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苏姝所说的自己是当今皇帝之女的话，让燕王露出了半信半疑的神情，但他并没有对此表态。

同时，这位早年曾率族人征战四方，宁国唯一以异姓封王的枭雄，对“面子”的看重超出了苏姝的想象，声称哪怕她真的是皇族之女，从此往后将她囚禁在燕王府中，背负着世人的非议与苛责，也不会答应取消婚约。

在离开后大殿后，少女的嘴角处露出了一抹冷笑。

你知道么？非要把我这个“灾星”强留在府中的话，最终你燕王府可是会遭受灭顶之灾的哦。

下午时分，依然遭受监视的苏姝，将一张洗净的手帕交到了一位侍女的手中——正是先前她刻意划破手指，向其借取手帕的那一位。

没记错的话，这位侍女叫做“小桃”。

在小桃忐忑不安的视线中，苏姝眨了眨眼睛，轻笑道：“常言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姐姐的恩情，我会一直记得的哦！”

这段时间以来，苏姝温柔亲切的态度，早已博取了负责监视的侍女们的好感。只见小桃将手帕紧紧攥在了手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去回应才好，只能红着脸点了点头。

在苏姝转身后，同伴们纷纷对小桃挤眉弄眼，小声说起了诸如“未来的少夫人可是很喜欢你哦”这样的话。

此间院落，幽然宁静。

“……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在宣纸上默下诗句的最后一句，苏姝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悄悄为自己打着气，抬头说道：“我再去拜访夫人一次。”

于是，像先前几次一样，在小钰以及一群人陪护下，苏姝先去厨房，花了半个时辰做了一份口味稍微不同，但同样精致的糕点，再亲自端着来到了夫人的居所——既先前那座香火缭绕的厅堂。

身披素衣的妇人，惯例正跪坐在席上诵念佛经。

这位妇人虽然是燕王府中的夫人，燕王的发妻以及慕容蛟的生母，却并没有“王妃”这一需要由皇帝赦封才能有的名号。实是因为她出身卑微，属于前朝罪族后人的缘故，因此就连燕王也没法为她争取得名分。

在嫁入慕容家之后，哪怕是后来丈夫被封为燕王，她也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惹出事端，三十年如一日安享富贵。而在慕容蛟的前妻上吊自杀后，夫人自觉心中有愧，转信佛门，终日打坐念佛为家人念经祈福。

以上这些内容，是苏姝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整理出的情报。

然而，在对夫人进行数次拜访过后，苏姝敏锐地觉察到，她的经历当中或许还潜藏着某些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隐秘。

“蛟儿已经给我回信了，说是半月后就会返回，和你完婚。”

听到妇人的话语，苏姝的心情不禁一沉。她不动声色地将糕点放到了案台上，轻声说道：“今天的糕点，我放了些切片的雪梨，比前几日的更清甜了几分，不知道能否适应夫人的口味。”

妇人止住敲木鱼的动作，缓缓睁开了眼睛：“等到成婚那一天，希望你不要再做出那等失礼之事。”

苏姝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道：“非要我嫁给不喜欢的人，从此往后忍受煎熬，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干脆。”

妇人叹息着说道：“傻丫头，再过十几年，你便会意识到，所谓的喜欢与不喜欢都只是虚妄。世间爱恨情仇，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人啊，终其一生，只需要爱自己便够了。”

苏姝心情微妙，摇了摇头道：“我正是因为爱着自己，才想按自己的意愿去追求未来，而不是像笼中之鸟一样，表面上过得光鲜华丽，实际上却犹如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度过余生。”

“笼中之鸟啊……”

妇人的神情一时有所触动，默然片刻，又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依然没有放弃以死相抗的念头？”

“抱歉，我意已决。”

苏姝低声回应了一句，便穿过了缭绕的烟火，向着殿外走去。不过她才走出两步，便又听到妇人的话音从身后传来：“你所在意的人，并不只是自己而已……你若死了，那个叫小钰的丫头又将何去何从？”

苏姝怔了一怔，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里冒起：“夫人……这是在威胁我吗？”

“这是好言相劝。”

苏姝咬着牙说道：“小钰是我的人，必然会和我同生死共进退，如若到了无路可退的时候，她也不会有丝毫迟疑的。”

“但愿如此吧……”

规律的木鱼声再度响起，妇人平静如常的话语中若有深意：“你知道么？从你出生的那一刻，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你逃不过去的，你再怎么挣扎，也只会伤害自己，伤害身边的人。”

离开大殿时，苏姝再次产生了晕厥之感。

某种惶恐不安的心情，让她的心儿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什么意思？什么叫“出生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殷盈儿和慕容蛟的婚约，是一年前才定下的吧？

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殷盈儿”只是雪莲城城主的女儿，在外人的眼中，除了长得漂亮一些更有才名一些，和这个世间大多数出身于深闺的大小姐无异。上次结婚时事情闹得那么大，是让燕王府颜面扫地，但纵是如此也不足以成为燕王府软禁自己，不肯松口的理由……除非，慕容家所在意的，根本就是其他的东西？

先前试探燕王时，可以觉察出他对自己的身世毫不知情。

倘若说先前殷盈儿要嫁入慕容家，单纯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在发生了悔婚那件事后……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让燕王府不惜得罪殷家，不惜背负骂名也要强迫“殷盈儿”嫁给慕容家的世子慕容蛟？

那个隐秘的理由，是否和慕容蛟的前妻自杀有关？“殷盈儿”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能够引来觊觎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电光石火间，某个古怪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傻白甜的生辰八字是癸卯年二月初二……按照易经八卦的说法，将近纯阴之体，阳气未降，临绝之日……”

“子时，纯阳属水，亦是阴阳逆转之时……”

自言自语间，苏姝又联想到了当初质问慕容蛟时他逃避的神情。

没记错的话，慕容蛟所修行的正是幽魇轩的“寒冰八脉”功法。

将种种端倪联系起来，凝神静思，没过多久，苏姝心头便豁然明悟，嘴角翘起了极为冰冷的笑容：“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其实……早就应该想到的。

或者说，由于曾经在藏书阁中读过数千本武功秘籍，了解过九州上百个不同门派的修行理论，苏姝从一开始就知道殷盈儿经脉不通的体质的特殊之处。之所迟迟想不到这一点，是因为她本能在回避着那件事。

如若真的是因为那个理由的话，这些人全都……死不足惜！

少女悄悄握紧了拳头，眸中闪过了一抹极尽冰寒的冷厉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