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都几乎没有碰到什么危险的劫船者或者河兽，大概算是泰蕾莎的运气比较好吧……按船长的话来说，以往总是要“处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袭击者的。不过她的好运气已经在船上用到头了——刚一上岸，天就开始下雨，而且不是南方夏日的那种速来速去的狂风暴雨，而是春日里那种能绵绵无尽地下一个星期的细雨。这种雨是最令人难受的——它会让湿润的气息浸透每一个毛孔，并且把所有的物品全都弄得湿乎乎的。
泰蕾莎突然相当怀念米登堡，尽管她在那里只住了一天半。
米登堡那种典型的北境春雨嘛，就像战场上直来直去的刀枪棍棒。一场雨过后，整个城市被洗刷一新，灰尘一扫而空，紧接着展现在人们眼前的就是晴空万里和春日骄阳。
而卢森堡领地这样的偏西南方的地域，事情就会显得……“微妙”起来。
泰蕾莎穿着大衣，戴着低檐的帽子，匆匆地走上台阶，然后坐上了一辆马车，去往这个河边小镇的镇中心。本来她还想买些报纸了解一下领地的状况，但四下里并没有像是卖报的地方……过了很久，她才想起来，这里是南北方的交界处，没有油墨印刷的报纸这类的“魔鬼玩物”。
到了镇上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天色稍稍亮了一些，但还是灰蒙蒙阴沉沉的，紧紧地压在所有人的头顶。风刮起来的时候，街上很少有什么行人，马车也很少。这大白天的，许多店铺却是门户紧闭，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有些镇民们三三两两地拿着榔头和小斧子之类的劳动工具，聚集在一些仍然开着的小店门口，闲言碎语着一些听不清晰的事情。每当泰蕾莎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就会意识到“有外乡人来了”，谈论的话题便戛然而止——他们并不喜欢外乡人，或者说，不像米登堡人那么热情。
两个小时前还在船上阅读“刺激”书籍的泰蕾莎实在是有点受不了这诡异而阴郁的气氛……大概是满脑子都还在想着古特兰的那棵挂满红黑色小旗子的黄金圣树的缘故，她随便在街上找了一家外边漆着红色和金色大字的面包店，然后走了进去。
“这里有什么面包？”
没有人立刻回答她。
房子里面黑漆漆的，采光实在是相当不好。泰蕾莎眨了眨眼睛，勉强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满地湿漉漉、脏兮兮的脚印。被打歪的烛台。原本应该放着面包的柜子一片狼藉，柜门已经被打烂掉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正在擦拭着血迹。他的脸上也有大片的黑红血渍，已经凝固了。
泰蕾莎识趣地走出了这家面包店，没有问为什么。很显然之前有劫匪光顾了这里，而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执法者前来处理这个问题。
她又沿着街向下走。许多店铺都关了，也有一些是连门都被打碎了，里面全是各种垃圾和灰尘。
走了有三四分钟，终于在镇中心找到了一家看上去顾客众多的书店，里面居然卖的是印刷书。长得凶神恶煞的店主坐在门口看书，一言不发，只是在有顾客需要买书的时候负责收钱罢了。
“大叔你好，我想问问……你们这儿，为什么居然能卖印刷书？不怕犯禁吗？”
泰蕾莎这话一出口，果然吸引了这个沉默的中年店主的注意力。他抬头看了一眼泰蕾莎，然后又继续低下头去。
“这儿的东西都是主教祝福过了的，已经没有魔王之力了。”店主如此回答道。
“啊？这样的吗？……魔鬼的机器印出来的东西，只要祝福就没事了吗……”
泰蕾莎很惊讶。她以前还是圣女的时候，神术水平可以算是在大陆上能排前五的存在。她可从来没听说过主教的祝福可以“抵消”什么邪恶的力量。
“你这人怎么回事？居然敢怀疑主教？”店主不耐烦地说，“爱买买，不买滚蛋。”
“我买我买……”泰蕾莎感觉这个店主不太好说话，于是放弃了和他进一步沟通，而是转向了书店内部的书架。
一排一排的书架上放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小说书。泰蕾莎随手拿起了一个系列小说中的一卷，名字叫做《这么多女孩爱上我真是让我无法选择呢》。书架上只有第一卷，但旁边的一个标签上写着后面还有七卷，需要购买就得找店主到仓库去取。泰蕾莎心想，难道这就是防止书店里的客人们一直坐在书店里，“不买书、只看书”的情况吗？
书的印刷质量，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随便翻几页，就会看到错位和花页的情况……装订的品质也根本不像话，和米登堡的书摊上那些进口书相比完全是天差地别。泰蕾莎有些恶趣味地想，这些书该不会是本地的神官或者贵族们从哪里偷偷摸摸弄来了一些印刷设备之后自己搞出来的吧？
不过看那店主气定神闲地卖印刷书的样子，多半是后台有什么大人物撑腰的。
泰蕾莎没看中间内容，直接翻到了书的最后。如果是古特兰的书籍的话，后面会写上出版社的名字，然后还会有印刷厂的印章。然而，这本书后面什么也没有。光是看这本书上的信息，无法辨认是从哪里印刷出来的、也无法知晓这本书是否如店主所说“被主教祝福过”。
“真是谨慎呐……书上没有任何标志，就算教廷派人来质问，本地的神官们也都可以说这些书是民众们私自从魔鬼商人手里买的……不过，到时候恐怕这个店主就要被灭口了。”这个念头在泰蕾莎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有些怜悯地看着依然气定神闲的店主，默默地希望自己的猜测最好不要是真的。
“不过，这些小说书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呢？”她仍然忍不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看了看这本书第一卷的大致内容。主角是一个在卢森堡领地上的农民的儿子，并且相当虔诚。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在一次祷告之时，突然受到了赤焰大神的启迪。在几位神官的见证下，他获得了前所未见的强大力量，成为了一个勇猛的战士。然后在讨伐魔族的过程中，几位高贵的女性纷纷爱上了他。有表面高傲、内心却十分娇羞的的精灵公主，有法力高强但却不谙世事的大魔法师亲传女弟子，有刚刚成婚不久却失去了丈夫的女公爵，甚至还有赤焰山上的圣女……这些女人都疯狂地爱上了这个神选中的小伙子、大地上最强的战士。
“哦……居然还有我。”泰蕾莎差点笑出来，“不过都没有用真实的名字啊。还有，玻伊海弥亚的精灵王国的那位公主我也亲眼见过，哪里是小说里所说的这幅样子……”
她又翻了几页，感觉实在是很难看得下去。一部分原因是印刷质量，但更关键的是这行文格式如同拉稀一般，一句话能说完的事情非得分个三四段；尤其是在这种整片天空都在拉稀的天气里看这种书，简直让人看着难受。
她拿着书，走到了店主的面前问：“这书多少钱？”
“三个银币。”
“有点贵啊……这书卖得很好吗？”
“这不废话吗。今年的爆款。买得起的人都看过了。”店主回答。
“哦，这样啊……”泰蕾莎思考了一会儿，说：“那我也买一本。”
“只买一卷？”
“呃……暂时只买一卷吧。”泰蕾莎掏出口袋里的一个金币，递了过去。她只是想看看卢森堡领地上的人们平时都在看些什么，好对他们有一些了解。当然，她其实也有点想知道这个作者是如何编排她这个圣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