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是凄惨……”

青年不由得发出呻吟,将脸从羊皮纸上移开。

在他眼前是连一盏灯光也没有的玄关大厅,他一边留意避免绊到看似颇高的椅子,一边伴随着叹息迈出步伐。

“我从未见过低成这样的能力数值,倒不如说,原来养成学校的成绩评价中存在着‘G’这种等级吗?”

“我也是头一次知道。”

在青年身旁同行的男人吹着口哨,同时蓦地抽走报告书。

他看着报告书上净是个位数的能力值,发出的干笑声并吐出香烟的烟雾。

看来年过四十的这名男性,在军务方面算是青年的上司。不过他一身邋遢的军服打扮,加上一直留长没修剪的头发,还有根本没好好整理过,不修边幅的满脸胡茬,让他的尊严贬落谷底。

青年一脸不快地用手心挥开烟雾。

虽然青年结实而又高挑身材让他看起来很成熟,但他目前只有十七岁。当然,为了应付各种任务,别说香烟跟酒,他甚至被训练成能嗑某种药物,但他似乎不太喜欢这些成人的嗜好品。

玄关大厅的桌上并列着一排成人偏好的威士忌酒瓶,一瓶的价格不晓得是青年几个月份的薪水。但其中有几瓶已经碎裂,里面的酒洒落在地毯上。暖炉并未点着火,当然也没有住户的气息。

大厅前方有通往二楼的螺旋梯与两扇门,分别可通往晚餐室和接待室。上司以走路时使用的拐杖轻轻指向楼上,青年默默点头。

他左手贴着别在腰间的漆黑之刀,率先踏上楼梯。

“算了,先别管详细的能力值了。无论是最底层或什么,还是要看她今后的成长状况而定。不过,位阶不详,而且魔法值为零是怎么回事?”

青年转头看向位于上司手中的报告书,随后以犀利的眼神瞪着上司本身。

“我确认一下,这不是她幼年入校时的入学资料吧?”

“当然不是。她在今年四月——也就是从三个月前起便就读于历史悠久的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那是贵族千金齐聚一堂,货真价实的玛那能力者养成学校。令人惊讶的是,这位梅莉达小姐打从出生至今,完全没能发现过玛那,当然也就仍不清楚她究竟隐藏着何种位阶能力。”

“也就是说,她目前十三岁吗……”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所谓的“玛那”一般会在七岁左右觉醒。

玛那会授予能力者各式各样的特殊能力,并将他们的身体能力提升到超出一般人的程度,是只有被选中的贵族阶级才能获得的恩宠——不,正好相反吗?他们正因为拥有玛那而被赋予了贵族的特权,代价则是被迫扛起抵挡“外敌”的职责。

“而且说到安杰尔家,不就是三大骑士公爵家的‘圣骑士’吗!”

青年掺杂着惊叹的声音,回荡在螺旋梯的楼梯井当中。

玛那赋予人的特异能力,根据其方向性,可分类成十一种”位阶”。

防御力优异的“剑士”;攻击力出色的“斗士”;敏捷度可说无人能及的“武士”;在远距离战发挥价值的“枪手”“魔法师”“神官”;神出鬼没千变万化的“舞巫女”和“小丑”……

大半的玛那能力者都隶属于这其中之一的位阶,身为贵族的爵位,则是根据当代当家立下的武勋来决定——除了仅有的三家例外。

那些特例便是所谓的三大骑士公爵家——无论身份或能力都与其他贵族有不同的特别待遇,冠有“圣骑士”“龙骑士”“魔骑士”之名的三个上级位阶。

要说他们为何会受到特别待遇,那是因为这些位阶非常强力且稀有。

毕竟他们是隶属于上级位阶的仅有三家,与共有数十个以上姓氏的八个下级位阶自然不会相提并论。

他们分别是继承龙骑士位阶的希克萨尔家;象征魔骑士的拉·摩尔家,还有最后一个,继承圣骑士血统,同时也是梅莉达诞生的安杰尔公爵家。

玛那寄宿在血液中,借由血液传承给后代子孙。因此贵族的小孩也会是贵族,而且一般认为身为贵族的血统纯度,会强烈影响其潜在能力。

这种逻辑也是上级位阶至高的原因。在他们的玛那、血液当中,具备不容侵犯的优势,别说是下级位阶的贵族,就算混入平民血统,生下来的小孩照理说也会毋庸置疑地寄宿着上级位阶的玛那——照理说是这样。

但如同刚才的资料所示,这种遭到颠覆就代表——

“那位梅莉达小姐……并非安杰尔家的亲生女儿?”

“没错,她正被人怀疑。”

在上司低声响应并点头附和的同时,两人正好爬上最后一阶楼梯,到达了二楼。

这里果然也没有住户的气息,瓦斯灯也全部被关掉。青年遵照上司拐杖的指示,前往左边走廊,顺带接过上司递出的一叠报告书。

“也就是说,可能有人把婴儿调包了?”

“不,听说产子时有许多人在旁见证,被调包的可能性似乎不大。”

“如此一来……”

与吞吞吐吐的青年相反,年过四十的上司干脆地说出口。

“很简单,那位梅莉达小姐很有可能并非安杰尔家现任当家菲尔古斯·安杰尔的亲生女儿,而是她母亲梅莉诺亚·安杰尔与外遇对象之间的私生子。”

“……”

青年静静地看向下方,但只有报告书回以毫无感情的字眼。

上司点燃新的香烟,同时仿佛在酒场闲聊似的继续述说道:

“这份工作的委托人,是评议会成员之一的莫尔德琉武具商工会长莫尔德琉卿。他是梅莉诺亚·安杰尔的父亲,对梅莉达小姐而言是外祖父。以他的立场来说,是不可能认同嫁到骑士公爵家的女儿,让圣骑士的血统中断的。他无论如何都必须查明真相,因此才会像这样抽丝剥茧地一一清查梅莉诺亚夫人的交友关系。”

“也就是说,这间宅邸的主人是外遇对象的‘嫌犯’之一吗?”

青年抬头仰望依然像死城一般寂静的宅邸天花板,他打开位于走廊途中的门扉,门后是笼罩在黑暗中的台球室。

这里也是人去楼空吗?青年感到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同时一声不响地关上门。

上司从怀里拿出另一份折起的报告书,然后利落地摊开。

“这是宝石商人吉夫尼·艾尔斯涅斯。以前莫尔德琉卿拜访吉夫尼的父亲时,当时十一岁,跟着一起造访的梅莉诺亚小姐闲得发慌。顾虑到这点的青年吉夫尼就秀了一手他擅长的钢琴,梅莉诺亚小姐大受感动,画了一幅吉夫尼的肖像画作为回礼。两人十分亲密——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她十一岁时的事吧?”

青年不禁感到惊讶。只见上司也一脸厌恶的表情,将报告书收了起来。

“简单来说,就是他已经走投无路到这种地步了。梅莉诺亚夫人以前就读寄宿学校时的朋友、学才艺的同伴、商工会的年轻男子,甚至他们各自的亲戚——只要是曾与梅莉诺亚夫人交流过的人物,他们都一一去探查,但完全没有挖到有力的情报。”

“既然都费心到这种地步,何不干脆直接质问梅莉诺亚夫人……”

上司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打断青年的台词。

“话虽如此,但她早在五年多以前就已经躺进坟墓了。”

“这样啊……”

“所以说,此刻正是你出场的时候!”

上司“啪”的一声高声敲响手掌,以像在演戏般的动作张开手臂。

“你的任务就是成为这个无能才女梅莉达·安杰尔小姐的家庭教师,协助并引导她觉醒为圣骑士,将她教育成符合骑士公爵家地位的女武神!”

“表面不行就从内在改革,是吗?”

“没错。听说莫尔德琉卿也屡次对她施加压力,但似乎一点效果也没有,结论是这方面需要专门的讲师。”

“这点我明白了,不过……”青年拿起数值惨不忍睹的能力表,一脸厌倦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找我?倘若是任务,我也想就这样加入身家调查那方。”

“不不不,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适合的人选了。你回想一下我们那净是些奇人怪胎的部队成员吧,这种细腻的任务实在无法托付给他们。就这点来说,你强大的表面功夫与装乖的技术,可是无人能及!”

“好,我懂了。恕我拒绝。”

青年将报告书摔回上司胸前并转身离开,军服的衣角随之摆动。

他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双开门,上司马上用谄媚的声音追缠上来。

“拜托你啦!这可是来自骑士公爵家的委托哦,你就当作是帮爸爸的忙!”

“你明明只是捡到我而已,不要只在对自己有利时才摆出父亲的面孔,混账老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们认真地讨论吧。总之你先转过来。”

并排站在青年身旁的上司手舞足蹈地,算是相当诚恳地向青年诉说。

“实际上,事态已经开始产生变化,已经不允许你随喜好挑选了。”

“你的意思是……”

“是犯罪组织。梅莉达小姐无能的传闻,慢慢地在国内传开来了。如果只是成为悠闲的妇女们在社交场合聊天的话题倒还好,但似乎连危险分子都在探听梅莉诺亚夫人外遇的真相。这起事件可能会动摇公爵家的基础,对于那些主张要废除阶级制度的家伙来说,看起来应该是非常美味的诱饵吧。”

“那还真是一点都不可怕。”

青年边说边到达走廊的一头,他与上司并肩,同时推开双开门——一大群一脸就是罪犯模样的坏人面孔,在门后齐聚一堂。

对他们而言,青年与上司似乎也是预料之外的闯入者,有些尴尬的沉默在众人之间持续了几秒钟。

那里是书斋。书架整齐地排列在墙边,还有坐起来似乎很舒适的椅子。身穿高级品牌燕尾服的男性坐在办公桌前,上半身瘫软无力地倒在桌上。

然后有十几个身穿高领黑衣的男人围在燕尾服男性的四周。倘若在光明的社会上生活,绝不可能变成他们那种凹陷堕落的眼神。

由气氛可以得知,所有人都装备着武器。点亮的瓦斯灯耀眼的光芒,映照在刀刃上犀利地发亮。

香烟从上司的嘴里轻轻地掉落。上司侧目看着青年,虚情假意地笑道:

“一点都不可怕,对吧?”

话声刚落,黑衣人们便一起将枪口对准青年与上司。

在十几个扳机被扣下的同时,挂在青年腰上的刀鞘口“锵”的一响。

青年的手臂速度极快地一闪而过。他以超越子弹的速度拔刀,将雨点般袭来的子弹一个不剩地反弹回去。在他砍飞最后一记子弹时,迟来的枪声撼动鼓膜。

青年全身的肌肉鼓起,以仿佛爆炸般的气势一蹬地板。

青年在突击的同时砍倒一个人。他张开双脚,宛如特技表演般地舞动,将左右两边的黑衣人切成碎片,呈螺旋状飞溅的鲜血拍打着其他人的脸颊。

直到此时,敌方集团才总算注意到到青年的身影,同时察觉青年那脱离常识的速度。

“可恶!”

其中一个黑衣人将枪口对准青年。就在那一瞬间,青年已经完成了攻击。

伴随着青年膝盖跪地的动作,三道剑光跟着一闪——横扫脖子的一刀,从右肩砍向左边腋下的斩击,以及最后回砍,切断了躯干的第三击。

当鲜血从黑衣人全身喷洒出来时,青年再度一蹬地板,一改原本蹲着的姿势,将上半身压得更低。他灵巧地弯曲身体,在极为靠近地板之处奔驰。同时,速度快到模糊不清的刀自由自在地舞动,在那群黑衣人身上一一刻下致命伤。

就在青年一蹬地板,飞奔在墙壁上的途中,他将鞋尖卡进其中一个书架,然后顺势用力一踹,并排在书架上的书本便宛如弹幕一般射出。被书本攻击的黑衣人不由得掩护脸部,随后便被从旁通过的青年击中了要害。

“还剩一个!”

上司的号令让青年有如反射动作般一蹬墙壁,奔驰在并排的椅缝间,同时无止境地加速,以惊人速度刺出剑尖,直指最后一个敌人的脖子——

“锵”!

敌人在剑尖刺中前一刻挥起的手臂,挡下了青年的刀。

令人惊讶的是,对方手无寸铁,单纯是靠手臂本身进行防守。纵然青年使出全力硬推,也无法砍断对方的手。不仅如此,对方还以惊人的臂力维持这短兵相接的局面。

那是个高手。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最后一个敌人的装扮也和其他人不同。他宛如亡灵一般,身穿衣角破烂不堪的黑外套,压低帽檐隐藏住真面目。身高与青年差不多高,真实身份八成是男性。

“不到五秒就将我的部下……看那暗色的军服,你们并非正规的骑兵团吧?”

不出所料,从对方帽子的阴影下传出的声音,毫无疑问属于一个青年男子。

“那你们又是哪里的组织?让我现在就扯下你那可疑的黑外套吧。”

青年瞬间使出一记飞踢,以极强的平衡感连续踢向黑外套男子的小腿肚、侧腹与头部左侧。但这连续的攻击就像在敲打岩盘一般,对方根本不为所动。

既然如此,就在收脚时用脚跟对准他的脸——就在青年要攻击对方的前一刻,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脚。

是从黑外套男子的袖口中伸展出来的绷带。

就在青年被拉倒在地板上的同时,黑外套男子高高抬起钉鞋,脚跟全力踩踏。

青年快了一步在地板上翻滚逃离,男子的踩踏粉碎了书斋的地板。

青年绕道了男子身后,下半身在转动的同时往上跳起,双脚的脚跟接连不断地猛烈攻击黑外套男子的后脑勺。

倘若是一般程度的对手,这招足以让对方昏倒,但纵然沉重郁闷的冲击声响彻周围,黑外套男子仍旧一动也不动。不过青年趁对方退缩了几秒的空隙,拔出好挥使的匕首割断束缚着自己左脚踝的绷带,跳向后方。

仿佛要接棒似的,上司站向前拔出枪身长且硕大的左轮手枪,瞄准黑外套男子扣下扳机。但大口径的子弹被从外套衣角冒出来的绷带给弹开了。

黑外套男子缓缓转过身,几条绷带从袖口和衣角中飘出,随风摇曳着。

那仿佛拥有意志的举动与超乎常规的咒力——即使用青年的黑刀也无法贯穿的防御力的真相,应该就在于那奇妙的绷带吧。

青年手持刀与匕首,摆出二刀流的架势,上司则是毫不松懈地将左轮手枪对准黑外套男子,像是感到有趣似的吐出香烟的烟雾。

“哟,小哥!在调查外遇啊,有发现什么重要的情报吗?”

“你说呢,你何不自己问问在那边的屋主?”

黑外套男子丢下这句话后,便将高度及膝的桌子踢了过来。青年轻易地砍飞桌子,但敌人已经利用这段空隙跳向窗户。

黑外套男子打破玻璃窗,发出巨大的声响,逃进了夜色之中。尽管青年立刻飞奔到窗边,但已经遍寻不着目标的身影。

“能追上,要追吗?”

“现在就算了。呼,那家伙很强啊,只论能力的话,跟你不相上下哦。”

上司夸张地放松肩膀的力量,将枪身长且大把的左轮手枪收回怀里。

青年仍保持着警戒状态,挥了挥刀将血甩到地板上。这时他猛然惊觉到一件事。

“对了,艾尔斯涅斯卿他……”

上司一言不发地走近办公桌,然后抓住趴倒在桌上的燕尾服男性的头发。

他粗暴地拉起男性的头窥探其脸部。随即松开手,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艾尔斯涅斯卿有罪吗?”

“这可难说。或许他是毫不知情地被拷问至死,也可能是在讲出秘密后为了封口而遭到杀害。所以我说了吧,状况已经迫在眉睫了。”

上司捡起掉落在门前的羊皮纸堆,将那些扔向青年。青年挥动单手接住那些纸,同时重新眺望写在纸上的任务概要。

“梅莉达·安杰尔吗……”

惨不忍睹的能力值、身为贵族却无法使用玛那的异端者,以及要把这样的少女培育成顶尖骑士的,委托人的无理要求……

此外值得注目的是任务时限。以家庭教师身份就任期间,是从现在起持续大约三年。三年后,所有养成学校的毕业生将举行一场统一淘汰赛,直到她在那场淘汰赛中留下一些成绩,顺利迎接圣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学院的毕业典礼为止,任务才告一段落。这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长期任务。

青年有种预感,这会是相当艰苦的三年,甚至让人觉得现在的情报活动太无趣。

“没办法,那我就接下这位无能才女——梅莉达·安杰尔小姐的家庭教师一职吧。不过,还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什么事?”

“说到底,这个任务为什么会找上我们?倘若是调查梅莉诺亚夫人的身家也就算了,家庭教师这种工作,交给表公会那些正派部队的家伙就行了吧?”

青年说出理所当然的疑问,于是上司搔了搔沾到敌人鲜血的脸颊,并点燃香烟。

“怎么会呢,这个任务毋庸置疑地是适合你的工作。”

“这话什么意思?”

“喂,你别装傻啦。适合我们的工作也就只有那么一项吧——”

现场充斥着黑暗。四处的家具都被砍得伤痕累累,敌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板上,到处都是令人喘不过气的死亡气味。

拄着拐杖的男人穿着凝聚夜色般的军服,全身染上夹带湿气的鲜血。

他嗤笑地说道:

“就是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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