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亦睁开眼睛时,霎时一呆。

眼前老僧竟已七窍流血,惨不忍睹。

“施主,为何你识海会有佛敌的气息!?”

结慈法师一手抓住陈亦的肩膀,语气急躁。

“什么?佛敌?”

陈亦不知所措。

难道他真的不知佛敌?!

看见陈亦懵懂不知的样子,结慈法师渐渐冷静,双手合十,一声佛唱,一页金经飞出眉心,半响后,佛光下垂,原本七窍流血的老僧恢复如初。

只是看陈亦的眼神变了。

“是老衲失态了,罪过罪过,施主你已无需老衲稳固三魂七魄。你识海之中,有一金色梵文,此字已彻底稳固住三魂七魄,纵是……”

结慈法师眼神复杂,垂头深思一会,才一字一顿的吐出几个字,

“佛祖亦无可奈何。”

陈亦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

自己的识海竟有一个金色梵文?而且连佛祖也无可奈何?

“那金色梵文并非施主生而就有,应该是佛敌暗中种入施主识海之中,具体何时,老衲修为浅薄,无从得知。”

“敢问大师,佛敌是?”

这位连佛祖都奈何不了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沉吟了片刻,结慈法师才缓缓开口道:

“老衲只知其名曰悲释迦达,据传曾是我佛释迦摩尼座下高徒,其余一概不知。”

结慈法师说得晦涩,陈亦从他的表情看出,并非不知,而是不想,此事或许内有玄机。

不过陈亦也不打算追根究底,结慈法师不说,自有他的难处,陈亦就只问些和自己有关的,

“他在我识海里种下金色梵文究竟有何用意?”

“似乎有某种引路的作用,会将施主指引至他所在之处,老衲智短,只能如此妄加猜测。”

结慈法师喝下一口茶,接着说道:

“恐怕老衲无法在冥河为施主引路了。佛门教诲,僧人皆不能同和佛敌有关联之人为伍,恕老衲无能为力。”

与佛敌为伍,高于杀、淫等一切戒律,若是结慈法师明知故犯,等待他的,就只有佛家的金身罗汉过来清理门户。

陈亦陷入沉思。

入阴曹地府,引路人极其重要。

冥土阴魂千万,鬼将鬼兵一类数不胜数,割据一方,自立为王者,成千上万,金丹、元神境的鬼将更不在少数。

引路人熟悉冥土各大势力分布,能够引领修士安全穿过冥土而不冒犯任何势力,再者,引路人多为僧人和道士,所习功法本就压胜鬼物阴灵,一般情况下,没有阴灵会去招惹。

现在,结慈法师不会为他引路,对陈亦来说,事情一下子棘手不少。

“施主不必太过担心安全,佛敌身处冥府之中,既然给施主留下金色梵文,假若有难,到时候自然会救施主一命。”

或是出于无法相助的愧疚,结慈法师泄露天机道。

“希望如此吧。”

陈亦打算起身告辞。

走下山门阶梯,陈亦抬头看天,许是临近立秋的缘故,月色算不上极美,却也不错,洛杉雪走在他身旁,二人往山下走去。

“结慈法师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身为金丹,洛杉雪在厢房外听到了发生的一切。

“做不到完全不放在心上,只能尽量。”

陈亦有些苦涩的笑了笑。

下着阶梯,洛杉雪没在那事上多说什么,岔开话题来,

“灵谷寺夜色不错,树多,没什么花花草草,很朴实耐看。”

山门阶梯两旁,树木茂盛,其中不乏百年老树。

“陛下觉得很有禅意吗?”

他知道少女想岔开话题,不让他多想,也便由着她,

“禅意这东西玄乎得很,一片松林,一片竹林或是一片石林,搭上个僧人,配上个木鱼、佛经之类的,最后留一大片空寂,便是禅意。”

“按你这么说,世人常说‘僧敲月下门。’一句极富禅意,便是此理。”

洛杉雪笑着问道。

“应是如此,”

陈亦学着僧人双手合十,一板一眼的唱了句阿弥陀佛,以高僧般的语气说道:

“人心有佛,处处是禅意,洛施主可愿扳依佛门?”

洛杉雪掐了一下他的腰,笑骂一声,

“抖机灵。”

这一下虽不重,但陈亦还是猛地缩了一下身子,突然袭击,放不住。

“陛下,我在想,要是修成佛家所说的金刚不坏之身,”

被掐一下,陈亦摸了摸腰间的肉,笑道:

“你还掐不掐我了?”

“朕看住你,不会让你修的。”

洛杉雪语气稍显强硬。

陈亦没说话,算是默认。

龙袍女子忽然回过头,嫣然一笑道:

“就算修了,还掐。”

“不怕掐痛自己?”

“话有玄机?”

洛杉雪挑一挑眉毛,作势要伸手,

“要朕趁现在多掐?”

“没有,我错了。”

陈亦快步走下阶梯,躲开她的手。

洛杉雪在背后偷笑。

走完阶梯,龙袍女子弯腰拣起一片落叶,并无深意,只是随手为之,月光洒在祸水般的容颜上,叶子的纹路在月下看得更透彻了。

一阵微风拂过,洛杉雪放了手,叶子悠悠飘落,她垂下眸子,似是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开口道:

“朕已是金丹修士,冥土追魂一事,倒也可以陪你去,不过不认得路就是了。”

“算了,不用陛下陪了。”

陈亦为免洛杉雪误以为自己嫌弃她,连忙补充道:

“结慈法师说过,若我遇到危险,佛敌会出手相助,救我一命,只是,若你遇到危险,他不见得会出手,冥府元神境鬼物阴灵不多,但也不在少数。”

“说的也是。”

二人走到大街上,来灵谷寺前没吃什么东西,一入夜,陈亦有些饿了,便说不如在大街上吃个饭,洛杉雪虽可以辟谷,却也做不到不食一点人间烟火,吃点精细的菜肴,无疑是一种享受。

挑了家精致酒楼,走入厢房,洛杉雪点了几份小菜,又点上一盘龙虾,七八月正是龙虾的旺季,想来酒楼的一个个卖相极好,又大又鲜美,陈亦不挑食,也就没点。

喝了一口茶,洛杉雪提起长羽宫的近况:

“莫江死了,那一派的人分崩离析,有些人投靠到顾青澄那派,但靠着人脉和天赋自成一派的,亦不在少数。”

“投靠陛下的多吗?”

陈亦问道,他是外门弟子,对内门的事了解得少。

“起先有几个女弟子找朕,暗示不少,但朕一概不理。”

女帝喝下一口茶,继而淡淡说道:

“你曾跟朕提到过,朝廷是一台精细又庞大的水车,朕可以随时检视每一部件,查看有无损毁,却不能时时监视,更不能成为水车的一部分,因为朕是水车的主人,是一国之君,朕以为,门派亦是如此。”

陈亦记起,自己还在大楚的时候,确实给洛杉雪说过这样一番话,那时平定了一位藩王的叛乱,初初稳固住权力的女帝开始大规模追查高官贪腐一事。

他便以此劝谏女帝,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只需杀鸡儆猴,不要时时关注此事,避免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偶尔为之,让朝臣保持戒心即可。

“长羽宫中,顾青澄算是要一派独大了。”

陈亦如此说道,顾青澄此前即便蒙受冤屈,最后不仅得到平反,她那派系还吸纳了不少原来莫江一派的人,可以说是最大的获利者。

“朕不能受她掣肘,已有大概的想法,现在长羽宫表面上是诸侯割据,只是暗地里人人皆是长羽宫弟子。”

女帝话说一半,留下另一半让陈亦自己嚼味琢磨,在他差不多想明白女帝的意思后,洛杉雪接着开口道:

“就像朝中众臣,虽人心各异,甚至各怀鬼胎,却人皆楚臣,面对胡人南下,依然众志成城。”

“陛下是想?”

“给长羽宫制造一个共同的敌人,比如南洲第一门派卫商门。”

洛杉雪所说的,和陈亦所想的一般无二。

文无第一,故卫商门即便是公认的南洲第一门派,但长羽宫弟子们皆不服卫商门,从未低过头。毕竟在三百年之前,长羽宫强压卫商门一头,长羽宫才是第一门派。

私底下,长羽宫弟子与弟子之间的摩擦从来不少。

以卫商门为敌人,无疑最好不过,洛杉雪也能凭此机会,树立威望,一举成为长羽宫精神与名义两方面的掌门。

“不过,朕说得轻巧,筒中精华,还得从长计议,从细思量。”

洛杉雪轻声说完,喝下一口茶。

不消一刻钟,侍女敲门,一声“打扰”之后,点下的菜便纷纷上桌。

慢慢吃着饭,陈亦和洛杉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几句,花了近四分之一时辰,才吃完一餐。

两人吃完也没急着离开,月色正好,临立秋的月还是值得一赏的,用街巷话来说,就是上得了台面。

洛杉雪坐在厢房窗边抬头看月,陈亦陪着她,一同看月。

陈亦垂目看了看窗外的万家灯火,又抬头看月。

少女偶尔看月,偶尔看他。

“朕还是想同你一起去冥土。”

她柔声说道。

“真的不行,太危险了,佛敌不一定会保住陛下的安全,这只是比较好的可能,若是他加害陛下……”

陈亦摇头拒绝,他不想让洛杉雪陷入危险中。

洛杉雪也就没再说一同去冥土之事,看了看明月,或许是在思量什么,她看了一眼便垂下眸子。

龙袍女子转头看向他的脸,轻声开口:

“待日后朕踏入元神,南洲北洲,凡间冥土,无论哪儿都陪你去。”

陈亦心灵一震,流淌起一股暖流,想说些什么,却只能简单的“嗯”一声:

“我知道。”

可少女陡然反悔了,

“朕也就说说,哪儿都陪你去,怎么能行?”

陈亦呆了一下,哪有这么快反悔的人?

洛杉雪站起身,急匆匆?走出厢房,找到侍女,听声音像是在讨要纸笔一类的,不一会便回到厢房,将一个锦囊,抛给陈亦。

陈亦接过,一时疑惑不解。

少女破天荒的难为情道:

“有些话不好当面说…你回家拆开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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