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锅啦。”
伴随着渺渺升起的热气。
还有小昭那一嗓子清脆。
一坛热气腾腾的佛跳墙，就这样正式完工了。
几个人环绕在圆桌上，神色都有些紧张。
他们心里没底。
自家老大平日里就是妥妥一暴躁老哥，一个对上眼就动手动脚的存在。结果忽然一天她告诉你，其实她的美好愿望是当一个给人带来幸福的厨师……这反差，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这能吃吗？会不会中毒啥的。”昊子挠了挠头，这家伙最不会说话，一不小心就把心里那点小心思给袒露出来了。
“能不能吃，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小昭在水池旁洗了个手，然后用围裙漫不经心的擦干，回头一望间，心下却也有些悸动。
佛跳墙哎。
即便上一世的自己知道秘方，也实在舍不得做哎。
不论餐具损耗与调味料，光是配料账目就足足能列下一条街来。基础花费更是高若天价，即便在这个物价不算膨胀的06年，材料费也足足开销掉了六百大洋，这得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如果放在后市那个物价飞涨的年代，一套佛跳墙完整流程走下来，怎么说都得奔着两千块去了吧？
还真是奢华无比啊。
“赶紧开始吧？都楞这干嘛呢，再傻看一会儿，汤汁都要冷了。”
小昭笑笑，帮着小弟三人端来几个陶瓷碗，将瓦罐里的汤水取了出来，一人满上半碗。
然后又给每个人配了不同的菜色，一一推到各自身前。
“欣然，女孩子最注重身材了，里面的海参给你吃，营养价值高，又不容易发胖。”
“张泽，看你瘦瘦弱弱那书生样，一拳就能被人捣飞了，还想跟我混社会？赶紧多吃点鹌鹑蛋补补身子吧。”
“昊子，至于你。”小昭忽然沉思了那么一下：“嗯，看起来不太聪明啊……这样吧，去跟你爸要点核桃，就着汤吃，补补脑吧。”
“谢谢老大！”昊子笑嘻嘻接过汤勺，倒是没听出胡小昭口中的迟疑，小心翼翼撇了一口汤沫，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怎么这么好喝？
甜咸适中，回味无穷，这股味道，就连外面那些馆子大厨都得自惭形秽吧！
三个小老弟怔了怔，同时看向昭昭，满脑子预想不到。
没想到，自家老大还真会做菜啊？
到底是什么时候学的？
怎么当初就一点没看出来呢？
满脑子疑惑汇聚起来，三人有些迷糊，找不着北。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享受着一幕幕崇拜眼神，小昭却有些小飘然，用手一搓鼻头，就在那装得道高人。
“鄙人呢，只是稍微略懂一些些厨艺罢了。”
刘建然没说话，坐在凳子上默默看着这丫头装起来了，嘴角已经撇得不像样了。
还鄙人呢，这话说得，这风度，这气魄，这态度。
啧啧。
还真装到极致了啊。
真有那么好喝？
怕是笑话吧。
就这一山野姑娘，衣服破破烂烂，头发蓬头垢面，不知从哪个角落旮旯里冒出来的脏兮兮的社会仔？
她做的饭，会比外面大厨好吃几十倍？
明显在吹牛皮呢。
怕是这群孩子跟她一样，家境不好，没什么眼界，几乎没接触过那些高级酒馆，才妄然得出的结论吧。
“您要不也尝尝？”小昭却是懒得反驳，一伸手，就将刘爹那一碗给推了过去。
与其他三个小弟不同。
今天刘建然是主角，小昭也不吝啬，三份食材各放置了一些在碗里，又添了些浓汤，满满当当的端了过去，盛是丰盛。
“不用了，你们也饿了，给孩子们吃就好，我不是太有胃口。”刘爹摆了摆手，原本是打算装作潇洒拒绝掉的。
结果还没来记得说话，一张口，一吸鼻子。
那股难以妙言的清香就从五脏六腑渗透了进来。
他怔了怔，下意识将那句推脱，就改成了这一句：
“我倒要看看你在搞什么名堂。”
说罢，不尴不尬的拿起筷子，坐到了饭碗前。
————
一时半会气氛有些安静。
刘爹拿着筷子，默默感受着碗里那一股股热气扑在脸上的温热。
说实话，他确实对这位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女生感到偏见，也下意识觉得燃城人都是喜欢自说自话那般的自大。自己更是从没对她持有好感。
只是即便偏见颇深如刘爹这般，此刻闻着那一股清香，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
这一碗汤水确实做得香甜。
地不地道暂且放在一边不多提。
光是这股味道，就足以让外界那些美食家闭嘴的了。
要吃吗？
他犹犹豫豫的举起筷子，大脑还在抗拒，手下却已经不听使唤了，自顾自动了起来。
刘爹微微诧异。
张了张口，一枚鲍鱼就被突兀的夹起，送入口中。
“怎么样？”昊子在一旁看着，不禁出声询问。
刘爹却是眯了眯眼，没说话。
也没见他怎么嚼，只是过了一下嘴，那鲍鱼就好像直接从喉口滑入了似的，相当之顺滑。
“入口即化。”
刘爹说着，没太多表现，只是单纯这四字，就已经是对厨艺的一种赞扬了。
小昭抱着胳膊，站在大圆桌的正前方，一个人享受着四人望过来的目光。
故作潇洒的点了点头。
“其他的菜，也一起尝尝？”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刘建然哼了一声，又夹起了碗中海参。
黑褐相间的海制品被刘爹咬下了一小口放入口中，与先前那入口即化不同，这一次刘爹咀嚼的次数倒是频繁了许多。
看着老爹那个样子刘昊就有些担心：“是不是做坏了？”
“傻瓜，不是所有东西都要入口即化的。”胡小昭白了他一眼。
恰在这时候，刘建然却在那点了点头。
“不错。”他说，“海参烹饪的刚刚好，脆度适中，香脆可口，的确有小家风范。”
嗯，听听，这么好吃一口感，竟然也只是小家而已。
看来这刘建然的确是见过大风浪的人物啊。
只是令小昭没想到的是，老爷子嘴巴上傲娇的同时，心底也在暗自感慨。
像是这种一锅炖的形式，很容易将食材煮烂而丧失口感。可这丫头竟然在一锅内同时做到了两个相反的极端，光是这一手，不说那些米其林大厨与之比肩之类的混账话，可隔壁那些普通酒馆里的厨子，的确有够学了。
这丫头，还真不是一般人么？
刘爹怔了怔，这一次手下动作变得迅速了许多，鱼唇花胶同时入了口中，没过一会儿，刘爹那原本还能保持着矜持的脑袋，忽然像是小鸡吃米那般，再也停不下来了。
“不错，不错不错，非常不错！”他一连说了四个不错，连眼神都隐约发着光：“鱼唇绵润，悠远流长。花椒胶质感更是十足，几乎在口腔里爆炸了出来……好吃，新鲜，确实可口！”
陆欣然跟张泽也跟在后面点着头，似乎对这个评价也相当之赞同。
只是奈何两个小屁孩平常不爱学习，词汇量贫瘠得只剩那么一丢丢了。现如今想要他们三个文绉绉个所以然出来，着实有些难为了，不得已，只好一个劲的跟在刘建然后面竖大拇指。
“好吃好吃！”
“老大做的菜真棒，我下次还要吃！”
“续汤！”小丫头就豪迈一伸手，将碗筷敲得吱呀作响。“这汤也太好喝了吧？就是有点烫。”
小昭叹了口气，微微有些无奈，帮着两人盛汤的同时还不忘教训：“以后不能这样敲碗了明白吗？跟个乞丐似的，多没教养，闹出去多丢人啊。”
小丫头嘻嘻一笑，喝汤呼噜声震天响，末了还满足的舔了舔舌头。看那样子，貌似根本没听见自家老大在胡扯个啥。
小昭无奈摇了摇头，转过身提醒了一句刘爹。
“刘叔？”
“怎么？”
“最后一道步叙，你还没走呢？”小姑娘眨了眨眼，一副期待好戏的模样，“喝汤啊，怎么不喝了？”
“喝汤么？”刘建然起初也没在意，大抵是觉得先前都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了，一碗小小的汤水又能有什么？锦上添花罢了，难道还能惊艳到天上去？
也就没在意，端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送入口中，给自己来了那么一下。
结果，就在这时。
刘建然整个身子，就像是中邪那般，愣住了。
……
该怎么说呢？
这股味道。
就仿佛脱离了尘世。
烟云缥缈。
恍然如梦。
随后。
却又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汤底与肉质，激烈碰撞融合。
味中有味。
产生了妙不可言的食欲。
这份滋味。
根本不是正宗佛跳墙足以达到的。
甚至可以说，这份手艺，绝不是单纯的技艺磨练与天赋就能做到。
刘建然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吃过大江南北。
但无论哪里的手艺，哪怕是那最为正宗的粤式菜谱里，都没有哪一位五星大厨，在技艺方面，超越这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小姑娘。
这种感觉……
就好像是这个小姑娘，一个人独领**，走在了时间与经验的最前端。
刘爹承认，自己这种想法非常奇怪。可偏偏，此时的自己，就是这样深以为然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起头来。
眼神直勾勾盯着这个一直被自己所不屑，甩脸子，下面子。
却从未发泄一丝怒火，反而朝着自己温和轻笑的小姑娘。
那般性子，朴实素雅，淡然无华。
就好像是翩翩君子那般，温润如玉。
刘建然怔了怔。
眼神里那抹轻蔑一扫而空。
转而带之的，则是一抹深深的诧异。
这丫头，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