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已远,尸首无骨。阳光仍暖,全然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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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的那所中学大概算是条件优厚。全名里又是“私立”又是“国际”,想也知道是哪种类型的学校。

虽说我自己是没什么感觉。

当然,我能悠闲地在坐在这里和薰姐你说话可能就算是证明之一,毕竟不是周末——不,一般的高中生就算是周末也没空做这种事吧?有吗?我是不太了解。

啊,感觉我说话的口气像个老头子一样——总之说回来,之前提到了什么来着?我再下次和某位主要角色见面就是开学之后的事了,没错吧。

当然一开始和我说话的人不是他。

总得等到放学。

顺带一提,我没有在开学第一天迟到。

那天早上我还和经过门口的裳夏打了招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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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

我从窗口的桌旁稍稍站起,目视其他同学和收起课件的老师一起涌出门外。

一副接下来就会和他们一起调笑着出门的样子……对,这样就好。

就算过了一个暑假我也照样在“不必要的装腔作势”这项工作上宝刀未老。

离午休还剩两节课。一般来说如果要去买些点心补充能量就是现在最合适。

等等,这也可以说是人最多的时候不是吗。

反过来讲不怎么合适……?

矛盾感微妙琐碎,但想着这样的事总能让时间尽快过去,不算无用。

所有人都走出教室前后门,我就此原地重新坐下——裳夏在这种时候突然不看空气地出现在门口朝我打招呼的几率从感觉上来讲约莫有七成。

不过今天大概不是这样,以后可能也不是。

夏天快结束了。

当然,自己还是见到了她。

就在门外,就在第一节课回教室之前。

她和以前一样,说是大惊小怪也不为过地朝我招手,好像下一秒就会不看场合地朝我走来。

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

就能怎样来着?

想不太起来。

“……搞什么。”

我烦躁地摇头,朝视野的右上角白了一眼。

那里什么都没有。

自己记性有问题到能被归类成病的确不假,但现在这样好像只能归类到“脑子不好使”的范畴。

应该说大部分场合下我都只能被形容为“脑子不好使”。我猜一定得要有问题到影响生活才能摆脱这种印象。自信满满地抱着自己是残障者的金牌不放,不用为自己的问题到底是不可抗力还是不可原谅而烦恼,搞不好连这学也不必上,只要待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过完余生就算是大功告成。

看,我还是挺能原谅一事无成的自己的,各种意义上都是。记得某位伟人说过类似于“人与人的差别就在于能否在某些场合下原谅自己”之类的话——必须为这种论调鼓掌,但怎样都能原谅自己的我可能连鼓掌的权利都没有。

况且我连自己的手都老是会弄丢嘛。

接下来……

我干笑一声,重新趴在课桌上。

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有安定地等到再下一节课一件。要说有什么难点,那就是如何在第一批或者第一个回来的同学面前保持视若无睹。简单来说,一直盯着窗外或者趴在桌子上装死就能解决问题,不是万能的办法,但大部分场合都能让潜在的难堪就这么在视线外被另一方自己不知不觉地消化掉。

另一个注意事项是绝对不能真的睡着。

而九月带着微风的晨间阳光实在很棒。

棒到枕在自己凉冰冰的手上就能自觉地闭上眼想象起树叶被拨动的影子那么棒。

是说窗外有没有树来着。

睡一会起来看看就知……

“……唔。”

从头顶前方传来听不出内容或者根本就没有内容的搭话声。

又或者不是搭话声

有人先回来了。

坐在我前面的是谁来着。

班长。

不,不不,等等。

心跳骤然剧烈起来,头脑发热。

我猛地睁眼抬头。

“——啊。”

她正坐在班长的座位上,回头看着我,双手拿着笔记本和正想在上面写些什么的圆珠笔。我猜是蓝色的。

“上……唔。”

她开口说出一个字,然后又紧紧抿上。

“……什么?”

被我猛一抬头吓到了吗。

说起来她到底是谁来着?

她又张开嘴,但在想要第二次说什么之前只是深吸一口气停在原地,随即“咔哒”一下摁开圆珠笔,低头飞快地写起来。

这样的行为在对话中一般会让人不知所措。

此处特指我。

但让我不知所措的也不止这一点。

像是在瞻仰一尊意义非凡的人工偶像。

黑色及肩发,新到有些不自然的白色夏季校服,没什么人真的会穿上的配发皮鞋。

眼前女性的样貌可称得上美,但只是这样叙述绝对没有那般效果——只要正面映入眼中就能引起心中某种平日无从立足的原始而庄严的情绪。

异样感实在是让人难以忽视,又或者说实际上就是险些被我忽视。

……我信教吗。

“你是,呃。”

她似乎正好写完了要写的东西,抬起头伸出拿着笔的右手指向黑板角落。

那是开学典礼之后到现在也没被第一节课的老师擦掉的两个字。

“何素——啊,这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根本没注意到。”

是了,转学生。

这是第一天,

“……已经三年级了还要转学倒是不多见。”

她放下右手,朝我摇摇头。

“什么?”

她朝我支起笔记本。

上面写着成句的十几个工整汉字。

「上午的课接下来都会换教室上。」

连句号也没有忘记。

“啊。”

原来如此。

“我今天忘了……多谢。”

她稍微扬起嘴角,又低头写起什么。

「这是班长该做的。」

不像是在笑,倒也毫不伤感。

她合起笔记本,起身,拉住我冰冷的手指,好像接下来就会说出“走吧”那样,带我离开了教室。

窗外树枝绿叶轻轻摇动的倒影在她背后交叠,我竟在一瞬间觉得那与所谓幽灵显得相似。

“来这里上学很开心吗。”

我不自觉地在跨过后门时愣愣地朝她的背影发问。

班长她自然是没有开口回答。

搞不好连我提问的声音都散到了枝叶摩擦的风声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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