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一幕,似乎比战场上杀几十上百人还要让人难受,王夏心头一震,不由轻吸口气控制情绪,尽量平静的道:“起来,慢慢说。”

五个小孩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夏只好问:“怎么回事?”

那最大的男孩道:“因为今年交不出粮食,强盗就要把我们村的人杀光...”

“为何不找官府?”

男孩喏喏道:“他们...不会管我们...”

答案并不让人意外,年轻男人悄然捏紧拳头:“有多少强盗?”

“大概...大概...”,男孩似犹豫了下:“大概四五十人...”

区区四五十人。

王夏反而平静下来:“他们多久来?”

“就在明天...”

“带路。”

几个孩子一愣,没想到眼前的武士大人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不过虽是狂喜,但那最大的孩子却小心的:“武士大人,他们有四五十人...”

“没事。”

“那、那武士大人,请...请给我们来...”

五个小孩站起来,看向王夏的眼神充满感激和希翼,随即一同在前面带路。

看着他们赤脚走在泥地上,王夏本想去买几双鞋,但又一想时间不等人,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一路上,他又问了一些事,渐渐理出头绪。

边境强盗肆虐,每年都会来附近村庄抢粮食,若是交不出来粮食,就会放火杀人。

而眼看交粮期限将近,这几个小孩所在的村子却连人吃饱的粮食都没有,自然交不出粮食。所以村里人便凑了仅有的一点钱,把村里几个最小的孩子送到三松町,希望他们能逃过一劫。

这几个孩子,这两日就在町内流浪,见到武士打扮的人,就一直远远跟着,若是发现武士是好人,就上前哀求,期翼着武士能帮他们赶走强盗,救村里人一命。

毕竟在这些孩子们心目中,武士都是非常厉害的存在。

但这些武士,大都叫他们滚开。就算有个别心善的武士,一得知强盗有四五十人,也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而昨天王夏的行为,就吸引了这几个孩子的注意,自然而然视他为救命稻草。因此昨晚便在旅馆外蹲了一宿,今早见两人出门,又连忙跟了来。

发现这几个孩子的额头都淤青红肿乃至破皮结疤,王夏心中一阵难受。

这几天,他们一定没少磕头求人。

同时男人又异常愤怒。这种怒气,就跟那天晚上他发现直子划破了自己的脸一样。

带着杀意的怒气。

前往孩子们所在的老贯村并没有大路,都是些凹凸不平的小路,甚至还要跋山涉水。

看着这些孩子光脚踩着坚硬的树枝和石子,王夏又有些后悔没去买几双鞋子。

行了大约十余里,王夏突然闻到一股恶臭袭来,而再往前不远,赫然发现一个被烧毁的村子。

大火肆虐后,村子里的建筑只剩下黑灰黑碳,和极少数残垣断壁。而村子正中的空地上,则堆着小山般的尸堆。尸体开始腐烂,恶臭就是来源于此。

尸堆旁的大树上还吊着两个死人,其中一具女尸身上满是奸污痕迹。

看起来,一切发生在两三天前。

屠村。

王夏心神剧震,而直子更是捂住口鼻,眼里流出泪来。

几个孩子告诉两人,这便是不按时交粮食的“榜样”。

好一个榜样。

心中怒火升腾,年轻男人面容却平静无比。

他决定了。

他要那些人死。

终于,到中午时候,一行人赶至老贯村。

村子里静悄悄的。

几个小孩子跑进村大喊:“我们回来了!大家快出来!我们请来了很厉害的武士大人!”

很快,各户门窗有所动静,陆陆续续出来些农民。但这些人神色木然,并未靠近,而是远远围观。

一会后,终于有一位苍老的眼睛都睁不开,牙齿掉光的老人被请了出来。

这是老贯村的村长,岁数最长,阅历丰富,淳朴的村民们唯其马首是瞻。

老村长颤颤巍巍走上前,费劲的睁开双目,嗓音因牙齿掉光而混浊不清:“武士大人,快些走吧,强盗明天就要来了...”

王夏问:“你们为何不逃?”

“能逃的都逃了,可又能逃到哪里去...”,老村长叹了口气:“哪里都一样,逃到外面还是会被杀死,就算好运没有碰到强盗,也会饿死。还不如死在自己的家乡...”

哪里都一样。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王夏道:“毋需担心,我保护你们。”

眉发全白的老村长颤颤巍巍杵着拐杖行了一礼:“多谢大人大恩大德,但大人还是快些走吧,强盗足足有四五十人,就算是大人,也很危险...”

“没事,请放心交给我。”

老村长一阵犹豫,最后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大人了...”

就在这时,从围观的村民中走出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人。他留着月带头,身着武士常穿的袖袴,腰间别着一把武士刀,脚踩足袋木屐。

标准的武士打扮。

来人对王夏行了一礼:“在下梅崎进介,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王夏。”

没想到这个村里还有武士,王夏有些意外,同样行了一礼:“阁下是?”

“呵呵呵...”,这武士和蔼的笑了笑:“在下只是区区浪人,两日前行至这里,得知村人将有难,便想尽一份微薄之力。”

老村长叹了口气:“这位武士大人,小老儿亦是怎么也劝不走。”

王夏不由问:“阁下既已知山匪有四五十人,莫非是有抵御之法?”

武士摇头:“却是没有的。若只有七八人,在下方有把握将他们赶走。”

“那...”

中年人自嘲的笑了:“在下只是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十里外那个村子,令在下触目惊心,寝食难安。因此便决定留下来尽尽人事。阁下还是快些走吧,莫耽误了性命。”

十里外的那个村,就是那个王夏来时遇到的,被杀光放火的村子。

年轻男人没说话,却突然拔刀,直斩眼前的中年武士!

而这武士竟反应奇快,后退侧身避开刀刃,同时飞快拔出武士刀,欲格挡王夏的下一刀。

但是,就在细雪将要劈至对手的刀刃上时,却突兀的停了下来。

王夏收刀入鞘。

而这被偷袭的中年武士却没有任何愠怒之色,反而眼睛一亮,收刀赞道:“阁下好身手!”

年轻男人亦点下头:“阁下好身手。”

其实王夏这次出手只是试探,想看看身前这武士本事如何。虽然他只用了不到二成力,但刀速仍是很快,寻常人根本反应不过来,更别说还要在电光火石间考虑后续如何招架。

而他之所以在劈中对方武器前停下来,是因为以细雪的锋锐程度,多半会直接斩断。

但不得不说,眼前武士的身手确实不错。

中年武士大喜道:“以阁下的本事,若你我联手,说不定真能将山匪逼退。”

确实有些可能。

面对两个厉害的武士,山匪们不见得会为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村子,而损失七八个人手。

可王夏却不这么想。

但他并未多言,只点一下头:“有劳阁下。”

“在下才是,呵呵呵...!”

而听到两位武士大人的对话,得知有可能把强盗赶走,围观的村民绝望之色不再,死灰一般的眼里亮起希翼的光。

那位牙齿都掉光的村长激动的浑身颤抖,感激道:“小老儿感谢两位大人!”

“呵呵呵,交给我们吧。”,梅崎进介笑呵呵的,身为一点架子都没有:“村长快些回屋歇息吧”

之后,王夏和直子便在一间空屋子里安顿下来。

这个房间看起来是村里最好的屋子,木头搭建,脚下亦铺有木地板。但除去稻草编织的床铺外,便空空无一物。

而梅崎进介就住在隔壁。

当天下午,这位中年武士来请王夏前去商讨,明天该如何抵御山匪。

对此,王夏倒不怎么上心。毕竟对他而言,杀光就是了,何需考虑这么多。

王夏更好奇的是,为何这位武士会不顾个人安危,选择来保护这个村子。

要知道,以他的身手,并不难找到一份好差事。

从只言片语中得知,梅崎进介曾是一个国家的武士,还上过战场,但最后国家亡了,无处可去,便只好四海为家的流浪。

没了家主失去禄位的武士,被称为浪人。

对于这位饱经沧桑的中年武士,王夏其实是很敬重的。

明知要失去性命,亦愿意留下来保护一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村子。

换做王夏,他多半做不到。

这个年轻男人,愿意为关元城十万百姓豁出性命,是因为他觉得这些生命远比自己的命重要。

但这两三百人的村子,看起来却不那么值得。他可能会犹豫一番,然后在能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尽尽人事。

时间飞速流逝,太阳很快西斜,夕阳那橘红霞光,也斜斜披洒下来。

一转眼,就到了晚饭时候。

村民送来了两碗白饭。只有两碗饭,没有任何菜。

盘腿坐在案桌的梅崎进介端起桌上的白饭,对王夏解释道:“阁下切莫见怪,这白饭,已是村里最好的食物。村民们,都是吃的稗子。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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