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凌晨两点的都市。

随着人们回到家中,热闹的街道渐渐冷清下来,只剩下闪烁的街灯,有飞蛾在火中舞。

赵明明盯着那只飞蛾。

她依旧一身秋冬校服,梳着双马尾,劈进来的月光落在她脸上,她正独自一人身处两栋高大建筑物所夹住来的细长巷道中,抱着书包坐在尽头的垃圾桶上。

飞蛾倒映在她黑白分明的双瞳底部,杂质一般的黑色仿佛淤泥从清澈的湖底翻涌出来,一点一点,越来越多。

“唔。”

少女忽然一声闷哼,捂着腹部。不用掀开衣服,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上又被钉上了一颗“钉子”——所谓的钉子,或者说称之为杂质比较适合,是这个世界发生变动的表征。

这个世界线,原本是只有一个终点的单行道,却中途多了岔路,无论结局通向哪里,总之只要不是那个“唯一的结局”,她的身上都会凭空出现一个恐怖的创口。

痛苦是可以积累抗性的东西么?是否痛得多了就不会那么痛了。世人的偏见错误地将其作为坚强的理由,但痛就是痛,痛过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还是会痛。

赵明明以前不会想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的,因为再怎么思考,她下一次还是会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赵明明抓着自己的马尾,喃喃自语。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有了这些情绪?这些对于推动这个【世界】发展,毫无意义的情绪?”

是那个她与小白相遇的清晨么?——那一次,她忽然意识到,即使【世界】刷新了,她也还会被人所记住的时候么?

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07498号,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可以随意替代的赵明明的时候么?

不,或许是更早的时候,再向前追溯——

“再向前——追溯?”

赵明明的思绪戛然而止,瞳孔骤然缩小成针状。

莫大的恶意笼罩了全身,月光如被寒气浸染,瞬间湿透了她全身。

但是再往前追溯的话,就不是她的“记忆”了——少女突然咬住了嘴唇,她陡然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不是她的记忆——短短几个字,却仿佛闪电劈开漆黑世界,照亮出来的更加黑暗与光怪陆离的世界。

赵明明呼吸开始急促。

她与她的前任们,连成一张网,凝聚成一个赵明明,作为旁观者,一直在默默注视着叶小白与沐小唯,创造出了无数的回忆。

但她作为07498号,从她的姐妹网络结构中剥离出来,独立编号下的她,记忆是有限的,仅限于她被“创造”出来的那个时间点,这个时间点以前的记忆是她07498号之前的不知道编号多少的赵明明的记忆。

她若是赵明明,那么她就拥有所有的回忆与羁绊,但她若是07498,她其实出生没有几天,这个状态下的她,真的有资格作为——

“——作为赵明明么?”她的内心有另一个声音在质疑。

赵明明咬住唇,瞳眸颤抖。

这些本该是她早就知道的信息,又为何到此时此刻才开始动摇?以至于令她冷汗如雨?有谁在拨乱她的频率?

就在赵明明内心没来由得被巨大的恐惧摄住了心神的同时,内心属于数据流的另一侧却开始自行运转——世界系统开始自我检测,检测当前编号的赵明明是否需要【更新】。

“不行!!”

刹那之间,更加现实的恐惧迫近。少女立刻察觉到这一点,她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不安按捺下去。

与此同时,她开始降低全身的机能,心跳、血液流动速度、温度、呼吸……

“冷静,冷静,冷静——”

而就在少女渐渐陷入死寂以躲过检测的时候。

【世界】的自我掌控力度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

一股风忽然袭来,啤酒易拉罐在地上滚动,铁罐与凹凸不平的铺砖发出碰撞声。

有含糊不清的男人声音,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从巷道的入口拐角处传来。

有影子在灯光下扭曲。

……

……

“那是谁?”

“不知道。”

“——不?”

对话发生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夹缝中。

黑发黑眸黑色长衣的少年与一把剑。

纯白一片的环境,少年盘腿坐着,他身边无数的镜子碎片在空中沉浮。

镜中倒映着【世界】的无数个角落。

此时此刻,少年的左手正所持的镜片中正是赵明明所在的小巷,而右手的镜片中有易拉罐在滚动。

他的双手都在流血,因为那些镜片无比锋利,不仅是边缘,即使是光滑的镜面也一样,无论怎么拿,都如同空手握着一捧刀片。

“魔王,你这样会死的。”

少年看也不看那把开口说话的长剑——那把长剑中封印着【英雄王】世界中的【神】。

“不——你现在已经不是魔王了。这样下去会死的。”

“所以呢?”献血一直在流,伤口处渐渐可以看到森森白骨,少年的双手却纹丝不动,但即使身体还残留着魔王状态下对痛苦的抗性,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毕竟他体内魔王的力量也只剩下些许残渣了。

“让我来吧。”剑中传出来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带着深切的诚恳。

“小琳呀,你知道么?”少年忽然开口,“写小说的几个小窍门?”

“什——么?”

“第一,要相信人类的想象力——一男一女进入了酒店房间,数个小时后他们一脸满足地走了出来。这中间的事情并不需要作者特别描述,只要相信读者的想象力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 她愕然,同时隐隐感觉到了不适,她回忆起了她还是神的时候,与还是魔王的对方,对峙时候的感受——也是这般莫名其妙,不按套路出牌。

“唉,这么笨的么?”

“你——!”

“算了,谁让只有你呢。”他叹了口气,他的脸色渐渐开始苍白,却还是不忘记毒舌,“你刚才不是问我,那是谁么?谁知道呢,我只是把这个世界某个瞬间的光与声借了些许,送到了赵明明的那个瞬间罢了。我并不知道那是谁。”

“那又有什么意义?说到底——”

“说到底你根本不明白我在做什么,对么?”叶未白毫不留情地说出了对方戛然而止的话。

“唔——!”她闭上了嘴,心中的怨恨越来越深——不如说,她从来就没有原谅过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闯入了她的世界,破坏了她的规则,打乱了无限的循环,把她拉下了神座,封印在这把破剑中,现在又将她置入现在的危局,还屡屡羞辱于她。

叫她如何不恨他。

“还记得我最开始说我们的目的么?”叶未白的声音开始低沉。

她沉闷了好久,才回答:“要找到这个【世界】的【开端】与【结尾】。”

她还不能暴露,她要让这个男人相信她已经臣服了才行,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机。

“是的,我们要解析这个世界的循环,就要找到【开端】与【结尾】。但在那之前,我们要找到那根主线头的角色。”

“不是叶小白么?”她茫然地看着四周飞舞的镜片,其中的画面十有八九都是跟叶小白有关的。

“按理来说,应该是叶小白,毕竟他——他可是被这么多的人无理由地爱着。”

叶未白看着镜片中另一个自己——叶小白与他高中时候的外表一模一样,但也仅限于此了,无论性格还是其他,叶小白与叶未白都毫无疑问,是两个人。

他微微一顿,继续说道,“但究竟是还是——不是。就看接下来的画面了。”

叶未白抬眸,看向了赵明明所处的画面。

那里被他无声无息地放置了一些光与影——这也是他乘着【世界】的防御力陷入最低,可以做出来的最大介入了。

“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呢?——还是什么都不会出现呢。”

让我看看吧,明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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