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说人死了…..会有来生么？”
残风飞雪。
远处山间云雾与冰白，轻纱般的朦胧。
圣诞夜的维多利亚，连续数日的大雪笼罩住这座童话中的城市，让一切染上了梦幻般的颜色。
这本该是与家人团圆的日子，然而郊区的墓地里，一个孤独的身影矗立在无数墓碑之中，仰望天空中粉白的云层，露出了凄惨的微笑。
“来生啊……”
我摇摇头，蹲下来扫开了矮小墓碑上的积雪，看那碑上铭文，听风与雪在耳边奏起的哀歌，眼中闪过黑白荧幕般破碎的记忆。
[She Was An Angel With Broken Wings]
折翼的天使。
这是我妹妹的墓。
十四岁的花季少女，本该享受美好的学校生活与父母温柔的怀抱，却因为一场意外离我而去。
剩下我一个，一无所有。
“来世啊……我来世想做骷髅兵！”
几个月前，阿富汗的沙漠中，我和她仰望着天空中的星尘与银河，皎洁的月光在她的眼中流淌。
“唉？哥哥为什么要做那种东西啊！”
“男人太苦了，要赚钱养家养妹妹，还要上战场挨枪子，骷髅兵多好！不用吃不用喝，挨打也不会感觉疼，连血都没有。”
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却换来了她一顿小粉拳，少女嘟起小嘴，不满的看着我。
“你是说我拖累你喽，可别忘了上次你受伤是谁帮你取出来的弹片。”
“说的也是，果然还是有妹妹在身边好。”我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
“嘿嘿…..”
然而她转转眼睛，嘴角勾起的笑意带着一丝苦涩：“但是哥哥你要是成了骷髅兵，就得当一辈子处男了。”
“噗！”我把口中的饮料喷了出来。
“你这丫头！怎么竟往奇怪的地方想！”
“略略略~~”
她吐出丁香小舌，摆了个鬼脸。
“呐，说真的，人会有来生这种东西么？我来生只想老老实实当个上班族，结婚生子养老等死，多痛快，何苦在这里和子弹赛跑。”
少女眨着褐色的眼睛，翻了个身子看我。
“我的话呢，来生想去看雪！”
“雪？”我重复了一句。
“雪有什么好看的，白白一大片，还死冷死冷的。”
“唔…..人家没看过啦。”
“别瞎想了，等你的入境申请下来了，我们回国后到了冬天随便去看。”
“真的！”
“嗯，真的。”
“哥哥最好了！！”
她紧紧的抱了过来，撒娇似的蹭着我的胸口。
“对了，来世的话，我还有个愿望！”
“嗯？”
“我，想做哥哥的新娘！！”
“噗！！”
我又喷了出来，看她面带羞涩的傻笑，摇了摇头。
“想做我的新娘可是很难的哦，首先一点就要比我活的久。”
“没问题！我身体可是很好的呢！”
“那我们约好了哦。”
“嗯！约好了！要活的比哥哥久！然后当哥哥的新娘！”
少女在沙与月的注视下，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
…
但是她不在了。
她离开了我，去往了那个世界。
她违背了我们的誓言……
我费尽了周折，把她葬在了维多利亚，这个全世界雪景最美的城市。
夜光流转，远处灯红酒绿的街道被雪染成了纷白的颜色。
“卡丽娜，哥哥来看你了。”
……
然而回应我的只有风雪的嘶鸣。
我站起身来，看远处一家人热闹团聚，十岁大的孩子在父母怀中寻求着温暖，展露着幸福的笑容。
“抱歉呢，哥哥…...哥哥是个懦弱的人，我不敢来看你，只能等到圣诞夜。”
“但是你长大了一岁呢，今年是15岁了吧！恭喜你。”
“对了，我给你带了圣诞礼物，虽然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强撑起笑容，从包裹好的礼物盒中掏出了一把银白色的手枪。
HK USP.45 ACP Compact，德国原装进口，是一把干净的手枪。
她喜欢干净的东西。
我把这把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其实我早该这么做了，但是我……我怕死。”
“然而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连唯一的归属都离我而去了，被世界抛弃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干什么。”
“抱歉啊，卡丽娜，让你等了这么久。”
咔嚓一声，我打开了保险，沐浴在风雪的葬礼中，露出了凄惨的笑容。
“我们下辈子再去看雪吧”
“我们会在雪下举行你一直期待的婚礼，到时候可别喊冷。”
“说好了哦。”
我哽咽着扯出一个笑容，闭上了眼睛。
碰！！
远处教堂清脆钟鸣，带来午夜十二点的欢呼。
无数人感谢着上帝的赐福，感谢着家人给予的温暖，小孩子们欢呼着涌向圣诞树下，争抢起包裹礼物。
每个人都在展露着幸福的笑容。
没人在意，一座小小墓碑上
那被泛暗鲜红浸染的白茫。
下辈子，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卡丽娜。
……
…
我做了个梦。
“快醒来啊！哥哥！”
我知道我在做梦。
“别睡了！今天什么日子你忘了么！”
我睁开眼睛，看向床边。
身着雪白婚纱的少女正蹲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眉眼弯弯，点缀朱唇，看起来像化了妆一样。
美若雪夜下的天使。
“早啊，卡丽娜。”
我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小脸，露出了违心的笑容。
“我好想你。”
“嗯，我也是，哥哥。”
“所以这里是天堂么？我果然是死了吧。”
话一出口，我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被.45 ACP爆头怎么可能还有不死的道理。
“不是哦。”
“唉…..？”
然而少女的回答却让我感到无比惊讶。
“那这里是地狱？不可能啊，卡丽娜你是个那么好的女孩，怎么可能会…..”
“这里哪也不是哦。”
我感觉有些违和，从床上站了起来。
“那这里到底是…..”
“呐，哥哥，你过得幸福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拉过我的手，微笑着诉说。
“我过得很幸福哦，遇到了哥哥，经历了那么多开心又刺激的事，和哥哥许下了约定。”
“真的，我真的很幸福哦。”
“卡丽娜，你在说什…...”
“所以这回，轮到哥哥你去抓住自己的幸福了。”
什么意思？
我自己的幸福？
我还没反应过来，突然，眼前的景象仿佛在倒车一般，离我越来越远，洁白一身的少女如花火般离去，脸上还点缀着幸福的微笑。
“等一下！卡丽娜！等一下啊啊！！”
我飞奔而出，却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脚。
我回头一看，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白色的手指，带着丝丝鲜血的胳膊。
那是一只骨手。
“能再见到哥哥，我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所以，梦”
“该醒了。”
“去抓住自己的幸福吧，我最爱的…..哥哥。”
“等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丽娜！”
[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好高兴！]
脑中突然出现的温柔女音打断了我的嘶喊。
“什…...”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孤独了]
[这一次，我会和你一同去面对]
[我们曾经失败过，但是我终于，终于再次找到你了！]
你是……谁？
[去吧，找到她，找到他，拯救这个世界]
找到谁？她在说什么？
[时间不多了，快点！]
快点……？时间不多了是指……
[快点！]
[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我会在那个地方，等你]
———唉？
刹那间，世界如万花筒般开始轮转。
……
…
好黑…..
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是哪里？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快点！快点把这些亡灵兵召唤出来当炮灰然后撤退！”
什么声音…..？
好像是从上面传来的。
我还在想着什么，身体却自己开始了动作。
唉…..？
身体为什么…..
我…..在刨着什么？
湿湿的，但是很冰凉。
这个感觉…..
这是…..土？
我现在在土里？
为什么会？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一束光亮就落入到了我的眼睛里。
好亮…..唉？
我下意识的举起手挡住眼睛，但是本应刺眼的橙色火光却显得十分平常。
…..什么情况？
看样子我是从土里爬出来了，不过先不说为什么我在土里。
但是刚才的光….
怎么回事？
不知何时，身体控制权回到了自己手里，我连忙把还埋在土里的下半身拖了出来。
这里是….？不对…..我是…..？
我试图说出话来。
“嘶————”
“！？”
然而喉咙仿佛漏了风一样，只有嘶嘶的风声传出。
什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
我急忙观察了下周围环境。
“Ha————！”
这时，四周传来的哭嚎和在雨中焚烧房屋的声音才传到我耳朵里，腥臭与肉体焚烧时的味道不禁让人反胃。
雨夜，大火，残尸。
浑身着火的人形怪物，女人临死前痛苦的哀嚎，小孩子找不到父母时的哭喊。
这些足以概括我身边发生的事情。
地狱般的景象。
拿着看上去就廉价的刀剑的人在和类似骷髅兵的怪物战斗。
人们在逃跑，叫喊，然后被骷髅兵一样的怪物追上，杀掉，
到底是什么鬼啊！
“Fa————Ag————！！”
说不…...出来话！
“妈妈…..呜呜呜…..”
小孩子的哭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向一边看去。
一个大概只有几岁的女孩正趴在一具女尸旁，摇晃着她的身体，发出令人心疼的哭叫声。
“妈妈你快醒过来啊…….我好怕…..呜呜呜……”
“嘎啦嘎啦…..”
“！！”
紫色的雷霆撕碎了夜幕，一道恐怖的身影在女孩身后出现。
浑身白骨的怪物，没有眼球的眼眶中摇曳着赤红色的幽火，手中寒刃在月光下泛着阴冷的寒光。
它呆滞的举起胳膊。
用力挥向了女孩的头颅！！
碰！！
“呜哇啊！”
“Ka————！Gu————”
直到刚才还跪在原地的男子，几乎连预备动作都没有，突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冲了过来，抱住了那个女孩，借着惯性滚到了一旁。
开什么玩笑？！
这什么鬼！？骷髅兵！？嗯！？
见鬼了么！
我看向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孩，想说出什么。
“Zh————！”
这里是哪里？———连这样一句话都问不出，我变成哑巴了吗？！
“唉？呜哇啊啊啊啊啊！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妈妈！妈妈救我！”
然而她看到我的长相后，瞳孔急速的缩小，抱头痛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
正当我想着方法去和她交流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力道却把我打飞了出去。
“Ke！！”
“离我妹妹远点！你这个怪物！”
一个拿着榔头的青年跑了过来，原来刚刚我是被那么劣质的武器打飞了么？
但是他叫我什么……？
“滚啊！你这个怪物！别过来！”
我不是什么怪物啊！我只是……我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吧！
我急忙站起身来，手舞足蹈的想要和他解释，喉咙里发出了阴森恐怖的声音，像是漏风了的排气管。
“Wo———Bu———！！”
然而毫无用处，当我还在迷茫之时，周围又有几个人凑了过来，手中拿着粪叉与锄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打死他！打死这只怪物！！”
“我就说不要让那只半精灵进村子，我们被诅咒了！！”
“打碎他！拿他祭死去的人！”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周围人越聚越多，他们愤怒的呼喊着，叫骂着，以包围之势向我靠了过来。
我感觉到了本能的恐惧。
我不是怪物！我是人啊！——我想告诉他们这句话，于是把手抬高了起来，想要叫出声音。
然而落入视野的，并非是带着腕表的粗壮手臂，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白色的骨头，纤细而又可怖，仿佛地狱来的怪物。
一整只完好的骨手，指骨清晰可见。
然而这却打碎了我对一切的认知，仿佛置身深渊的恐惧涌上心头。
———这是我的手臂。
我变成了一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