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的人——是小艾。

他身上特异性元素护盾在那股势不可挡的巨力之下,脆弱得仿佛只是一层薄薄的鸡蛋壳,瞬间便被头顶上的黑影压裂。

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大喊了一声。“注意上面!”

由于事发突兀。

我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要去“注意”什么,只是随着身体所带动的节奏,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剑——护在小艾的头顶上。

在那瞬间,我感到剑身上传来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力量,重重的扼住了我剑,耳边能听到“咔吧”一声,坠着脱臼手腕,我的剑——反方向朝着小艾的头顶砸了下去。

然后,有第二支剑——垫在我的剑下。

接着,是第三支。

第四支。

第五支。

第六支。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凡是手中有剑之人,纷纷出手相助,形成了仿佛一面由剑所编织的钢铁护盾,挡在小艾的头顶上。堪堪抵住了这记黑暗中忽如其来的,重如万钧的攻击。

“小艾……你快……快闪开……”

我重重喘息。

这时候才清晰的感受到右手手腕中传来的剧痛,握住剑柄的另外一只手也酸痛难当。而小艾,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抬起头,瞪大眼睛,呆呆地坐在地上。

借着夜色中淡淡的幽光,我才看清——是什么东西在袭击我们。

那是一支斧头。

不是一般的斧头——巨斧。

作为巨噬细胞,所专属使用的那种。

一张斧面,就足有红皮球的脸那么大。在皎洁的月光下,反射着摄人的森森寒光。

没错,是巨噬细胞。

在淋巴城内的监狱塔前,我和腊味饭都曾经见过一次的那种手持巨斧,腰粗若古榕,浑身披覆着钢铁护具,犹若战神雕塑一般的巨人。

对我们发起袭击的家伙,正是这样一个巨人。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道,抬起头的那一瞬间。

那种退缩的想法,几乎强烈到无法遏制。

我想,拔腿就跑。

——不。

——我……不能闪开。

很显然,那个敌人是冲着小艾去的。

如果这时候退缩,等同于放弃了他的生命。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的,但大家的剑,都没有抽开。

“吼——”

仿佛不甘心一般,那只巨噬细胞突然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大吼,赤膊的巨臂青筋暴起。

“不好……”手腕一沉。

周围所有人脸色顿时煞白。

这时候,压向小艾的巨斧,猛然发力,这股犹若雷霆万钧一般的巨力,在瞬间施压之下——迅速下沉,眼前其他人都要支撑不住了。

这时候。

鱼——忽然像一只滑溜溜的鱼一样,在众剑与小艾脑袋这段狭小的距离之间,将盾举在头顶,猛地扑了过来。

我微微张着嘴巴,望过去。

除了我、以及队长、腊味饭手中的剑——其余的剑,在刚才抵御那一击的瞬间,便完全报废了。已经全部严重弯曲、走样。

巨斧被缓缓抬起。

借着终于能喘口气的机会,我清晰地看到——有血,由那面凹下变形的小钢盾下溅了出来。

我大喊。“小艾!鱼!你们怎样了!”

没有动静。

两个人软绵绵地拥在一起,趴在了地上。那面沾着斑斑血迹的小钢盾“哐啷”一声滑落到了一边。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与巨噬细胞一族以对手作战。

最初遇到巨噬细胞的时侯,倒是没怎么觉得,只是被其恐怖的外型所惊叹,直至真正抗衡起其力量。我才知道,单单一个巨噬细胞的力量有多么震撼人心——那绝不是几个低级别的白细胞,依靠勇气与信念,便能抗衡的。

可在这个瞬间,我却感到一腔热血,猛地冲上大脑。

那种源于本能的对巨人的恐惧,忽然演变成了一种难以遏制的愤怒。

“散开!!反击!!!”我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大喊。“迅速反击!”

按理说,当时最理智的决策应该是喊“撤退”才对。

我只能说,那时候,自己失去理智了。很快,我们所有人,包括我,得到了失去理智的代价。

在我的大声指挥下,众人原本涣散的心神终于稍恢复了一些。在场的人,除了腊味饭和小艾,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大家有着足够的,应付遭遇战的信心以及经验,其他人,包括我,迅速滚到了一边。第一时间,分别在巨噬细胞裸露于钢制护具外的手臂,咽喉,四肢关节处,甚至脸上,插了数支由队伍中嗜酸性粒细胞们所射出的箭矢。

呸——腊味饭也朝着敌人的脸上吐出口水。

不得不夸赞,这姑娘在战斗方面,一向有一颗大心脏。眼见如此摄人心魄的场景,竟然没有被吓破胆。还能进行反击。

我看向眼前巨噬细胞的脸,那是一张陌生的、漠然的、模糊的人脸——我所说的模糊。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他的鼻子,包括半个脸颊,甚至其中一只眼睛都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确切地形容一下的话——这个人的一只眼睛呈半球状得凸了出来,半张鲜血淋漓的脸皮都耷拉在下面。

另外一只完好的独眼中微微泛着异样的红光。

眼前这张令人作呕的脸,令我想起了在现实世界中之时,曾经听说过的一个东西——僵尸。

——僵尸,zombie……

——达尔文遇到的强大的病毒……

——吃人、泛着红光的眼睛、科赫的疯儿子……

一瞬间,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这一切都联系在了一起。

——细思恐极。

等等,现在可不是细细思考的时候。

我犹记得——这个东西是不会感到疼痛的,更不会有恐惧,只有将僵尸的大脑破坏,才能阻止这类怪物的行动。

——也就是说……

遭受过我方一轮远程攻击后。

果然,丝毫没有阻碍巨噬细胞的行动。甚至没能令这只巨人的表情,有一丝波动。

——果然,这家伙果然是个僵尸。如果猜的没错,它不仅没有痛感,连感情也不存。

他迈动粗壮的大脚,沉缓地,往我的方向踏了一步。

我的右手已经痛得动态不得,短时间内无法进行挥剑。

只能一步步后退。

忽然,巨人抬起巨斧,猛然跃起。朝我当头劈了过来。

顿时感到狂风袭面。

巨噬细胞的攻击凶猛异常,但我相信,只要向一侧跃起,或者原地打个滚,就能躲开。

——我是可以躲开。

我这样想,脚下发力,向身体的一侧猛地一跃。

在这瞬间。

脚面却仿佛生了根,竟然一动不动地被固定在的原地。

——完了……

我心中一冷。

“主人!小心肺炎链球菌!”

我听到腊味饭在喊。

“快闪开……”

听到伙伴们在声嘶力竭地提醒我。

我转过头,茫然地寻找着腊味饭的位置——还好,找到了。

其中一只肺炎链球菌以锁链状的触手抱住了她的剑,另外一只肺炎链球菌抱住了她的脚面。

我没有低头看自己的脚下的状况。

但应该与腊味饭相差无几。

我知道,这一次,自己躲不开了。

由于此刻,其他人的站位相对散开。救援时机已晚,这次绝不会像小艾那样,能被大家齐心协力舍命相救。

——况且……一起来,也不一定能救得下来吧……

——完了,怎么就这么完了呀。

…………

————

铁线虫系统——激活——激活——成功激活——

铁线虫系统——启动。

铁线虫人工智能程序——解锁。

确定程序:HXB404

载入程序中……

数据完整,载入成功……

……

————

我忽然觉得很困乏,那种感觉,仿佛自凌晨中一个百无聊赖的梦中丝丝觉醒,精神疲怠,昏昏欲睡。

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机械,麻木。

很杂,很乱,很吵,很长。

铁线虫长,铁线虫短。絮絮叨叨,满满都是我听不懂的含义。

——我想睡觉,别打扰我好吗。

——什么铁线虫,谁在说话,烦死人。

我抱怨。

微微睁开眼睛,我看到了一道凌冽的寒光——像月光下的一面锋利的剑刃。

没人回答我。

我很累,就再次闭上了眼睛。

然后不知睡了多久,眼前仍是那条狭长的,仿佛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缝隙,一道凌厉的寒光。我悠然醒来,甚至还伸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

——等等,不对劲……

我睁开了眼睛,睁大了眼睛。一种对死亡的恐惧,犹如一条蔓延爬上背脊的毒蛇。

——我的天!!

——我要被砍死了啊!

我愣在原地。

愣了一秒,两秒,三秒。

那面即将斩向我面部,刹那间,就会把我一分为二的巨斧之刃——定格了。

我的世界,在此刻,仿佛变成了一部惊险刺激的电影。

某个人,或者说他不是人,而是某种我所不理解的存在,不忍直视我的惨死,而被他在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我哆哆嗦嗦地滚了一边。

大声嚷着。

“喂喂,谁啊,怎么回事啊,话说……”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

他面朝着腊味饭,脸上流漏出一丝歉意的笑容。

那是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白发、黑瞳、手中的黑色长剑勉强地抬起来,那个男人,是我自己。

“我灵魂出窍了?”

转过视线,我望向其他人——惊恐、悲痛、震怒、紧张,脸孔上的情绪全部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我现在该怎么办……

低低的虫鸣凄凉地回荡在冰冷的空气中。

矮林间没有风,空气略有潮湿。一些古老树木的树根上生长着一簇又一簇奇异的菌类。这些菌类的伞盖在黑暗中发着幽兰的微光。

某种感觉。

油然生出。

这种感觉不像是真实,也不似梦境。

我只能说,自己此时正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意识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跟随着那种感觉的指引,磕磕绊绊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然后我看到了火光。

温暖的光芒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万籁俱静,虫鸣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

——我这是在哪里?

——为什么我会来这里?

疑问尚未散去,另一种感觉就将我完全包围。

在一片黑暗中,我看到一个人。

一种模糊而又强烈的感觉吸引着我,向那个人走去。

“你好。”她说:“韩小白。”

我确定是——她。

这声音听上去的确是一位女性。

而且,她应该还认识我。

不然,又怎么会轻易叫出我的名字。

“嗯……你是谁……”我困惑地问。

黑暗中影影绰绰,浮现出腊味饭的那张脸。

“腊味饭?”

我吃惊道。

“韩小白……该这样称呼你吗?”腊味饭问,脸上浮现出一丝犹豫。“或许……还是应该称呼你为HXB404。”

我满腹疑惑。“我?HXB404。”

随着她的叹息。

黑暗在缓缓散去。

我看到了完整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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