔声道：

“佛观一钵水，十万八千虫，人心也是如此，我观你心，如佛观此水，劝你抓住良善，不是因你的恶念有多可憎，而是因良善可贵，人常说大道无情，可是……”

陈亦转身，将手中之水倒回潭中，

“我从潭中取水，自要将水送还潭中，你们这些阴灵在人间生出的恶念，自要送还人间。大道如此，我心通明。”

陈亦在一本正经的忽悠。

苏纤然半信半疑。

她假装不信，戏谑的调笑道：

“小郎君道理多，我这个深闺中人倒是动上一番心了，深闺寂寞，不知小郎君有什么法子呢？”

陈亦不语，只是看水。

苏纤然见此，试探性的将手往他大腿摸去，指尖在上面不断起舞。

陈亦摆出一副古井不波的模样，仍在看水。

美妇心中一惊，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真遇上得道高人了？

“良善虽少，可平日里，琐琐碎碎的积攒，积少成多，积善成德，神明自得。”

陈亦自言自语，语气不轻不重，落到苏纤然耳中，却犹如惊雷。

真是什么得道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