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当然没有忘记上一次的不愉快，只是既然丰茂能够主动过来，可能是他想要把上次的事情翻篇，不过这估计是李飞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丰茂则是注意到了李飞身后的女孩，以及酒吧里面许多人朝着他们投来目的目光。
见他没有说话，李飞后手把大门关上，又问道：“是有事情要说？”
“有些事情。”
“那别站在这里了，我们换一个地方。”李飞脸色一正，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很真诚。
丰茂犹豫了半秒，还是点了点头：“到哪里去？”
附近并没有其他适合坐下来说话的地方，李飞想了想：“边走边说吧，那边人少一点。”
说着李飞终于松开了闪烁的手腕，转头跟她说道：“我们先不回去，聊点事情。”
闪烁点头之后，三人就朝着偏僻的地方走去。
李飞也多了一个心眼，在快要走远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确定酒吧里没有人跟过来，才转进了一个拐角，这条巷子通往什么地方，李飞也不是太清楚，平他不会到处闲逛。
走出去四五米，丰茂终于开口了；“其实我过来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嗯？”李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最近打算从姆卡德离职了。”
丰茂说话的时候，盯着脚下的地面，闪烁则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处打量着。
深巷里的某个院落关着几只恶犬，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远远听见几声狗吠，路边的旮旯里甚至长着野草，许久都没有打理过的样子，堆砌的石砖上偶尔露出几个枝丫，上面或是紧凑的绿叶，又或者是花团锦簇。
暴雨之后，天气转凉，导致从巷首至巷尾，都吹着微风，仔细想想，现在已经算是秋天了，之所以会忽略这个季节，是因为a城气候中，浓重的秋意只占有一两个月的时间，短促得让人感觉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要是旁边没有丰茂，李飞想着如果和闪烁两人突然闯进这里，随着闪烁的步伐走走停停，仰望着出墙的枝丫，又或者是逗弄院墙上来回穿行的黑猫，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很不错的夜晚。
闪烁也完全忘记了等不到莉莉果的失望。
因为李飞的走神，导致丰茂扭头看他，并且又强调了一遍：“我最近两天，就会从姆卡德离开了，到时候，恐怕，是不是可以到你这里来，收留我十天半个月。”
丰茂边说话边撞着李飞的手臂，李飞也猛的清醒过来，倒也听到了丰茂的话，回复到：“你当真的吗？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为什么要出姆卡德离职呢？”
全球首屈一指的顶尖公司，就算把李飞的脑袋削成铅笔，恐怕也入不了他们公司大堂，连清洁工都不招他这样的人员。
丰茂迎着风，仰着头，神情倒是非常的轻松：“智脑计划失败，等于我在这个公司浪费了几年的时间，现在也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每天到公司就是抓着头发，调试数据，但心里清楚，无论我怎么调试，尝试多少次，这个计划都已经宣告结束了，再无一丁点回转的可能。”
李飞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丰茂现在可能只是需要一个听众，所以他完全不在乎李飞的感受，继续说道：“我现在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奇怪，很多事情，有则是有，没有则是零，完全没有让人迂回的中间地带。”
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街角，暖黄色的灯光从路灯上倾泻下來，把他们的影子一会拉长，一会又躲在他们脚下。
“仔细想想，人类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这个道理，要么就前进，要么就后退，几乎不会有完全停滞的时代，这就让人开始担心，科技有穷尽的一天吗？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人类会是怎样的状态呢，在我们人类的基因中，似乎有两种矛盾的属性，其中一种让人穷极生命，也渴望达到某种顶峰；另外一种，则是消极待世，担心发展到最后是无路可走的窘境，大多数时候，我属于前一种，进入姆卡德公司，也是为了看看自己的极限在什么地方。”
丰茂脚下的步子不快，但是李飞总感觉自己落后他半步，既不好答话，每次一抬头就只能盯着丰茂的后背，说实话，看到丰茂因为这件事意志这么消沉，李飞心里也不是滋味。
从某种角度来说，是李飞窃取了他们的成果。
“我最初接触到姆卡德公司的计划，好像自己的人生得到了某种启示，工作了这两年多，无论到多晚，我第二天也能带着饱满的精神参加工作，一个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在这种状态下，我感觉到自己不断成长着，终于慢慢赶上了前辈们的步伐，可以一窥姆卡德终极的秘密。”
李飞只是听着，根本不敢发表意见，还感觉到自己的荷包发烫，心想估计是001自己启动了，但也不敢掏出来确定，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丰茂会专程过来找自己谈这件事，虽然丰茂是酒吧里的常客，但似乎还远远没有到达可以分享人生经验的地步。
虽然这不是丰茂第一次絮絮叨叨的说这么多，但以前也都是他喝醉了，意识变得模糊。
李飞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深沉的负罪感，这种负罪感下，他再也注意不到周围的景物，甚至没有注意到一丝让人作呕的气味，正悄悄的弥漫开来。
闪烁动了动自己的鼻子，四处打量了一眼，但没有开口说话。
丰茂则是继续说着：“这个秘密，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一个。”
只有说这句话的时候丰茂扭头看着李飞。
李飞略微有些尴尬的苦笑，然后点了点头。
“我眼看着AI模拟的人类文明一步步跃进向前，有一种站在远处窥探人类命运的错觉，好像自己变成了某种高大的神，这样说有些中二，但是每当我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我扭头看着我的其他同事，他们都会心照不宣的微笑，从他们的眼神中，我能看出来，他们切实的认为，他们就是神，是造物主，是至高之眼，慢慢的我不敢再去看他们，只是盯着模拟的世界，不断写下自己所有的发现，记下各种数据。”
“如果你没有站在同样的位置，可能没办法理解我所说的，你可以这样想，你孕育了一个孩子，他从小到大都在你的注视中，并且当他的大脑停止发育，至此你会发他所有动作的规律，你知道他什么时会笑，什么时会大哭，你甚至能摸清楚他的内心世界，你能看到他迷离的梦境，你能看到他臆想出来的形象，并且是你给予他活下去的养分，对于他来说，你就等同于神明了，这没错吧。”
李飞根本不敢去设想这样的场景，甚至感觉有些恐怖。
丰茂却全然不管，他还是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可是，当你习惯了这一切，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会吞噬你，你期望他能够像正常的孩子一样，不断成长和发育，去接触新的事物。”
“我们的计算在半年前就达到了阈值，第一代智能AI的大脑已经运转至极限，可摆在我们面前的还有一个机会，我们用整个世界作为孕育它的养分，集合了所有AI的机械式运算，去模拟一个智脑，一个真正的，能够在0与1的电脑世界里像人类一样思考的智脑，并且它的运算能力会彻底突破人脑的极限，并且它能够永远自我升级，因为它的生命等同于无限。”
丰茂神情也变得激动起来，转过头来，大声质问李飞：“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我们将创造出来的是什么吗？”
李飞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更让他恐惧的是丰茂的眼神，还想能够透过伪装，看到李飞所有真实的想法。
后面的闪烁已经落后了几步，因为巷子里腐臭的味道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只是李飞和丰茂的精神都处于紧绷的状态，根本发现不了周围的变化。
“如果我们一个月前成功了，那我们的身份将发生一次转变，我们从未来世界的观察者，转至被观察，我们不再能够通过仪器去窥视智脑的想法，它与AI本质的区别就是，AI是机械式的堆砌，是编撰至完美的程序，甚至没有漏洞的系统，智脑的本质却是拥有神明一样的全知之眼，拥有远远超越人类的智慧，拥有接近永恒的生命。”
“李飞，你知道我们将要创造什么吗？”丰茂双手放在李飞的肩膀上，又一次质问他。
李飞迷茫的摇了摇头，或者说他现在根本不能开口说话。
——“我们窥探世界，拥有了神明身份的错觉，我们是虚假的神，但它却是真正的完整的神。”
惊愕时，李飞越过丰茂的肩膀仿佛瞥见了昏暗的路灯下，001的影子正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