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也就是初二升初三那年的暑假,我因受吴玖陷害而打碎花瓶,不得不在一家名为“春晓”的文具店里充当劳力。

文具店的店主周姐,在经营文具店的同时也是一名文字工作者,由于对网络文学领域感兴趣,所以偶尔会推荐几本网络小说给我并认真的记录读后感想。

在暑假临近结束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中二病的势头正盛又或许仅仅只是抱着尝试一般的态度,我完成了一份故事的大纲。

故事讲述了主人公在人生达到绝顶幸福的那一刻,被从天而降的拖拉机……也可能是卡车击中,从而转生到异世界担任勇者打败魔王的故事。

在故事的最后,主人公被迫在拔出圣剑对抗魔王和回到自己原本世界二者之间作出选择。主人公经过种种挣扎,最终嚎啕大哭着拔出了圣剑,他获得了能够对抗魔王的力量,也亲手斩断了回到原本世界的路。这也正中送他前往异世界神明的下怀,神明需要的既不是肆意挥洒力量的勇者,也不是受到要挟不得不与魔王作战的勇者,而是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勇者。

这才是符合逻辑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托付拯救世界的力量。

现在想想简直黑暗到不行,除了精灵姐姐以外没有任何积极因素,那个时候的我内心真是有够阴暗的。阴暗到我开始怀疑主角的原型是不是得罪了我,我一定是出于报复才设定了那样的故事。

不过那段时光是快乐的,从最开始的剧情大致脉络,到对地理、人物设定的逐步完善,我中途查阅了很久的资料,甚至打电话向老爸请教……就像苏格拉底差使他的弟子造船那样,我第一次享受到了认真将某事完成的乐趣。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我才会莫名其妙的在跟刘天明的交谈中想起这件事。

“吴铭你选哪个?你有在听吗?”刘天明站在离我不远的自动贩卖机旁问我。

“呃,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可乐吧,我选可乐。”

我正坐在一楼走廊的长椅上,前方是大片的绿化草地,再往前四五百米就是我校极负盛名的樱花大道。因为嫌教室内不够隐蔽,刘天明便提议来这里坐坐。

“给。”刘天明将可乐递给了我,自己坐在长椅的另一端,“你也喜欢喝可乐?”

“以前喝的很少,只是陆子修他很爱喝,慢慢的我也开始喜欢了。”

谁让陆子修是个安利狂呢?成天嚷嚷着什么“可乐是世界第一饮料”,难免会受到影响,他就是一行走的活体广告。包括动漫、假面骑士什么的,基本都是在他的疯狂安利下,我才慢慢尝试接触的。

“这样啊……你去过陆子修住所没?他家的冰箱很吓人哦,里面塞满了汽水、披萨、各种肉片还有哈根达斯。”

光听描述就闻到了浓浓的富裕气息。

“毕竟他家比较富裕嘛。”

同样是远离父母独居,陆子修的生活费恐怕比我跟姐姐加起来都多得多。那种叫哈根达斯的冰淇淋,我跟姐姐一年到头都不会吃上几次,而陆子修却能成天端着一桶坐在电脑前当饭吃。不过却很少给人大手大脚的感觉,我猜测这是因为他把钱都用于购买周边、充值手游所致。

“不过又跟其他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迄今为止遇到的富裕家庭的孩子,几乎一提到他们脑中想到的都是出手阔绰、家境优渥之类的标签,但陆子修他不一样。”刘天明用手挠了挠头,“我们最先想到的往往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说起来,昨晚的事你都听说了吗?”

来了。

出乎我的意料,竟然这样轻描淡写的引入了主题。

从在教室里见到刘天明那副忧愁难过的样子起,我就在思考该如何安慰他了。

但是完全想不出来!我曾在语文考试中创下过三十分钟写完一篇八百字作文的记录,经过长期训练我能熟练得引经据典,再将它们组成排比句从而创作出大段大段优美华丽实则内涵空洞无物的废话。

但是我丝毫没有安慰朋友的经验啊!

说到底能被称作朋友的人就只有陆子修一个。陆子修需要安慰吗?他需要个鬼。他只有玩手游抽不到自己想要的卡时才需要安慰,这个时候借他点钱更能让他振作。

“只听说了个大概,听你们昨晚跟人打架,然后被老师捉住了。”我赶紧又补充一句,“不过……不过我并不认为你们做错了,我听说是对方想要霸占场地,打赌输了还撒泼打滚,你们才打他们的,那种人被打也是活该。”

《进击的巨人》里艾伦有句名言叫什么来着?那些人渣只是凑巧长得像人而已。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啊?”

“昨晚先动手的人其实是我,是我先对着那个人的脸打了一拳,所以才会这样的……都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刘天明双手抱着脑袋,后背深深的弓了下去。

“不、不是陆子修吗?”

根据我的认知,比起刘天明,陆子修应该更沉不住气才对。

“陆子修他今天没来也是因为我,他现在正忙着搬家。因为他跟老师说是他先动的手,说是他强拉着我出来打篮球的,所以他父母不同意他住在外面了。”

刘天明的声音在抖,隐约还带着哭腔,双手用力抓着头发。

“都是因为我净想着篮球才弄成这样的。找到老师的时候,我本想站出来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的,但我当时却怂了,我没有敢说话。”

“还有之前作业的事也是,因为我想着节省时间,所以害的你呆在教室里写作业……”

“我的脑子里净想着篮球,只会害人,什么事都做不好……”

“我好讨厌……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听着刘天明不断的数落着自己,到最后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

我想他应该是哭了,只是我看不见他的脸。现在是放学时的高峰期,而这里又是学生们爱走的路,人潮从我们身边汹涌而过,不少人都盯着我们看。

一米九的大汉埋在膝盖间哭泣,这幅景象真是既滑稽又让人心疼。

原来让他难过的不是什么篮训练赛泡汤了或是受到老师处罚,而是内疚和后悔,他为自己连累大家而内疚,他为自己没能站出来承担责任而后悔。

他来找我不是为了寻求安慰,而是道歉。

这个人在班级里也是如此,总是承担过多的责任,哪怕那些责任本不该属于他。

那些班级里没人愿意去做的琐事,搬运新到的书籍、给饮水机换水、擦洗黑板、出黑板报、组织大扫除等等,找他总没错。其实比起陆子修,刘天明才是大家心目中的班长。

而那些不必要的责任感现在也在压迫着他,我看向刘天明弯曲的脊背。

“不是这样的!”我突然跳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弄错了,是你弄错了!”

我见刘天明一声不吭,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因为……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做错了!我今天听人讲,讲那帮畜生和畜生不如的狗东西是多么无耻,又是如何撒泼打滚,然后听说陆子修一拳撂倒了那个混蛋。我当时想到的不是什么‘糟糕’、‘大事不好’,而是太棒了!真是太棒了!因为我也很想揍他们,所以陆子修能狠狠打他们的脸真是太棒了!简直棒极了!只是如果他穿着上周我送他那件衣服就更棒了。你知道吗?我送了他一件衣服,那件衣服上写着‘地上最强’四个大字。你试着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陆子修一拳打翻了为首的混蛋,剩下的人正要扑上来,他用手指指着衣服上的字,地、上、最、强,一个字一个字的指过去,是不是棒极了?何止是棒极了,根本就是帅爆了啊!!”

我毫无顾忌的大声咆哮着。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真是疯了,明明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我们,跟个傻子一样。不过傻就傻吧,我就是没头脑,是个建大厦不带电梯的傻子。

“我……一直很想感谢你。或许你忘记了,因为你总是帮助班级里的人。上个学期,上个学期体育课老师测一千二百米那一次,我因为太累了就坐在树底下歇了很久。所以下节课的语文课改上了阅读课而我却不知道,傻傻的在教室里等。但是你却主动跑过来通知我,从图书馆到教室那么远,我想换成是其他人都不会情愿的。其实也不明白你是不是做错了,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我想陆子修他肯定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止是陆子修和我,班级里的其他人也是,他们对你一定更多的是抱有感激之情,我们大家都发自内心的感谢着你。”

“总之,这不该是让你痛苦难过的东西,而是陆子修站回报给你平日里举手之劳的谢礼,请抬起头来接受它,它是你应得的。”

也不知过去多久,身边的人潮逐渐干涸,最后走廊上只剩我与刘天明二人。

“其实陆子修他……”

刘天明开口了。

“他怎么了?”

“他昨天是穿着你送的衣服去的。”

刘天明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与往常无二的爽朗笑容。

“我也认为他真是帅爆了。”

————

我跟刘天明将喝完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打算回去,我从学校的东门离开,而他则是回宿舍,我们正好顺一段路。

“这里是高三的教学楼,从那片草坪过去四五百米,就是我们引以为豪的樱花大道。樱花大道全长六百多米,再过几天花期就到了,樱花飘落的样子就像粉红色的雪,往年还会有电视台的人来这里拍照。”

“好的,过几天我一定会去看看。”

“沿着樱花大道走会路过操场,说起来后天就是运动会了。”

“我们这里的运动一共会举办几天?”

“一共三天,从周五到周日。”

我与刘天明僵在原地。

“灵、灵异事件?”刘天明问道。

“不、不知道。”

我们眼前是这样一副奇特景象。

腆着大肚子的教导主任站在走廊边远眺,周围空无一人。

“他是在自言自语吗?”

“可是刚刚的声音……是女生没错。”

而且是那种较稚嫩的女声,是小孩子,是小孩子没错。

这么一想更毛骨悚然了。

“我好像听说过这样的传言:曾经有位女生在高二教学楼跳楼自杀过。”

“可那里是高三教学楼吧?”

而且从声音来看应该是小孩子。

小孩子,小孩子……仿佛有一盏灯泡在我脑后点亮,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角度问题,教导主任的大肚子把人挡住了。”

我想起陆子修曾经制作的《sister list》,里面柳奈的照片就是坐在教导主任的鞋尖,教导主任的肚皮遮挡了视线看不见柳奈,借此暗喻柳奈是位隐形的美女。

说起来为什么不用大胸部姐姐呢?被大胸部挡住视线总比被教导主任的肚皮挡住好吧?

我与刘天明互相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后一起向教导主任走近。

比起好奇教导主任在跟谁说话,我们更想验证的是猜想,即到底教导主任的大肚子后是否能藏一个人。

大约走了三步后,我们就得出了答案,因为教导主任扭了扭身子,露出了身后的人的一点轮廓。

我的猜想是正确的,真不愧是我,太天才了。genius!yabei!

我无比激动的在内心大喊。

我与刘天明还在前进着,如果说刚刚是初步论证,那么这一行为就是最终定稿。

来吧,让我看看身后藏着的是谁。

教导主任身后出现的,是个头矮小,留着金色双马尾的女生。

金发小陀螺视线正从远处的樱花大道移开,与我的目光恰巧相接。

她短暂的愣了一瞬,随即目光牢牢的锁死了我。

终于逮到你了。——她的眼神仿佛这样说。

好奇心,将猫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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