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受到大股的信息流正在传递，愉快的也好不快的也好，除去从煤精那里获取的会对认识造成巨大冲击的内容，这段时间的关键记忆都被共享给了洛华。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我就毫无保留地全部交出去。
“等一下，太多了…”洛华捏着我前襟的手指无力地松开，手掌摊开在了我的胸前。
回想起最初被上位文明灌输认知时那种晕眩的感觉，我减慢了信息传输的速度，以给洛华更多的消化时间。
“呜…”即便如此，洛华依旧发出了悲鸣。就像老式的声音处理软件一样，不进行专门设置就缩减音频的时长会导致音调改变，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倾泻而出的记忆，其中的情感自然是被极度放大了。
“我还以为茶道已经让你变得稳重了。”一切结束以后，洛华抬起眼，露出一副怜悯的表情。我屡次被迫作出鲁莽的行动，最近的那次冲突甚至差点丢掉性命。
“为什么一个人承担那么多？为什么都不跟我商量？”洛华问，但这质问很快就成了她的自问自答，“很多时候我不一定能帮上忙，你也不一定有条件跟别人商量吧，但是现在起不可以做那种事了，不准一个人说做就做。”
“今晚的事我不会向任何人道歉，这是立场。”
“嗯…”
“你真蠢，为什么连反抗都做不到。”洛华重新贴到我的胸口，“用家族的力量胁迫算是什么？”
“不过是㞤国闭锁名门的分家，我赤县洛氏岂是等闲之辈？只要你人在国门之内，没有人能越过法律动你一根毫毛。”
洛卞是洛家的嫡系，在族内也有着相当的威望，与重视小家庭的㞤国不同，以大家族的凝聚力为荣的赤县即使家业分散也依旧紧密联系。如果我藉由洛华向老龙求助，他大概率会调集相应的人力与资源，洛华所说的就会成为完全符合字面意思的事实。
“唔…谢谢。其实筱雅也有点开玩笑的意思，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过分…”我想要向洛华好好说明，但她的脸却埋在了我的胸口，害得我双手该怎么放为好都不知道了。
“你好吵。”
洛华的一句轻声抱怨把我所有的解释都给堵了回去。
“虽然以前开始就喜欢把别人的错揽到自己头上，但那时候你好像没这么喜欢找借口。”
被这么谴责过，我更加没法找到插话的机会了。
“好不容易稳定人形从院子里出去了，第一个遇到的同龄人居然是个喜欢拉着一副臭脸发脾气的家伙，好在他比较好哄，夸两句就老实了。出了什么问题也全部主动担着，还算有点良心。”
“之后带我去各种地方玩，什么好东西都有我一份，感觉自己的学习都有了回报。这么想着，就希望做得更好，也更想让那个家伙夸我，争取啊争取啊小气鬼就是不开口。”
“我只好自己要，乘着他走神好不容易才成功了。有了第一次后面会越来越简单，他也渐渐不那么容易生气了。我觉得自己好厉害，我的价值就在这里了。”
洛华自顾自地回忆起原来我们相处时的经历，不知道她感受如何，被提到过去那副懵懂幼稚的样子，我果然是有些难为情的。
“结果这个坏家伙一声不吭地逃走，好不容易抓回来了却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堆坏习惯，虽然夸奖和道歉一点都不吝啬，但真正重要的东西就是不肯说，比原来还小气。”
“还害得我什么都说漏嘴了。”到这里为止，洛华不再出声了。
我非常清楚现在的状况，说实话在面对钝的时候我所出现的迟疑很大程度上和在胸口趴着的洛华是有着相当联系的，但窝囊的是，我的内心有个声音不断地唆使我把“责任”拉出来当挡箭牌，那个声音很讨厌，但可恶的地方就在于我没有能力彻底拒绝。
“有些事情已经不能说放就放了。”我说。
“我不甘心，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就是我重要的人了，从小时候起我们就无话不谈，之后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自说自话地走开，现在又乘着我不知情擅自被卷入这种事，你就那么希望甩开我吗？”
“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洛华。”
空气完全安静下来，我的脸颊在发烫，说出这样的话当然有一部分是气氛使然，但我的真心也的确如此。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不见…我要独占这块地方，就算你觉得自私我也不会退让的，我不收回这句话。我要任性这一次。”
接着，意料之外的情况出现了，明明已经逃开的晓从楼上重新走了下来，洛华转身看向她，眼神中浮现出警觉，平摊在我胸口的双手也渐渐收紧。
“晓很喜欢洛华姐姐，但是魔王殿是照顾晓的人。晓知道洛华姐姐为什么讨厌晓，之前不知情的事晓现在已经知道了，晓给出的答复是——”
在晓小小的胸脯因深深吸气挺起时，我一手盖上了她的脑袋。
“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们还有很多要做的事。至少在你能够独力面对不同的人之前我的义务都还要履行。”我说，“现在的你连在人多的地铁上都会不自在，至少这点我会帮你克服。”
微妙的怕生跟晓的早熟以及长期相对封闭的社交环境很有关系，之前去水族馆的时候看到她在电车上的表现我就大致有了计划，并且在之后有意无意地多给晓和他人接触的机会，在这方面时常带晓去玩的过家兄妹真的帮上了大忙。
在我还在思考进一步的语言时，晓把我的手从脑袋上摘下来，紧紧缠住了我的手臂。明明眼睛还哭红着，她的脸上却展露出强气又自信的笑意。
“先手必勝（せんてひっしょう）！”
“暁は、魔王殿のことが好きです、大好きなのです、誰も渡さないことなのです！（晓喜欢魔王阁下、最喜欢了、不会让给任何人）”
晓的表现就连洛华都没能预料到，仅仅因为外在就把她视作孩子果然是不恰当的。一鼓作气作出这样的告白之后，晓变得像烧坏的水壶一样，通红的面颊就像要冒出热气。但真正可怜的是被夹在中间的我，面对这样的场面我的脑袋已经变成一片空白，连动弹手指的勇气都没有了。
“你这是在逼着他做坏人哦。”洛华依旧保持着贴在我胸口的姿势，眯起眼看向晓。
“洛华姐姐弃权的话魔王殿就不用当坏人了。”晓紧紧搂住我的胳膊，把脸颊也粘了上去。
完了，拔河根本没有结束，只是参赛选手跟比赛内容变了而已，如果这就是纽带应有的日常的话未免也太辛苦了。
晓在这个时点无疑是最需要我的，但她终究会长大，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可以独当一面后自然没有必要陷于我一人。洛华已经足够成熟，在许多方面她的能力比我更强，她对我的需要更多的是情感的交流，而悠久的时间积累的羁绊是相互的，我对她抱有的感情与她对我的别无二致。
我与晓眼神相交，正想开口时，晓主动发话了。
“没关系的魔王殿，即使现在没能改变你的想法，时间也还很长，晓是不会输的。”
“干脆地退出的话，我还会跟以前一样疼爱你哦。”洛华为我的细节动作感到满意，大大地放松了警惕，紧紧攥着的双手重新松开。换洗的时候说不定会发现我被反复蹂躏的前襟已经从XL变成了XXL。
“就算洛华姐姐讨厌晓，晓也会跟原来一样喜欢你的！”
羊羔接着洛华的话下了精妙的一手，洛华轻轻叹了口气，从我的胸前离开。她走到放着泡芙的桌边，在椅子上桌下后拍了拍自己的腿面。
这大概是洛华对此前误会晓的赔偿吧，我想。嘴上说着绝对不会道歉，但实际上面对晓这样一个率真又善良的孩子果然还是没法发火。
“不准借助外力，堂堂正正地竞争吧。”洛华把晓拢到怀里，从袋中取出剩下的泡芙喂给她，“然后不论输赢，我们都要是现在这样子，能保证的话才让你的蠢店长宣布开始。”
“嗯。晓保证。不论最后谁跟魔王殿在一起，晓都会一直喜欢洛华姐姐。”
“我也保证。”
洛华脸上终于露出平常那温和的笑容，她把下巴放在了晓的脑袋上，而后者也亲昵地蹭了蹭她。
不论如何，两人能和好真是最好的结果了。
洛华抬起眼看向我，嘴角微微上扬：“蠢店长，比赛开始了吗？”
“这种东西你叫我怎么说出口啊！”
这回换做我捂着脸逃到楼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