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禁的死灵法术研究？深奥的炼金装置？还是金屋藏娇，藏着几个兽耳奴隶少女？
当然，最后一项还是过于邪恶了……老法师是个有点古怪的人，但肯定不会去奴隶市场买奴隶的。
管家把她送到那个工坊的门前，就自己回去了。泰蕾莎看着门上那个巨大的魔法禁制，陷入了沉思。
粗略来看的话，这个禁制的作用是在有人强行入侵、而屋内无人的时候直接焚毁屋内的所有东西。
怪不得这里像是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她伸出手去，用指尖触碰着那个禁制。门上那个巨大的卢森堡家族的家徽亮了起来，幽幽地散射着红光。这时候，访客可以使用魔力在门上写字，如果密码正确，门就会开启。
用于开启这扇门的密语，写在一张泛黄的纸上；而那张纸，被卷成一卷，藏在空心的拐杖里面。纸上的字不像是老法师本人所写，倒和那本禁书上哥白尼先生的字迹很像。
泰蕾莎苦笑着，在门上写下了那句用于开启魔法工坊的话语：“唯有真理永存。”
厚实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的灰尘一股脑地散了开来。泰蕾莎抖掉了衣服上的雨水，如同朝圣一般缓缓走了进去。
没有想象中的炼金器械，也没有关着古怪的异种生物的笼子。巨大的书架占据了这个魔法工坊绝大部分的空间。
在这书架上摆放着的东西，大概只有很小一部分是书籍……大部分是各种手稿。有的是已经整理成文的，有的则仍然只是排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数学符号的草稿纸。
一张并不算很大的桌子上，摆着几份似乎还在撰写的书籍。泰蕾莎点起了魔法灯，在那明亮的灯光下拿起了这本还没有写完的册子。封皮上写着，“论天体引力的存在以及力的计算”。
泰蕾莎打开这本未完成的稿子，扉页上写着很长的一段话。既不是感谢什么人，也不是写一些赠给读者的话；而是相当严肃地写着“欲阅读本书，必须具备的三个前提”：
第一个前提，必须已经读过笔者的上一本著作，《流数论》。
第二，必须把这本书读两遍。
第三，阅读者必须对本书中所阐述的科学问题拥有与之相匹配的思维方法，而不是用固有的神学知识妄加批判。
这三句话的下面，还有一个相当潦草的批注：不知道能不能在我死前看到这本书得以出版。
泰蕾莎放下了这稿子，到书架上去寻找了一会儿。过了十分钟，她从浩瀚的书海中找到了那本名叫《流数论》的册子。泰蕾莎随便翻了几页，发现这也是未出版的手写稿，上面还有大量的涂涂画画的痕迹。当然，从头到尾也全都是老法师本人的字迹。
然而里面的内容实在是太过于晦涩难懂。于是她翻到了目录，看见了每一章的标题：
第一章，浅论极限的概念；
第二章，论无限微分；
……
就算泰蕾莎学过的数学再怎么粗浅，她也知道这已经完全不是人们过去所了解的“数学”了。
这些东西，在米登堡的夜市上都完全没有出现过，几乎可以确定是孤本了。
“难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把这些手稿整理出版吗……”泰蕾莎喃喃道，“为什么就这么信任我？难道不怕我用一把火把这些稿子全都烧了？”
早已彻底死去的老法师自然是没法回答她了。
“这种东西，要出版的话……恐怕只能在古特兰、米登堡之类的北境城市出版了。”
她放下了那本《流数论》，把目光又转向那一排一排的草稿集子。
每一个集子上都注明了日期。泰蕾莎走到了书架的尽头，拿出这一排草稿当中最陈旧的一本，年份是五十五年前。
“还真是一生的心血啊……”
她又看了看另外几个书架。也是大叠的草稿，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有了许多绘画作品——画的自然不是那些宗教画或者人物画像，而是动物骨骼的解剖图。旁边还混杂着一些教廷禁书，比如《论物种亲缘关系》之类的。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她，看到这样的一个“魔法工坊”，肯定会产生疑问：里昂·卢森堡作为卢森堡家族实力最为强大的魔法师，为什么处心积虑地暗中搜罗这些禁书，瞒着教廷的眼睛做这些莫名其妙的研究，而不是好好地干自己的本职事务，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战斗系魔法师呢？
可是经过前些日子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这些历练，她似乎有点明白老法师的心情了。
他年轻的时候，在佛罗伦萨学习现代魔法学，导师正是克里斯托弗·哥白尼，那个著名的叛教者。
如果有人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研究这些东西呀？”……他们大概会回答，“因为真理就在那儿，人怎么可以不去追寻呢？”
只不过那些叛教者们的行为相对更激烈一些，老法师则比较温和——他一生都在做着研究，但到死为止都没有以自己的名义公开发表这些东西。大概是他心里还挂念着家族里的那些后辈们，不想被教廷开除教籍而连累他们吧。
可是，那个秃头的家主，也就是他的侄子……真的值得他这样保护吗？
泰蕾莎心里涌起了一阵悲哀。她抽出了几年前老法师曾经坐过的椅子，在那张放满了草稿的书桌旁边坐了下来。看着这富有年代感的书架，她忽然地想起了伯爵的书架，想起了书店里那一排一排放着不知名小说的书架。电光石火之间，她好像明白了那些卖的又贵、印刷又粗糙的书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真理的反面，自然就是谎言。
很久之前，她还在赤焰山上的时候，有一位来参加祭典的国王曾经在宴会上说：“市民们的生活，就只需要有虔诚的礼拜就可以了。空余的时间里去看戏看书，反而会容易让人想些不好的事情。”
究竟什么事情是不好的事情呢？
很明显，卢森堡领地上的藏粮事件和庄稼户围攻城堡的事件自然就是不好的事情。
大片大片的田野里面没有教堂的存在，自然也就不可能让农民的业余生活也完全被虔诚的礼拜活动所占有。他们要私下里传播些禁书，偷偷地看些东西，又有谁能拦得住呢？看了那些“不好”的书，思想出了变化，对于领主来说不就是个大麻烦吗？
泰蕾莎从包里拿出那本《这么多女孩爱上我真是让我无法选择呢》，又看了几眼，心里已经完全明悟了。伯爵和本地主教的想法，她已经猜了个七八分。
很显然，这种手法和那些水利工程建设的思路有异曲同工之秒——堵住河水，不如合理地进行疏导。花大力气彻查庄稼户们手中可能存在的“不那么好”的书籍，不如用大量的、甚至可以说批量生产的这类小说把整个书籍市场填满。
为了让每一个庄稼户们都能看懂，书里才会故意地尽量使用低级词汇、把逻辑关系变得简单化、把人物变得脸谱化和无脑化。这些“技术因素”的背后，是印书者想要传达的价值观——如果你这小伙子有能耐获得赤焰大神的青睐，自然能够走上人生巅峰，娶上各种高贵而美丽的女性，当个高高在上的领主老爷。“庄稼户的儿子”们读了这些书，心潮澎湃，每天干完了活就想着什么时候自己才足够虔诚到吸引赤焰大神的注意，想着自己能被这只神之手从金字塔的低端拉到顶层，成为一个能够把姓氏流传下去的封地贵族。
其实伯爵大人的书架上什么书都有，但他绝对不会让小镇的镇民和田野里的农夫们看到类似于《古特兰圣卫》那样的书……或者说，他绝对不能让大家的脑海里出现对“没有贵族的城市”的想象。他会精心地让一批御用文人把这种能将人拉到金字塔顶端的“神之力”包装为“虔诚”、“努力工作”之类的词汇……宁可让大家幻想着这种真实的世界里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爬升”，也不要让大家看到摧毁金字塔的可能性。
这样的书好吗？当然好，毕竟也是不错的故事。
但书店里只有这样的书行吗？不行。
精神麻醉之心，昭然若揭。
但这个手法……不得不说，真是高明。
泰蕾莎看着书里的那张插画——在精灵公主、女公爵、圣女等人硕大的胸脯挤压之下，男主角幸福得脸都变了形。恍惚之间，她觉得自己也像这个男主一样，被挤得喘不过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