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惠似乎察觉到了任桓之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嘟着嘴换了个坐姿。

“学长,你现在肯定在想惠惠太过功利了吧?但是你要想啊,你来破军的目的不是政府这里、当上校园老大吗?抱着过家家的心态,能做到些什么?”

学妹的表情难得很严肃,害得任桓之一时无言。

“不思考如何效率最大化地去使用身边的一切资源,反而顾虑这顾虑那的......这是想做番大事的人应该有的心态吗?”

“我承认惠惠妳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沈茶茶那家伙真的可信吗?”

惠惠的发言不可谓没有道理,一时间任桓之甚至被指摘得失去了反驳的念头。

但回忆起同那名毒蛇般的少女相处时汗毛竖起的感受,微不可察皱拢眉头的他还是选择阐述自己的忧虑。

“对方其实是忽悠我的......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吧?”

任桓之下意识扭了扭手腕。

“随随便便就应承下将班级势力交给我统率,我怎么觉得很像是在打空头支票呢?对方可是堂堂一个班的首领哎,犯得着花如此血本拉拢我这个人吗?”

“或许人家对那个荀礼的执念真的有她讲的那么深呢?”惠惠用宽大的袖口抵住额头,唉声叹气道,“而且学长太小觑自己的影响了吧?保不准对方就是笃定你和荀礼站到同一战线后,就难以达成干掉死敌的夙愿了呢?”

惠惠讲完眨眨眼,仿佛在诉说“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吧”。

“可就算沈茶茶履行约定,我接手对方势力真的有那么简单吗?”任桓之似乎还不认同,继续争辩说,“有兵马的是她,主动权在她手里,指不定我反而会被反噬。更何况这时候我的后路已经被她阻断了,想再回去同荀礼合作都没门了。”

毕竟这是二五仔墙头草的行为,荀礼那种有点精神洁癖的人铁定会干掉自己的。

任少主将担忧说得头头是道,可他没察觉到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惠惠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已经切换成无奈的境地了。

“学长,你啊,该不会......想从惠惠这里听到的,是支持你继续攻略荀礼的话吧?”

“什————”

“是惠惠的错觉吗?学长你好像一味在反驳惠惠的建议哎?目标转切成沈茶茶学姐就让你这么不安心吗?”学妹拖着宽大的袖口来回摩挲下巴,噘着嘴露出沉思的表情。

“惠惠确实听过那么种说法,表面上打着征求意见的名号,可实际上询问的人心里早就定下自己的想法了,所追求的不过是希望也得到对方的附和与认同。而当发出和只身预期不一致的意见时,就会尝试着反过来说服对方。”

接着,惠惠抬起头来,那副表情明显是已经定下了事情的基调。

“学长呐,与其说你是想寻求惠惠的看法,不如说是想通过做出这件行为本身,来坚定自己的念头吧?说到底,你想做的其实是自己说服自己......对吧?”

末了,女孩还刻意地眨眨眼、

而这番一针见血的话语,成功让任桓之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唔、我......”

心里暗藏的想法被点穿的瞬间,任桓之的表情立即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的,支支吾吾嘴巴蠕动着,组织语言想辩解些什么,似乎是不想让惠惠这么认为。

然而就连这点心思也看穿的学妹挨近了一些后轻拍他的肩膀,同时晃动着指尖人小鬼大地讲:“呀嘞呀嘞,看来学长目前对荀礼学姐更有好感呀,果然颜值高就能为所欲为吗?但是也别这么慌张,惠惠并不会就此便对学长起任何杂念的。”

食指挥动了一会儿后停下,接着顺着肩胛骨朝胸口的位置滑去,换在那个地方用指尖来回轻点。

“惠惠的本职工作是军师,说到底也就能提点建议、参谋些事情,最终决定拍板的还是学长你呀。所以按照学长的意思来就可以了,军师是无权左右侍奉对象的意志的。如果学长觉得那么做最好,就那么去做吧。”

————去做你想做的。

任桓之呆住了。老实讲惠惠的这番反应有些出乎预料,本以为对方还会继续陈述利弊,没想到如此干脆就进行了妥协。

“......真的可以吗?”

“当主公更倾向于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时,身为军师要做的并非严词抗议,而是尽可能为这份不那么完美的计策进行善后,以及做好计划失败时的另一手准备。”

女孩将双手分别搭在膝上端坐,表情带点严肃的阐述说。

“学长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事就好,万事有惠惠在呢。”

“惠惠......”

说着这样话语的学妹,此刻在任桓之的眼中形象是前所未有的高大。

“......呀!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很帅气的话呢!惠惠觉得刚才那句话加分很高哟!学长可不要一不留神就迷上惠惠了呢~”

用力将双掌合拢,人来疯雀跃起来的学妹,将身子舞动成了海草那般。

“有那么一瞬间认为妳这人很可靠的我,绝对是脑子出了问题。”

任桓之残念地捂住了脸。

“但惠惠确实很可靠嘛,很快学长就知道惠惠为你准备了什么秘密礼物。但当然了,现在还处于保密状态。”

“......嗯?”这家伙没头没脑在讲些什么?

心情很好的惠惠这时候站起身来,拍拍裙角原地转了一圈后,最后竖起食指讲道: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学长你只需要遵循本心就好,剩下全交给惠惠来处理。荀礼学姐虽说并非当下最优解、但也算是最初规划的首要人选。”

“噢......”

“但有件事惠惠必须提醒学长————”信誓旦旦拍拍胸口后的学妹转眼间又换了副表情,“倘若学长最终倾向荀礼那边的话,请务必提防沈茶茶的出手。”

“啊,这个我知道,她确实宣告就算我没回复,也会在周五那天下手......”

然而任桓之的这句话立即被否决了。

“学长还是太天真了,你自己也强调了沈茶茶学姐不可信,不相信她会如实履行约定,怎么这个时候就如此笃定对方会按照宣扬的时间出手了?”

惠惠说完晃动着自己的白袍子,那耸肩无语的神态,仿佛在反问“就没想到这点吗”。

“欸......?”

“明知道你有很大几率去向荀礼学姐泄露,对方故意报了个错误的时间,在你们注意力都集中在周五那天的时候提前出手......这不是最常规的操作吗?”

任桓之瞬间沉默了。

没错,惠惠提醒得很正确,以沈茶茶那毒蛇的本性,保不准真会使这么一出。

到底是腹黑的军师,这种恶党的小伎俩在她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但接下来面对的问题自然就是......对方究竟何时会出手?

“好了,再聊下去大课间的时间就要耗光了,惠惠可不想成为翘课的坏学生。”

惠惠说着推了把陷入沉思的任桓之,示意这场商谈到此结束。

任桓之下意识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自跟着荀礼追出来到现在确实过去了好久,上课铃声很快就要响起,他想了想,也同意了惠惠的说法。

“也行吧,就先到这里,后续有问题的话,会第一时间再来找妳商量的。”

“Yes,sir,军师惠惠随时为您服务!”古灵精怪的学妹很耍宝地敬了个礼。

任桓之对于惠惠爱闹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又打了声招呼后才转身回教室。

————结果到最后都没有明白,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想。

“学长~放学后校门口的星巴克见啊~”

直到任桓之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之前,这名学妹一直晃荡着两手的袖子。

但在几秒过后,原本那种亲昵学妹的气场在瞬间荡然无存,仿佛只是一直被刻意塑造出来示人的外壳,被本人轻而易举地剥落了。

“啊————”

惠惠口中泄出浑浊的叹息,接着扭转过身子,用渐渐失去了高光的眸子盯着楼梯上方的转角处。

“别躲了,我知道妳在的————”

女孩以可爱度缺失了百分十九十以上的嘶哑声线,唤出了那个名字。

“快死出来————‘鸦眼’。”

一时间静寂无声。

但惠惠就是站在原地,无声地朝那个方向释放出威压。

然后,约七、八秒过后,忽然有什么金属制品敲击地板的声音传来,接着一道清丽的声线响起。

“真是意外,我还以为......我气息隐藏得够好了。”

一位身形过于单薄的黑发女生缓缓从墙壁的转角后方走出,略微驼着背的女孩单手拄着拐杖,用捉摸不透的笑容看向这边。

“是怎么发现我的......这种浪费口舌的愚蠢问题就不提了吧,该说不愧是得到‘天子青睐的天才军师吗?感知方面真是有够敏锐的呢?”

喀锵喀锵,给人以体弱多病第一印象的少女,轻笑着踏下了一层阶梯,稍许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或者说身为军师,都需要具备那种资质吗?”

而这边的惠惠,依旧保持着歪头斜视的姿态,送上了一记嗤笑声。

“啊啊,真是的,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腐烂的气味,臭到我鼻子都歪了呢。”惠惠说着捏住自己的鼻子作出夸张的神态,“怎能可能注意不到啊......妳这个移动的垃圾源。”

“......”面对这番辛辣的嘲讽,楼梯上方拄着拐杖战站立的少女依旧神情平淡。

她稍许昂起了脑袋,微笑着半眯起了琉璃色的眼眸:“......比起最初见面那会儿,惠惠同学稍微变得能说会道了一些呢?”

“是啊是啊,身为军师口才不好怎么能过关呢?”女孩拍拍手,冷哼道,“倒是没想到妳也比预想中要来得聒噪呢?原以为妳是更加喜欢安静的家伙。”

“正因为太久地沉溺于安静的环境,才会忍不住想多说话来解闷的。”

少女将手扶在胸口,略微斜首、露出恬静笑容的那副模样,无论看几遍都觉得那是典型的气质优雅的大小姐。

“很可惜我一点也不关心妳的心旅历程,所以说,‘鸦眼’......妳在那里偷听多久了?”

惠惠傲慢的探出两根手指指向对方。

被唤为“鸦眼”的少女歪了歪头,将手指抵在唇前作出思考的模样来。

“差不多和小‘卧龙’妳一个时间点到的吧,谁教我因为要办些私事而路过的地方,恰好能撞上那名稀有的男性转学生呢。”

“是么......”惠惠冷哼一声,“妳说私事?多半是又在联系什么买家售出情报。不过倒也真意外,这次妳外出居然不带半个护卫,这可不像一味谨慎的妳的作风呐。”

面对惠惠的质问,气场病弱的少女抿着嘴没有讲话,就这么沉默了五、六秒。

“因为是些很重要的事情呢,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长、很长的计划的开端,不自己一个人去做是不行的呢。顺便啊......”说到这里,少女再度垂下眼帘,“我想近距离观察一下......那个能带来许多改变的男人。”

“妳指的是学长?”闻言惠惠的眼皮跳了一下。

“是啊。”

女孩的表情瞬间凝重了几分:“我想起来了,刚转学来就放出学长情报的也是妳......被妳这种危险的女人盯上,可真是灾难啊。”

“怎么说呢,我对那个叫任桓之的家伙,并不是单纯的感兴趣,而是那种,更加深入的......执着?应该说是前所未有的悸动吗?总之见到对方的瞬间,‘这样或许能成’————我的心是如此倾诉的。”

“唔,那是什么鬼说法......”

少女用拐杖轻轻敲击了几下地面,略有些羞涩地摆摆手:“失礼了,稍微有些......雀跃过头了呢。增进感情的闲聊到此结束吧,我接下来还要去为‘天子’传话呢。”

当“天子”的名号传入耳中的瞬间,惠惠的表情又严肃了几分。

“......果然啊,能让妳行动起来的,也就只有那个废物了。”

“真失礼啊,称呼‘天子’为废物,我可就站在妳面前呢?”少女侧首淡然微笑,“分明大家都是有着志同道合的伙伴,妳现在做得不是也还不错吗?”

惠惠双手抱胸,表情愈加冷淡了。

“少来了,我可不是......妳的棋子啊。”

“鸦眼”闻言怔了一下,可很快又露出淡笑。

“......妳确实不是呢。”

最后淡然朝阶梯下方的惠惠点头致意过后,少女拄着拐杖缓缓转身。

“那么,我就尽情期待妳的表现了......并非棋子,而是棋手的妳。只是————”

————妳能和我、和“天子”,站在同样的高度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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