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纲一听自家少爷说刚刚那架马车上没有车夫,再一回想起他适才对着那马车大呼小叫,整个人顿时就怂了起来,对源赖光慌乱的道。

“少爷,右京的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向来就多。眼下这九条坊的街上又人烟稀少,您可莫要胡乱吓我。”

“瞧你现在这样子,哪有武士的气度。身为武士,居然被区区鬼祟吓破了胆成何体统。”

对于源赖光这样的指责,渡边纲也不恼,反而找借口给自己推脱道。

“又不是谁都能像少爷您这样,年纪轻轻就有斩杀恶鬼的武艺声明在外。属下若不是读不来那圣贤书,被源敦大人早早派到赖光少爷您这里谋个差事,我现在估计还是个酸腐的文人呢。”

“怎么?听你这意思,你以前还读过书?”

源赖光对自己这位属下的早年经历,不免有些好奇的。

“读是读过,但读的不算好。和少爷您这样文武双全的大才,自是没法比的。”

听着渡边纲奉承的话,源赖光乐了。

“亏我以前一直以为你目不识丁呢,原来你倒也是读过书的啊。”

“瞧少爷您说的,我再怎么说也是源敦大人的义子。就算再怎么不济,这字倒也是识得一些的。那天皇陛下办的大学寮,我也是去考过的。只可惜我天生就不是那读书的材料,连考两年都没考上。因此我这连半个秀才都算不上的儒生,也就只得弃文习武,被源敦大人托送到少爷您这来了。”

渡边纲悻悻地说着,从他的神情中不难看出,他骨子里对那大学寮还是颇为向往的。

源赖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本少爷好好干,将来的前程不比那什么大学寮差。”

渡边纲看着自家少爷的面庞,坚定的点头道。

“嗯。”

其实渡边纲考不上大学寮,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日本虽然也学过大唐搞科举,可那却也是奈良时代的事情了,奈良时代距离他们现在所处的平安时代中晚期起码有两百多年的历史。

这两百年间天皇大权的再度旁落,藤原氏外戚摄政势力不断增强,再加上仅桓武天皇一朝把国库搞空,让之后的数代天皇帮着还债。

如此的开局,导致日本的科举制,在这两百年间不断地被贵族势力打压,等到现在说是名存实亡也不为过。

可以说日本科举制推行的时间相当的不好,因为它赶上的是日本贵族势力的上升期。

虽然此时的日本士人阶级,依旧非常推崇“秀才”和“进士”的出身。

但在这个藤原氏专权的时代,很多时候哪怕你费劲千辛万苦成了“秀才”和“进士”,你也没有一个姓“藤原”的好爹来的管用。

更何况由于贵族干政、学官世袭,现在的科举基本上为贵族手中的玩具。

大学寮里的学的学生,随便挑十个有九个姓藤原,还有一个可能姓源。

这种情况下想考进大学寮,依据的东西可不是你的才学高下,而是看你家里的资历名望。

以渡边纲那个人丁稀少的仁明源氏出身,想要在这科举世袭制的世道挤进大学寮?

哪怕你是考神下凡,你也得吃闭门羹。

不过眼下他跟着源赖光,为那位藤原宰相做事,比起那大学寮的秀才出身,看起来好似能更有些前途。

只是现在是平安时代,不是后世的江户或者战国,在这个重文轻武粉饰太平,各地大名还尚且在猥琐发育的平安时代里。

一个武家的出身,终究是要比那念书的士人说话要短上一节的。

“话说少爷啊。刚刚那架马车上,到底有没有车夫啊?”渡边纲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对源赖光询问着。

“瞧你这怂样。我刚刚骗你的,这下成了吧?”

听源赖光这么说,渡边纲倒是舒心了不少,但心中还是稍有不安。

“少爷此话当真?”

“当真!”看着怂怂的渡边纲,源赖光无奈道:“就你还武士呢?还读过书呢?对这神鬼之事如此害怕,还怎么帮我查案。在镇守府上和我征讨虾夷那会儿,我怎么不见你这么怂呢?明明那些虾夷也都是会妖术的啊。”

“虾夷人起码看得见摸得着啊,再怎么有妖术也是人啊。再者说,人家孔圣人还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嘛~”渡边纲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尴尬的笑道。

“呵,这会儿倒是想起你读过的书了。可这话是你这么用的吗?”

“我哪有少爷您的大才啊……我就随口找了句词,寻思应付一下。”

渡边纲谦恭的说着,而源赖光却看着他憨憨的笑脸,卖弄起了自己的学识。

“听好了,孔圣人的这句话。是教育自己的弟子,对于鬼神之类的事情要敬而远之,但绝不要惧怕和崇拜它。君子应当心怀正道,如果自己不以正念做主而去崇拜或惧怕鬼神,那就要被这怪力乱神之物所制。”

“少爷您这话听起来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像你这么解这一句的。我倒是第一次听…………”

听完源赖光的解释,渡边纲一脸茫然的,看着源赖光。

“你没听过?”源赖光好奇道。

“嗯。”渡边纲一阵点头。

“真的没听过?”源赖光再度发问。

“我听过我的那位私塾先生也解过这句,可他不是像少爷您这么解的。”

“那一定是你那位先生学艺不精,看的书不够多。”

见自家少爷这么说,渡边纲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渡边纲和他的那位先生不管去找哪个版本的批注《论语》,哪怕去海对面的天朝找。

他们也找不到一本书,是这么解释这句话的。

要知道儒生们对于《论语》的解释,就和西方那些神学家以不同角度诠释《圣经》一样,都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的。

像源赖光刚刚说的这种,和道家的“守中”思想极度相近的释义,大致还要宋朝中期“儒释道”三家进一步碰撞融合后,才会出现。

而源赖光能在现在说出这样的《论语》释义,自然不是源赖光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又或是这家伙本人有什么先进的思想。

源赖光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源赖光自己也是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这个说法,至于这家伙本人,可以说压根没读过《论语》(ಡωಡ)。

就连源赖光脑子里仅存的那点关于《论语》的印象,都还是某个穿越者灌输进来的。

“果然那家伙就是喜欢胡编乱造啊,看来以后不能在别人面前用他说的那些东西了。像渡边纲这样的家伙,尚且还能像今日这般糊弄过去。要是在藤原大人,或者安倍老狐狸,那种真正的行家面前漏了怯,可就不好了。”

源赖光在心中这样想着,可渡边纲却以为自家少爷又在想什么高深的问题,进而没敢上前去惊扰。

于是这对主仆二人,就保持着这样的**沉默,一路向着西市的方向走去,走了良久沉默半天了的源赖光忽然开口对渡边纲道。

“纲。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去处,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少爷您莫急啊。咱们快到了,马上就快到了。”

“事先声明啊。你若是带我去那什么饮酒的地方,本少爷可扭头就走。一会儿咱们还得回去办案呢,可莫要因为饮酒而误了时辰。”源赖光看着西市路边的脏乱酒肆,对渡边纲叮嘱道。

听得源赖光的顾虑,渡边纲赶忙解释:“少爷您瞧您说的,我渡边纲哪里是那不知分寸的人。我要带您去的地方,可绝对称得上是风雅的场所。万不是您心中所想的,那些酒肆食肆之类的地方。”

“如此自是最好。可我实在是想不通,这西市还有什么地方能称得上风雅。你该不会是,想带我去那什么花柳营伎之类的地方吧。”

也亏得是源赖光近几日才来平安京,但凡这家伙对平安京了解一点,都能知道他俩刚刚走过那九条坊,就是平安京著名的青楼一条街。

而只要知道这一点,源赖光就绝对不会说出上面那句话。

“少爷啊您就放心吧,凭属下的性格怎么会触犯您的眉头,带您去那种腌臜的去处呢?再者说了,那种地方就算属下想去。可属下不也还没打听到,那种地方在哪吗?”渡边纲一脸无辜的说着。

说来也是奇怪,像源赖光这样一表人才的武家贵子,年纪轻轻又傍上了藤原宰相那座靠山,前几年更是在征夷过程中履建战功。

按理来说像源赖光这样的青年才俊,身边本应有一众莺燕环绕,有无数贵族小姐自荐枕席投怀送抱。

要知道就连源博雅那种豹头环眼的,都因为退治恶鬼收获芳心无数。

像源赖光这种相貌清秀的,不应该没有仰慕者啊。

有关这一点旁人不知道为什么,但作为家臣的渡边纲多少知道一些的。

用渡边纲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家少爷哪里是没有仰慕者啊,分明是那些仰慕者都被他家少爷给骂哭回去了。

换句话说,就是源赖光根本就对女人不感兴趣,或者说是厌恶女人。

而这也是渡边纲方才,为什么说触源赖光眉头的原因。

至于源赖光讨厌女人的原因,渡边纲也不清楚。

不过他听跟随最久的那位家臣卜部季武说,他们家少爷讨厌女人的原因。

貌似是因为源赖光小时候有个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后来那个青梅竹马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去世了。

源赖光发誓要为她终生不娶,因此源赖光才厌恶那些对自己示爱的女人。

每每回忆起这些,渡边纲就难免会开始猜想。

究竟是怎样美丽的女子,才能让他们家少爷这样的人杰,发誓为她终生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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