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克里斯蒂娜倒是很有精神。
“这边这边，给这个拍一张。”
克里斯蒂娜指着树影掩映中的教学楼。
“好好，我知道了。”
“再来一张，这次把我也拍进去。”
克里斯蒂娜蹦跳着走到樱花树下，对着镜头露出微笑。
“好好，我知道了。”
“啊！还有那个！给我们来张合照！”
克里斯蒂娜指着路边的垃圾桶……喂，你干嘛要跟垃圾桶合影？
“好好，我知道了。”
“那个……就是……虽然对我个人而言很讨厌，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拍一张。”
克里斯蒂娜扭扭捏捏的，目光四处游离，手指在衣服下摆处绕来绕去。
“好好，我知……不，我觉得讨厌的话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
我被打了。
……
克里斯蒂娜一路上走走停停，动不动就拉着我的衣角说要拍几张照片。全长七百米的樱花大道，却硬生生地让她走出了花魁道中的感觉……指速度上。
只能说克里斯蒂娜不愧是学校董事长的亲孙女，别人熟悉校园那叫转校生适应新环境，克里斯蒂娜熟悉校园那叫世界第一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太上皇所钟爱的避暑山庄。
“说起来，这里的洗手池在哪？”
来到小操场附近后，克里斯蒂娜突然问了我一个很费解的问题。
洗手池？
为什么是洗手池？
这洗手池又不是五彩池，还能有观赏价值？
我立即心领神会，毕竟我可不是笨蛋，长时间与姐姐相处后我对自己的情商很有信心，尤其在揣测女性心理方面。
“厕所的话往那边走就好了。”
为了表达自己的贴心我还递上了小包的餐巾纸。
克里斯蒂娜的小脸变得通红，想必是被我看穿后，出于感动而……痛！好痛！我被打了！
“你你你你你你在跟淑女说什么呢？笨蛋！Perverted！dégoûtant！cabrón！”
虽然不懂法语和西班牙语，但从她的反应里不难猜出意思大致是：笨蛋！变态！恶心！滚！
如果我是萝莉控就好了，不仅不会感到难过伤心，甚至还会让她再来两句。
结果克里斯蒂娜所找的真的是普通的洗手池。
操场设置了两排洗手池，供运动过后满头大汗的学生冲洗使用。因为离教学楼不远的关系，大扫除时也会有不少人来这里洗拖把。
克里斯蒂娜在我的带领下来到水池边，她走过去，开始一个一个的拧开水龙头。她拧开一个就关上，关上后再拧开下一个。
如此往复，克里斯蒂娜将这里十多个水龙头都检查了个遍。
“你在干嘛？”
克里斯蒂娜上下扫视了我一眼。
“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可不许笑我。”
“我受过专业训练，能不笑就绝对不笑。”
“我刚刚是在找，有没有水龙头里能流出橘子味汽水。”
克里斯蒂娜的表情无比认真。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哼哼。”
“你在笑什么？不是说受到过专业训练的吗？”
“那、那是因为……因为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克里斯蒂娜鄙夷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挥了挥手，大概意思是你这套说词没有可信度你可拉倒吧。
“你不是朝云的学生吗？普普通通的水龙头里能流出好喝的橘子味汽水，这个传言应该在学生之间流传很广才对。”
我摇了摇头：“怎么会。身边的人都不愿意跟我说话，也没有能让我介入交谈的余地，连组长收作业的时候也只会敲敲我的桌子。”
若是我没有发觉，组长就会直接告知课代表我没有交作业，然后换成课代表来敲我的桌子。若我还是没有发觉，那就换成老师来敲，当然敲的是我的脑袋就是了。
“看来你能活到今天本身就是一种灵异事件呢。”克里斯蒂娜扶额叹息，“小操场旁洗手池的十多个水龙头里，有一个能流出橘子味的汽水。这个传闻不仅仅流传范围广，而且流传已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爷爷讲起过。”
水龙头里流出橘子汽水……我一愣，仔细想想我确实曾经听吴玖说起过。只不过她把这个故事连同高二教学楼有阴魂不散的女鬼、废弃的美术教室里时常传来悠扬的钢琴声以及运动会上出现了吃人的怪兽这几个故事一起讲给我听的，自然就拉低了可信度，我也就没能放在心上。
更何况稍稍用科学的思维去思考这件事，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有悖于我唯物主义者的立场。
但克里斯蒂娜的语气很严肃，不像是那种在开玩笑的样子。所以我只好保持沉默，听她继续讲下去。
“最初我听了也是一笑了之，以为是骗小孩的把戏。但直到两个月前，我整理曾祖父生前的遗物时找到了不少日记本。我闲着无聊便翻阅那些日记，发现其中的一本中提到了这件事，并做了详细记录。”克里斯蒂娜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起流传已久的灵异事件，最初出自我的曾祖父之口。他在日记里声称，自己拧开学校的自来水水龙头后，喝到了绝妙的橘子味汽水。”
“等等，你的曾祖父的话，那岂不是……”
我说不出话来，这对我一介平凡学生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
克里斯蒂娜的曾祖父是学校最初的创立者之一，用中二一点的说法称他为初代目也不为过。他肖像照被挂在校史馆的照片墙上，那堵墙上所贴的照片象征着朝云的骄傲，同学们站在下方仰望那些布满墙壁的照片，就像是在仰望漫天的星辰。
“这件事发生在朝云建校后的第十一年。那一年学校在当地的名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学生慕名而来，吸引了各方的投资赞助。学校还新盖了教学楼，修建了篮球场，后山的废水河也得到了彻底的治理……总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将学校视作珍贵的儿女，并为之付出一切的曾祖父感到前所未有的欣慰和满足，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忽觉得人生之意义已实现十之八九，叫我明日死去也没甚么可惜。”
我想起那张肖像，慈眉善目带圆眼镜的大胡子老头对着镜头微笑。他笑起时胡须张开，露出牙齿来。照片的下方还写着他的名言，他的名言是：人定胜天，实在胜不了就放弃。
“有一天下午，曾祖父像往常一样走出办公室到各个教室检查纪律。那天的气温很高，加上在各个教学楼之间的跑动，使他出了一身的汗。巡查结束回去的路上曾祖父感到异常口渴，口渴难耐的他走到操场附近的洗手池池那里，打算直接饮用自来水。他随便找了一个水龙头拧开，吃惊地发现出来的不是无色透明的自来水，而是橙色的橘子汽水。”
我下意识的往洗手池方向看去，那几个刚刚被拧开的水龙头还在往下滴水，但都不是橙色。
“在曾祖父之后的人生里，一直对那天的事情念念不忘。从此以后每当曾祖父巡查结束都会来到操场边，无论他再怎么去尝试，水龙头里出来的也只是自来水。他还戒了酒，改喝橘子汽水，并坚持认为那才是世界第一的味道，老年甚至有建立橘子汽水工厂的打算。”克里斯蒂娜说到这里露出了苦笑，“当时家里人都以为他在撒谎，到后来曾祖母一听到橘子就来气，要求家中不准再提橘子和汽水。但爷爷他却偷偷记住了这个故事，还把它讲给我听。”
“好喝吗？那种橘子味汽水到底是什么味道？”
我无比好奇，觉得沉迷于橘子味汽水的老头有点可爱。
“你也看见了，我没喝到啊！”克里斯蒂娜有些沮丧，“不过我的曾祖父倒是在日记里有写，说什么无与伦比的甘甜，什么汽水流入喉咙时的**让他终身难忘，什么自入口的一瞬间起，便意识到这是幸福的滋味，这是老天爷给他的奖赏……总而言之描述得神乎其神。”
怎么听起来有点像陆子修穷得只能吃泡面时的自我催眠？
“那就以将来哪一天能喝到橘子味汽水而好好努力吧。”我忽然说。
“什么意思？”
“好好建设改造我们的学校，你就是为此而来的吧？等你对学校的贡献达到你曾祖父的那个高度，实现了你的人生价值，然后在不经意的某个时间拧开了水龙头，发现里面流出的不是自来水，而是可乐。”
克里斯蒂娜先是瞪大了眼睛，但过了一会，脸上逐渐展露出笑容。
“你说错了，应该是橘子味汽水吧？”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要超越你的曾祖父，要喝到更加幸福、更加快乐的东西。”
克里斯蒂娜不再说话，但我看得出她笑得更开心了。
果然是这样。什么橘子味的汽水不过是掩饰，一种象征。
就好比汉宣帝刘询在对着朝廷文武百官说，说自己怀念自己寒微时的旧剑，可否去民间帮他找来？堂堂汉宣帝要的是剑么？他要的是立在他寒微时能与他共患难的妻子许平君为皇后啊！
那么同理克里斯蒂娜想要的也不是橘子味汽水，她所想要的是像自己的曾祖父那样，实现人生价值，过无悔的人生。
就像刘天明备战篮球赛，就像老爸前往辽阔的大海，就像周姐的双手在键盘上飞舞……或许努力尝试着做到什么，才是人生的最佳答案。
“不过说起来，你为什么总对这种离奇的事情感兴趣啊？之前听那个吴大师也是，竟然相信留长发跟喝汽水能长高。”
你的设定不是：朝云中学董事长之孙女，中法混血者，精通四国语言之人，不高者，世界第一的公主殿下，金发小陀螺，克里斯蒂娜吗？
“怎么就离奇了？”克里斯蒂娜有些恼怒起来，“橘子汽水的事我曾祖父的日记确实有写，吴大师也不是什么江湖骗子，她在我们学校的口碑很好，很多人都信她的！”
“不，那些人的都是托吧？”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在电磁学课上第一次遇到吴大师。”
克里斯蒂娜突然讲起了她与吴大师的相遇。
“她一见到我就说，你最近内心是不是有什么烦恼，结果真的就被她猜中了。”
“你当时的烦恼是什么？”
“身高太矮了……我看不见黑板。”
“是个人都能猜出来吧？！”
“不仅如此，她还指着电磁学老师说，我们今天的课不用上了，因为三秒之后老师的身上将有不幸降临。”
“结、结果呢？”
“结果不幸真的降临了！老师爬梯子板书的时候，梯子突然断了，老师的一条腿摔成了骨折，我们的课也不用上了。”
克里斯蒂娜脸上露出崇拜的笑容。
“那就是她偷偷锯断的吧！她哪是什么大师，她是犯罪者啊！犯了故意伤害罪的犯罪者！”
“那、那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呢？吴大师当时跟我说，只要我一直保持诚心，每天对着越来越长的头发念诵咒语，迟早有一天能战胜身高。虽然我的身高在物理上没有多少成长，但心理上已经挺拔起来了！”
克里斯蒂娜边说边挺起贫瘠的胸膛。
我这时才注意到，克里斯蒂娜的拖地长发被剪短了，现在的头发连腰都不过。
“吴大师的厉害之处不仅仅表现在这些上，她最为出众的是恋爱咨询方面，可以说称她是恋爱大师也不为过。”
克里斯蒂娜再一次骄傲得挺起贫瘠的胸膛。
“无论是有了心仪的对象却不知如何追求，或是发展的势头正好却没有勇气表白，在问了吴大师后总能得到最佳的答案，吴大师总能为在通往爱情道路上迷茫不知所措的羔羊们指出明路。”
克里斯蒂娜双手相握放在贫瘠的胸膛前，目光虔诚，视线越过我向上，往天上看去。
我开始越来越怀疑她的高智商人设了，就像金发笨蛋虽然毕业于名牌师范大学，教起高中科目都是游刃有余，但也依旧是个笨蛋。
“你有咨询过那个什么吴大师吗？在恋爱方面。”
“吴大师说等我的身高过了一米五再去找她。”
“是、是吗？”
是说过不了一米五就不配拥有爱情吗？吴大师是不是委婉到有些残忍了。
“不过没关系，因为在我死死的缠了她好几天后，她终于给了我答复。尽管有些对不起吴大师，但这毕竟事关我的终身幸福。”
“你就不担心她报复你吗？”
“吴大师告诉我，我的命运之人与假发有关。”
“她果然在报复你。”
“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会遇见一个跟假发有关的人。遇到那个人后一定要比那时候还要更死死的缠着她，千万不可放过。”
“她肯定是在报复你。”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根据吗！”
“因为与假发相关的话……那不就是秃头吗？你打算嫁给秃头？”
“才、才不是！只是与假发有关而已，肯定是个骑白马的王子，而白马的名字恰好就叫「假发」！”
“是秃头，对吧？”
“不对，你胡说！一定是个开假发店的帅哥。”
“不，应该是秃头才对。”
“他……他只是碰巧……碰巧拎着假发路过也说不定。”
“其实你心里是明白的，是秃头，没错吧？”
“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我不要啊！我不要嫁给秃头啊啊！我讨厌秃头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克里斯蒂娜克制不住的放声大哭，空旷的操场上回荡着她的哭嚎声，久久不能平息。
“不过没关系，今天……今天就是我的十七岁生日了，而吴大师的预言限定在我十七岁那年。”
克里斯蒂娜抽噎着，攥紧了小小的拳头，仿佛要与这不公的命运对抗。
“也就是说只要在今天不遇到秃头，到了明天吴大师的预言就作废了。振作起来，克里斯蒂娜！不要输给秃头，克里斯蒂娜！”
我被克里斯蒂娜与命运作斗争的毅力感动到了，决定给她一点微笑的帮助。
“祝你生日快乐，克里斯蒂娜，我有礼物想送给你。”
“是什么礼物？”
克里斯蒂娜立即露出期待的目光。
我凑到她的耳边，悄声告诉她：
“我们的教导主任，就是刚刚带你逛校园那个人，其实是戴假发的秃头。”
克里斯蒂娜……眼神死掉了。
我用手在她眼前不断晃来晃去，但还是没有反应。她一动也不动，仿佛进入了石化状态。
“教导主任已经五十多岁了吧？孩子都已经大学毕业了。”
“我……什么……都不怕。”
“据说身体状况也不好，患有高血脂和脂肪肝，还有严重的口臭。等你到了适婚年龄，教导主任恐怕已经退休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么残忍的话？”
石化的克里斯蒂娜开始发抖。
她不断颤抖着，蹲了下去，缩成小小的一团，用双手捂着耳朵。她的眼睛眨都不眨，但两行清泪却落了下来。
是不是欺负过头了？克里斯蒂娜的可怜模样让我有些心疼。
“行了行了，你怎么可能会嫁给秃头？”
我轻轻拍着克里斯蒂娜的脑袋。
过了不久，克里斯蒂娜的脑袋动了动。
“可……可是……”
“吴大师是骗子，是混蛋，这才是答案。”
“但是……”
“要么吴大师是骗子，要么嫁给秃头，你选哪一个？”
克里斯蒂娜挣扎了一会：“吴大师是个骗子，她是混蛋……”
“这样才对嘛。即便是真的，那你就去大街上随便挑，喜欢谁你就告诉我我直接去把他打晕拖走，剃光头发之后再戴上假发……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真是太好了。我想起陆子修是用球棒敲鸵鸟的能手，到时候我跟陆子修一人拎着一个球棒对着帅哥一阵乱敲，太棒了……我是说敲帅哥的头。
或许是被我逗笑了，克里斯蒂娜噗嗤噗嗤的笑出了声，鼻子还吹出了鼻涕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