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初,平安京某处昏暗的角落中。

一名看起来身材娇小的女子,身着华美服饰,头顶插满钗环和花朵,绾着太夫式发髻,端坐在这昏暗房间的一角,嘴里还哼唱着含糊不清的歌谣。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

女子一边哼唱着断断续续的歌谣,一边好似在练习插花一样,在黑暗的房间中把好似花朵一样的东西插放在特定的花瓶中。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好似有一个人端坐在那里,身披锦衣低着头颅,沉沉的在那里睡去。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结束“插花”后女子仍在不住的哼唱,走上前去伸手轻抚着那人的面庞。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杜子美的《哀江头》好是好,可依我看来终究是比不上白乐天的《长恨歌》。”

那身材娇小的女人听闻这声音在身后响起,如惊兽一般回头望去,只见一头戴帷帽的黑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而在那黑衣女子的身后,名为怪童丸的卷发顽童,正一边舔着糖果,一边用他那怪异的笑容看着那名女子。

“我娘亲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怪童丸佯怒的,看着那名身材娇小的女人。

女人却惊慌失措的回道:“回大人,小女子前些时日才跟着‘妈妈’学了这首《哀江头》。至于乐天居士的《长恨歌》,小女子还不曾学会……”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娘交给你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怪童丸笑嘻嘻的说着,只是他这笑脸真的很难看出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回大人……您交代的事,小女子都照做了……只是…………”

“只是什么!!!”

怪童丸怒目圆睁,对那女子大喝道。

“怪童丸你莫要吓她。”那头戴帷帽的黑衣女子轻声训斥了自家儿子,转而又对那绾着发髻的女子道:“阿妙姑娘你莫要怕我们,我们是来帮你的人,又不是来害你的。有什么事,你尽管和我们说就好。”

听着那黑衣女子的话,名叫阿妙的女人鼓起勇气,用颤抖的声音道:“大人……我们这样做。真的能让我弟弟好起来吗?”

见阿妙提出质疑,怪童丸再度怒道:“什么!你居然不相信我们!”

“怪童丸!!”黑衣女子厉声道。

“可是娘亲……这家伙居然不信我们……”怪童丸委委屈屈的看着自己的娘亲。

“她有疑问,你让她说就是了。”

说完黑衣女子上前,用手托起阿妙头颅与她对视道。

“只要阿妙姑娘你按照我们说的做,我保证你的弟弟会好起来的。但要是你现在半途而废了,那我们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你明白吗?”

阿妙迟疑了片刻,然后挣脱了黑衣女子的控制,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几天。你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吧?”

黑衣女子一边看着阿妙刚刚插好的“花”,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几天我一切都是按大人您的交代去做的,绝对没有做出其他的事情。”

看着阿妙回答问题时恭敬的样子,黑衣女子笑了笑:“那就好。”

“哦对了。今天你的任务目标是这个。这可是我特别为了配合你弟弟的生辰八字,而精心挑选出的目标。所以和前几次一样,千万不要失手,你知道吗?”

说着黑衣女子便将一叠书信一样的纸张,递到了阿妙的手中。

“知道,知道。”

阿妙接过那叠书信,双眼无神的重复道。

“要是失手了,那你弟弟的事可就前功尽弃了哦~”

黑衣女子语气中虽然带着笑意,但话语中对阿妙的那几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黑衣女子随手一挑解开了阿妙头顶的发髻,霎时间阿妙头顶插着的钗环和鲜花,就如同雨点一般的顺着她那漆黑如瀑的长发,掉落在昏暗房间的地板上。

那黑暗叮当作响的钗环声甚是好听,好似一曲如泣如诉的凄美韵律。

头戴帷帽的黑衣女子,俯下身来轻抚着阿妙的散落头发:“这世间美好的东西呢,都好似咱们女子的发髻一样。美归美,可只需这样轻轻的一挑,这一切的努力就都化作了泡影。”

说着那黑衣女子又示意怪童丸,拾起地上的鲜花和钗环,开始为阿妙重新绾起了头发。

虽然怪童丸这个熊孩子,对此是有千百个不愿意,但奈何这是母亲的吩咐,也只得照做。

黑衣女子从怪童丸手中接过钗环,一边给阿妙打扮着一边道。

“其实呢,做什么事,也都跟咱们女子盘发是一个道理。虽然过程艰辛了些,但结果却是所有人都乐意看到的。你说是不是?阿妙小姐?”

面对黑衣女子的突然提问,阿妙连声称是。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阿妙长长的头发就再度被那黑衣女子盘起,原本的“太夫式”发髻,也被女人改成了“天神式”的发髻。

使得阿妙的整体姿色,变得预发的神秘,随后黑衣女子又从怀中掏出一条紫色的发带,将阿妙的发髻彻底束好。

做完这一切后,她附在阿妙耳边轻声道:“你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去做一些,让我们大家都不愉快的傻事。”

阿妙浑身颤抖的,重复道。

“不会的……我不会那样的……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不会的……不会的……”

“嗯,嗯。乖孩子。”黑衣女子轻抚着阿妙的下巴,好似在逗猫一样。

而阿妙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样,想到配合的发出了猫咪特有的“呼噜”声。

“娘亲~娘亲~我也要,我也要。怪童丸也要被娘亲那样~”

怪童丸见状不住的拉扯着黑衣女子的衣袖,撒娇一样的说道。

“嗯嗯~怪童丸也是乖孩子呢~”黑衣女子宠溺的摸了摸怪童丸的下巴。

“好了阿妙姑娘,该嘱咐的事情我也都告诉你了。现在我们母子也该走了,毕竟我们还要给你和你弟弟两个留下点私人空间不是吗?”

黑衣女子笑眯眯的说着,随手拉起一旁的怪童丸准备起身离去。

临行之前黑衣女子好似又想起了什么,略显关切的对阿妙道:“哦~对了。阿妙姑娘,你们九条坊这里最近似乎不大太平呢~坊间传说好像是这附近有个杀人的妖怪啊。听说已经有好几个贵族家的公子遇害了,所以还请你和你弟弟两个人多加小心呀。要是不小心撞见了那杀人的妖怪,可就不好了哦~”

黑衣女子说话的语气,就好似阿妙的一位邻居一样,单凭这句话语,任凭谁也猜不出就在一柱香之前,她还在不停的威吓着阿妙。

“好了怪童丸,我们要走了哦。”

“好的,娘亲。”

顶着一脑袋天然卷的熊孩子怪童丸,瞪着他的死鱼眼无比乖巧的对黑衣女子道。

“那怪童丸,还不跟姐姐还有弟弟说再见?”

这对怪异的母子,难得的说了几句正常人的对话。

“嗯,弟弟再见~姐姐再见~”

伴随着怪童丸的这两声再见的,是一阵诡异的妖风。

随着妖风从昏暗的房间内拂过,室内那原本快要熄灭的香烛重新复燃,将这没有光明可言的昏暗房间重新点亮。

而当妖风消逝后,原本位于室内的怪童丸母子,已然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那身材娇小的阿妙姑娘,失魂落魄的坐在房间的地板上,嘴里还在不住的吟唱着,杜甫写的那首《哀江头》。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

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念道最后,阿妙开始不住的重复着,这句让她感触最深诗句,失神的眼眸中,不知在追忆着这样的往事。

在她颤抖的声音中,昏暗房间内重新燃起的花烛,左右的摇晃,好似在为她伴舞。

昏暗的烛光下那身披锦衣的人影,也似乎在应和着阿妙哼唱的旋律,轻轻地点头。

当昏黄的烛光将阿妙染血的妆容照亮,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一张稚嫩的面庞。

她张着空洞的眼睛,环顾着房间内的花瓶中呈放的那些腐烂的“花朵”,含着眼泪癫狂的笑了起来。

好似伤心的女孩,又好似这世界上最疯狂的妖魔。

是的,阿妙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身材娇小的女人,她只是一个刚刚过了十岁生日的女孩。

至于那个端坐在房间中央,隐藏在锦衣下的,根本不是任何活着的东西,那是一具散发着异臭的干枯瘦小的尸身。

那是阿妙的弟弟,是阿妙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同时也是她在这人世间,最后的那一缕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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