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恣仪合上大门，步履款款地走在点缀满了星辰的夜幕之下。
她的父亲，姬家的家主，吴国的君王，地魔士姬玉磊正慵懒地躺在王座上，出神地望着那漫天的繁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此时的姬恣仪已经摘下了隐形眼镜，那双银色的眼眸格外地惹人注意。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处了一会儿，最后是姬玉磊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摇晃着脚丫轻声问道：“那位……嗯，焉之序小姐走了吗？”
“我已经送她回去了，安排的是另一辆车。”
姬恣仪看了一眼门外，随后扭过头来，认真地回答道。
“我说的不是那个……”姬玉磊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了一根青葱般的食指，轻轻点在自己的胸膛上，别有深意地说道，“你把她从这里送走了吗？”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呼吸短暂的紊乱了一瞬间，姬恣仪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她面色如常地说道。
“不知道么……”无聊地捏起一缕鬓发，姬玉磊拿发梢在自己的脸颊上划来划去，过了一阵以后，他才淡淡地说道，“我以前也因为爱上了不该爱的女人，被四面八方、有关无关的人指责过，我讨厌这种感觉，所以我不会怪你，我只给你两个忠告。”
“您请说。”
姬恣仪短暂地捏紧拳头，随后她还是谦卑地弯下腰作洗耳恭听状。
“第一，不要试图和焉之序诞下任何子嗣。”姬玉磊松开了那缕鬓发，他一改之前随意的躺姿，从王座上坐了起来，眼神之中再没有半点俏皮的意味，“无论是通过哪种方法都不可以，你最好连想都不要想这件事，明白吗？”
“明白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姬恣仪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第二，除非焉之序明确自己喜欢上了你，而不再喜欢你姐姐时，你才能公开你们之间的关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姬玉磊抬头望着那片壮丽的星空，低声地呢喃着，“我不想看到自己的骨肉互相残杀，我真的一点也不希望这一幕发生……”
姬恣仪浑身一颤，她的面色一下子苍白了下来，毫无血色的嘴唇缓缓蠕动着，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怎么也说不出来。
“过来，我的孩子。”姬玉磊招了一下手，姬恣仪低下头默默地走到他面前跪下，“你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但是我不想委屈你……”
“父王……”
伏在了姬玉磊的膝盖上，姬家年轻的少主人脸上写满了柔弱与依恋。
“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无论代价有多沉重，我都会替你背负的。”姬玉磊轻轻地为女儿梳理头发，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两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对母女，“我很想能不偏爱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可事实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
在解开众生之牢以后，有一段时间姬玉磊疯狂地寻找着自己妻子的转世，他许诺了无限的财富与地位，用来奖励能找到他妻子转世的人。
可是等到他的宫廷卜师为他指明了方向以后，他却出尔反尔地杀死了那名德高望重的卜师。不仅是卜师，连卜师的弟子以及许多与这件事情相关的知情者全都杀死了。
臣子相信姬玉磊只是因为痛失爱妻而情绪失控，后来他果然没有辜负臣子的期待，再也不曾发生过类似的暴行，带领着百废待兴的吴国走向昌盛。
他从来就不是一位暴君，也从来就不想成为一位暴君。他认真遵从着妻子的遗愿，让国土免于战火，让民众安居乐业，让子女健康成长，他做到了他所承诺的一切……
直到现在为止。
姬玉磊格外怜惜地望着次女的容颜，轻声说道：“你姐姐愿意原谅我的偏心，她也很喜欢你，所以……别让她太伤心了，好吗？”
“好！”
姬恣仪知道，她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从她内心中涌现出来的肮脏的自私，此刻化作了一滩深邃无底的泥潭，将所有相关者都牵扯得越来越深。
“去喊科伦娜女士进来吧，她已经等得够久了……”
拍了拍女儿的头以示安慰，姬玉磊很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状态，他像是什么也没发觉一样，语调温柔地低语道。
姬恣仪抹了两把眼泪，她强颜欢笑地挤出一个笑容，然后站起身走向门外。
扮作司机跟过来的科伦娜此时还等在那里。
“很高兴见到你，科伦娜女士，希望我没有让你等待太长的时间。”
望着大门合拢前，快步走进来的那个银发少女，姬玉磊用手指在王座的扶手上调皮地敲打着，他与门口的碧血女王短暂对视了鸡毛，随后面带笑意地说道。
“对于拥抱永恒的长生种而言，多久的等待都不过只是须臾。”
科伦娜淡淡地说道，与她不卑不亢的言辞不同，一走到姬玉磊的面前，甚至对方还没有说些什么，她就先行用叩拜式的姿势跪了下来。
“尊敬的陛下，我愿意为您献上我的忠诚，敬爱您更胜过敬爱天上的明月，纵使那日光闪耀也炙烤不干我的忠心……”科伦娜谦卑地抬起头，鲜红的眼瞳半眯起来，低声询问道，“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力的吗？”
“请起吧，科伦娜女士。”
姬玉磊抬了抬手，他也没有再继续客套下去的意思，朗声说道。
“我需要一支军团，即使只能够在夜里作战也无所谓，我需要他们有充沛的体力，有再生的能力，还必须保持原来的记忆和智商，以便于操控高尖端的武器。”
“多谢陛下。”
科伦娜先是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仔细地揣度着姬玉磊的要求。
吸血鬼制造仆从的手段完美契合姬玉磊的要求，而且根据血统来计算，科伦娜拥有的血统在当今还在活动的吸血鬼中，也已位处前列，制造出来的仆从自然不会差。
“我随时可以通过初拥制造出一支优雅而强大的军团……”科伦娜先是直截了当地答应了姬玉磊的条件，但是她随后又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道，“但我必须得提醒您，这样一支军团无论先前效忠的是谁，接受初拥后都会效忠于我。”
吸血鬼之间等级森严，即使是彼此之间没有初拥关系的吸血鬼，也可以随意地指使下级去做事情，若是还有初拥这层纽带，操控力度甚至能达到提线木偶的级别。
而这些，姬玉磊自然也是知晓的……
“这难道是什么问题吗？”姬玉磊歪着脑袋反问道，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匣子，在科伦娜的眼前晃了晃，“我想你的功绩和能力都已经足够得到它，我来代劳如何？”
说着，姬玉磊打开了那个并没有多厚的小匣子，里面是一块精致的肩章。主体仍以吴钩为主，只是去掉缠绕其上的游龙，而是以金色的星星代替。
这样一块肩章，在吴国的军事体系内，象征的是少校的职务，这个位置已经是绝大多数凡人所能走到的极限，而对于特殊的能力者而言，这或许只是一个起步罢了。
“不胜荣幸。”
科伦娜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轻轻点了点头。
她原本以为要出卖诅咒液才有机会被吴国接纳，拒绝的话，下场大概是被监禁或者被处死两者择其一，毕竟怎么想也不可能把她重新送回到教廷的手上。没想到吴王居然如此大方，仅仅只是制造一批眷属，就可以踏入到军队之中。
“十天之后，羽林魔士就会回来，你要在此之前初拥好那批军队。”
姬玉磊踩在王座之上，他半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替科伦娜安放在肩膀上。
“人员的调度我会安排好的，之后还会是姬恣仪带你去……”
“嗯。”
刚想要点头时，科伦娜忽然发现自己没法动弹了，她望向姬玉磊，姬玉磊也微笑着望向了她，黑色的深邃眼眸中仿佛有无尽的星辰在回旋流转。
“你最好将那些秘密牢守于心，永远不要泄露出去。”
在地魔士释放自己全部的威势时，很少有人能在恐惧之中保持自我，不光是凡人有惊骇身亡的可能，领域交叠的魔士也有可能被暴怒的地魔士给活活吓死。
这份动荡的震慑，一直持续到科伦娜茫然无知地走出了内殿才消失，而回过神来的科伦娜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走出来的，只有那份警告被深深地铭刻在了心中。
随着大门缓缓地合拢，姬玉磊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状态。
一个人独处时，姬玉磊总是会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他当初将姬恣仪作为质子交换到幕府去，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假如当时没那么做呢？
他是否已经踏出了无可挽回的那一步？成了一个自己都无法原谅的恶魔？
或者更早放弃就轮回，在时空结构被破坏之前收手……
姬玉磊可怜又可爱地叹了口气，他无力地滑到在那张宽大的王座上，仰起头一颗颗地数起了点缀在夜幕上的星辰，上面闪烁的星辰数量，恰好也是灾难来领的日子。
这都是他亲手选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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