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仞峭壁上,银白幼龙睥睨山脚下的村庄。

人类观察,这是它诞生以来最钟情的活动,喜怒哀乐尽收眼底,悲欢离合一览无余。

极目远眺,山巅朔风掠过新生的鳞甲,竖瞳猫眼石般晶莹。

村庄隶属风之国,彼处饥荒已持续七个月,去年积雪融化汇聚的小河带给这座城镇最后的繁荣,之后便是千年不遇的大旱。

天灾接踵而至,庄稼颗粒无收,自耕农青黄不接,底层农奴更不必说,饿死者数以百计,坟茔数目与日俱增。

吃饱喝足才能坐而论道,对多数人而言,道德是温饱的附属品,摆脱不了身体的桎梏,也摆脱不了野兽的本性。

此刻它很庆幸,幸好自己是只吃喝不愁的幼龙,作为风之国食物链的顶层,永远不必为下一餐担忧。

它为山下的人们惋惜,也许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但母亲不允许。

说到母亲,她恰巧回来了。

母亲是成年的龙,体长超过二十码,身披光泽闪熠的银鳞,生着湛蓝锐利的眼眸,作为雌性体型偏小,头顶的角也比雄性纤细。

龙族一般由夫妻共同抚养后代,但幼龙那素未谋面的父亲据说有天大的事,二十年没露过面了,母亲仅孵蛋就用了十七年,独自把孩子拉扯大的艰辛可想而知。

这是她第二次当妈妈,经验充足,不像上回手忙脚乱,否则幼龙搞不好就没机会来到世间。

雌龙口中衔着沧鹿,生着锐利指爪的双足搭在洞穴边缘,扭头将猎物甩进洞窟。

那是潜入水底虑食藻类的偶蹄动物,或许是为了躲避岸上的捕猎者才演化出如是生态。

防水的皮毛、厚重的脂肪,前世作为人类的幼龙并不想茹毛饮血,但不吃就要死,不必多说,何况异种的味觉也让它并不觉得那难以下咽。

出生不久,怀着抵触心理吞下第一口,它诧异地发现沾血的生肉怎会如此美味,尽管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口感和味道堪比佳肴珍馐。

现在肚子恰好饿了。

扑上去就要咬,母亲用喙将它顶开。

“等等,还没洗净。”

不知是龙的生态如此,还是母亲个人的习惯,洞穴中积蓄着山顶积雪累年融化的水,母亲会在那里把猎物清理干净。

虽然很麻烦,但幼龙也为此庆幸。

要知道,热衷食人的恶龙不在少数,但母亲认为人类与自己一样拥有智慧,狠不下心猎杀,有了孩子后顾念其它母亲的心情,更不好痛下杀手。

何况吃人也不是必需的,风之龙作为善飞种一日飞跃三五个城镇觅食不是难事,此处正闹饥荒,千里之外却是另一片天地。

趁母亲洗漱这段时间,它蹒跚着爬进洞穴中央,扑扇着稚嫩的翅膀以保持平衡,仰卧在金币、钻石以及各种亮闪闪玩意儿铺就的宝物堆上。

乌鸦对闪亮的事物无法自拔,它们似乎也是同样的,对闪闪发光的东西极为痴迷,人世常见的闪光物不外乎金银、珠宝及琉璃,多数龙族都有收集这些的癖好,母亲也不例外,将金币堆作为床铺,千百年来吸引了无数自不量力的勇士。

这么危险的玩意干嘛还要留在家里,丢掉不就好了,究竟收集癖重要还是性命重要,我可不想哪天睡梦中被一群勇者找上门来——

龙崽曾瞧着硕大的钻石这样想,恍惚间竟沉醉于宝石折射的光芒无法自拔,回过神已不知不觉过去了半晌。

那是蕴藏于灵魂深处的诱惑,没有龙能够抵挡,哪怕不到一岁。

腹部的鳞甲柔软,因为伙食太好小尾巴都渐渐鼓起来——多余的脂肪被储存在尾部,与鳄鱼和蜥蜴的生态相仿。

爪子的外套膜渐渐锋利,尖端已隐约有了弯钩之形,将来也会成长为母亲那样足以劈岩碎铁的强悍武器。

它这么想着,眺望洞口的天空。

风之龙是天空龙的一种,擅长快速飞行与风属性的吐息,体型在同族属中等,为了飞翔翅膀特化为宽大且强韧有力的类型,当然,爪子的力量、咬合力这些凭肉体厮杀的本事自然略显逊色,鳞甲硬度在也只是中规中矩。

但那好歹也是龙鳞,不小心被谁捡去都是足以一夜暴富的珍宝。

幼龙曾这么想,如果能混到人类当中,卖掉一两枚鳞片就能过一辈子锦衣玉食的生活,对母亲提出这种念头时立刻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首先,母亲禁止它和人类接触,因为那是“贪婪邪恶的种族”,其次,身为龙族的荣耀也不允许它出卖身体苟且富贵。

一想起那硕大无比力道十足的巴掌幼龙的脸颊仍是一阵火辣辣的痛,若拍到岩石齑粉都不会剩下。

尾巴不自觉地夹在腿'间,双爪抱住脑袋。

身为龙族的荣耀我才没法理解,因为原本就是人嘛,何况卖鳞片下作,掳掠就不下作了吗——它这样想到。

地面因巨龙的脚步微微震颤着,母亲拖着洗干净的鹿过来,去掉了头和蹄子等不能吃的部分,剩下的刚好够它一餐。

肚子叫了半天,没打算矜持。

双爪按住猎物,强力的下颌撕下一大块肉。

嚼嚼嚼

咕吨~

龙没有磨牙,咀嚼不到两口就连着骨头囫囵吞下。

“吃东西的时候别狼吞虎咽的,维罗妮卡。”

母亲用龙的语言对幼子说教。

“毕竟,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啊。”

“噗”

“咳、咳咳、”

幼龙似乎被呛到,纤细的嗓子传出数声咳嗽。

这正是问题所在,它如是想到。

如果没有这阴差阳错的灾难,说不定还挺满意现在的生活呢。

毕竟前世的自己,可是位货真价实的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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