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城作为一个落后城市,不仅卫生条件比不过比邻的几个县城,就是医院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招牌。

虽然说普通的小医院整治一些常见病症根本不成问题,但在这一世还未发达的居民眼中,这所衙内认证的三甲医院,却是与那不靠谱三字挂上了关联。

胡爹领着小昭,满脸焦急的在门诊室踱着步。

看着自家女儿嘴中含着的那块温度计,欲言又止。

“你别这么着急行不行?”

那副咋咋呼呼的动静惹得主治医生都看不下去了。到了最后,竟然是这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微微皱着眉。

“又不是什么重病,搞得跟得了癌症似的,吓也给你闺女吓出病来了。”

“怎么样,结果怎么样?”看着小昭将温度计吐了出来,猛烈的一阵咳嗽,胡爹那股心疼就有些按奈不住。

“好着呢,急个什么劲。”白大褂斜了他一眼,将温度计拿在手中,比对着光线看了看,眼神一下就变得神采飞扬起来了,“哟,挺新鲜,39.8,烧的还挺高。”

听得这话,胡爹不由的大眼瞪小眼。

“不是医生,您刚不是说没啥大问题么?怎么现在就烧得这么高了……”

“跟癌啊糖尿啊比起来,这点小烧小热确实没啥大问题。”大白褂白了她一眼,倒是叹了口气,望向小昭:“更何况你家孩子这个体型,看上去本就不乐观啊。”

这么一说胡爹就抓了抓嗓,紧张起来了。

白大褂却示意了一下:“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小昭只觉得喉咙有些痛,可能是发炎的缘故,张口的瞬间,就禁不住一顿猛咳。

白大褂顺着光纤望进去,眯了两眼。就摇头晃脑着问:

“舌苔发白,体内湿热,没少熬夜吧?”

面前这位柔弱的小姑娘支撑起胳膊,终于有了些精神,默默点头,没否认。

最近忙着写作文与复习,确实都是晚间一两点才睡觉的,看似不晚,可第二天五点半就要起床拾掇,睡眠时间明显感到不足。

“那现在什么状况,严重吗?”胡爹在一旁看得坐立不安,视线撇了撇,刚好瞥到了小昭包扎伤口的位置:“对了,我家孩子被圆规划了道痕,是不是这个引起的破伤风?”

那个年代破伤风也算是个大病了,不打疫苗,发病率特高,致死率也不低,甚至可以当作不少人心中的一块阴霾。

“放心吧,不是破伤风引起的。”医生埋头写着什么,听了蝴蝶这杞人忧天,不由摇了摇头。

恰在这时,小昭也面前打起一丝精神,笑着安慰起胡照日。

“没事的老爹,破伤风发病期得在一个星期往后呢,这段日子都属于窗口期,一般不会出事的,你别瞎担心了。”

白大褂心中暗自点头,感慨着这小丫头别看外貌平平无奇,知识倒是挺丰厚的。依稀记得自家孩子这么小的时候,目光还停留在争夺压岁钱的层面上吧?

倒也没废话,瞥了眼隔壁电脑屏幕。

那里面密密麻麻的,是曾经小昭的病例记录。

“你家孩子这病有些难治,应该属于并发症。刚才喂了退烧药,情况是好些了,但也没有根治,我估计啊,事情没那么简单。”

说着,顿了顿,就递给胡爹一个化验单。

“总之,先去验个血常规吧,到时候出结果再看,初步怀疑呢,可能是甲亢。”

“甲亢?什么是甲亢?”被这么一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胡老爹,自然没研究过医学这层范畴的知识。对这个陌生的病名,感到相当之迷茫。

“甲亢指的就是甲状腺功能异常,主要表现为多食,消瘦,脾气暴躁,容易心悸,精神状态不佳等高代谢症侯群。稍微延伸一些的,还有面容泛黄,面向怪异,精神不佳,眼球突大,容易发低烧等等。”

小昭一怔,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脸。

白大褂的声音还没有断下,继续补充道。

“你没发现你家孩子外貌跟普通人有区别么?这瘦兮兮的模样,就是典型的案例。”

说着,白大褂伸手指了指小昭那枯黄得跟个外星人似的脸庞,拉过来,仔仔细细给胡朝阳观摩了一遍。

“除了脖子不大以外,基本甲亢的特点都吻合了。这可是疑难杂症,除了影响相貌之外,治疗过程特别缓慢,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说到这里,就连医生都也觉得不可思议了,难以理解的眼神望向胡爹。

“说起来,甲亢症状还挺明显的,平常生活又跟孩子朝夕相处,怎么你这个当家长的,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出情况不对呢?”

胡爹怔了怔,不知该怎么接话。却也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一把抓过小昭的胳膊。

“我马上带她去化验。”

————

虽然因为地域太过贫穷的缘故,这县城三甲医院,就连当地原住民都颇为的嫌弃。可无论如何,整个燃城规模最广,医资力量也最为强大的医院,便也是这一家了。

即便再怎么看不起,生病的时候吃药挂号难免跑不掉。而对于燃城来说,总归还是这家省口医院更加靠谱一些。

这会儿采血室的门槛也围了一批病人,熙熙攘攘在那排着队。

不得不说这儿的环境确实比较落魄了,器材虽然能保证干净整洁,可用于采血的口却也只仅仅设立了两个而已。

燃城居民和其他几个省城比起来,在许多方面都会显得寒酸稀疏。只不过,这春夏交接的光景,感冒发烧倒是常客,来此就诊看医的居民却也不在少数。

看着那被围得长长的人流,胡爹不禁摸了摸鼻梁上的汗珠儿。

“要不你先在这里排着,我去帮你拿药?”

他斜了一眼自家闺女。

虽然甲不甲亢还是个未知数,可破伤风疫苗却是必不可免要打了。

依稀记得就诊那会儿夏爹还挺马虎大意的,自家闺女头上那个伤口虽有些细长,可看着基本没啥大毛病,于是老爹就寻思着,能不能,省下这笔颇为昂贵的疫苗钱?

毕竟一盒几百的价格,确实不是老爹的私人金库能掏得起的。

结果一听对方心思,主治医生就拿着怀疑小昭是不是亲生的眼神,默默注视着胡家老爹。

看得胡朝日一个劲挠头,尴尬。

就听小昭无可奈何的叹起了气。

“老爸,不是我说。”她摇了摇头,语气带了点不受宠的悲哀:“这种伤痕别看面积小,可里面伤得深着呢,破伤风杆菌就喜欢这种缺氧的环境,万一那圆规真的带了点病毒,到时候发病起来,我估计真就扛不住了。”

医生原本还在病历上写着什么,这会儿却是抬起头,颇为诧异的看一眼小昭。然后搭腔责怪道。

“你家孩子都比你知道的要多,你看看,你这父亲到底怎么当的?这都是常识。”

胡爹被说得满脑子恍然,一拍巴掌,连连道歉。

旋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这伤,会留疤不?”

“这个就不清楚了,得看你家闺女自身状况。”医生将写好的病例递了过去,示意出门往前走二楼的位置就是化血口,“不过伤得这么深,留疤的可能性,保守估计还是有的。”

这话说得不直白,可坦白一点就是,很大概率要破相了。

毕竟眉脚旁的位置距离正脸并不算远,这一道划痕上去,万一真留了疤,那对颜值来说,确实有一定程度的减分。

“破相了啊。”排队的时候胡爹还有些闷闷不乐,径自嘀咕着这句话。

小昭却听得想乐,自己长成这个样,黄了巴基的,眼睛又这么突这么大,跟死鱼眼一个样,也无所谓破不破相吧?

“爸,你这次可真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了啊。”小昭看着老爹那幅郁郁寡乐,禁不住抿了抿嘴打趣道。

“小孩子真是,歇后语都不会用。那爸爸担心你,能叫太监吗?而且要真是太监,还能有了你不成?”

小昭一个劲的偷笑。

胡爹气的大眼瞪小眼。

却看着女儿那副乐观样,心底那抹焦躁与不安,多少淡去了一些。

看来自家孩子还真是长大了啊,知道当爸爸的心里有心结,竟然还这么成熟开朗,帮着解开。

这实在是……

他挥了挥手,感慨良多,转身留着小昭一个人排队。自己则独自一人去了东药房,去取疫苗去了。

看着那略显萧瑟的背影远去,小昭向前瞥了一眼。回过了神。

跟前的确堵满了人,可大部分是患病家属陪着病患一起来化验的,满打满算也没几个就诊人士。

尤其其中还有一半是儿童,看着那长长的针刺刺入手腕里,不由惊恐的瞪大了眼。

所谓的多米诺骨牌效应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汇,原先那些个小学初中孩子一个个都在强忍着不哭泣,结果自打排头的那一位率先忍不住疼痛,嘴巴一撇哭出了声。

后面剩余的学生便是再也收敛不住了,一个个哇哇直哭着起来,笑容震天撼地,任凭父母怎么哄骗,都没了转好的迹象。

“先去旁边稳定了情绪再过来。”那抽血医生将口罩拉开一条缝隙,指挥道,“否则晃晃悠悠的,不好挑针。”

没有办法之下,那些个孩子只好被家长领着站到了一旁。

随着这一场骚乱,小昭面前的人群却顿时豁然开朗了,稀稀疏疏散去了不少人。

没过几分钟的功夫,就已经轮到她去抽血了。

她叹了口气,拨开人群,径自坐到了位置上去。

旁边那些哭喊的大部分是小升初的小屁孩,可也有两三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学生?初二初三的模样,兴许是被那气氛带动,畏畏缩缩看着那粗长针头,不敢向前。至于身边站着的,自然是嘘寒问暖的家长。

像胡小昭这样身边没有大人,还能一个人坦坦荡荡走上去的丫头,实属有些罕见了。

就连那负责扎针的护士都有些诧异,“小朋友,你家长没来么?”

“他去挂号拿药了。”小昭淡然一笑,“我也赶时间,待会还得去那边注疫苗呢,赶紧抽血吧。”

一席话说的坦坦荡荡,惹得护士小姐姐都不禁好奇了起来。

“你就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笑着反问。

边说着话,小昭边将袖子卷了起来。

的确,这类抽血要比打针粗暴的多,是在胳膊动脉上动的针头,倘若是一般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指不定得吓得背后发凉。

可好歹上一世的自己经历过二十多年的商场,期间各种身体检查数不胜数,现在让她去面对一个没什么杀伤力的针头,那还真有些抖嚯不起来。

“嗯,那好。”护士小阿姨长得很是漂亮,一站瓜子脸,眉眼精致。兴许是刚刚大学毕的业,那一头微黄的秀发还没来得及褪去颜色。

说话温温柔柔的,像是三月春风,轻轻拿着棉签帮小昭消毒,然后绑好压脉带。等医生拿出枕头的时候,竟然还在一旁好意的提醒。

“哎,到时候你视线挪开一点,别看着伤口,就不会觉得疼了。”

“知道了。”小昭笑笑,视线却根本没从抽血口的位置挪开过。

她是有些好奇,自己这甲亢体质的血色,究竟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会不会血管里亮晶晶的,冒出颗粒盐状啥的?

结果事实证明还是自己想太多,顺着那抽血管看了半天,除了血液颜色比上一世稍深一些,却也没多大差异。

这生猛做派看的小阿姨两眼发直,微微长大了嘴。

那红润的唇边似乎沾了些唇膏,微微发着光亮,此刻正轻启着,异常的好看。

碰巧,这时候胡爹也从药房折身回来,摸了摸小昭的头。

“药买到了,这边打完了没?打完了就赶紧吧,疫苗队伍那边有个认识的叔叔,刚好帮我们留了个位置。”

“你这丫头,挺勇的嘛。”打完了针,护士姐姐将用过的器具往废纸桶里一扔,感慨了两句。

却是不知道是在夸她小昭,还是说给胡爹听了。

小昭呵呵一笑,将袖子卷好,扯过老爹的衣袖。

“走吧走吧,我们去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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