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白糖视角]

似乎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从生物学从文学从哲学从人类学上来说……这家伙的逻辑都毫无漏洞,甚至严丝合缝无懈可击。

可真的是这样吗?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俞晓。

他也看着我。

青年的表情面色平静甚至称得上冷漠,脸上带着情绪激动产生的微微红晕,但依旧称得上不近人情。

对,他已经用语言和理论为自己构筑起了一道通天的漆黑巨墙,又将自己包裹起来成为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

而如今,他正端坐在这让人绝望的绝对堡垒中遥遥凝望着我。

他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似乎只有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我们两个才有诡异至极的默契——我明白他在拒绝我,而我也在试图攻陷他,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凭空摆出了两军对垒的气势。

是回合制的进攻和防御。

上一回合是他进攻我防御,而现在……

是我的回合了!

“不要试图说服我,”我轻声说,“最起码作为我喜欢的那个人那个对象,我相信你应该会有自觉吧俞晓——永远不要试图说服一个信念坚定并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

“只有盲目的人才会随波逐流,但凡拥有自我意识的人都不会在他人的否定中怀疑自己的信念,更何况是现在这种不涉及到客观对错的话题。”

可眼前的俞晓点了点头,平静地看着我:

“对,我的确从未想过要说服你,因为我明白那是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所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想法而已。”

这样么?

告诉我他的想法,然后让我同样从心底否定自己的观点么?

我无声地笑了起来。

“好,那我也告诉你我的想法好了。”

于是那些从俞晓一开始论证直到最后结束前所有的想法都终于忍不住从脑海中喷涌而出。

“爱情真的是可以被解剖被理性所分析的么?”

我轻声问他。

“这个世界上可以用理性来解剖来看待的东西的确很多——万物构成,运动规律,世界本质……甚至可以说科学本身就是由理性的批判和怀疑而推动着产生的。”

“可,这样的方式这样的情况就真的具有绝对的普适性了么?”

“怀疑可以促进科学的发展和进步,可能够随意使用在人际交往中么?”

“除草剂可以用来清除农田里的杂草,可能够喷洒在城市绿化的草坪上么?”

“多喝热水能够一定程度上缓解身体的内分泌失调,可真的就能够包治百病么?”

“不能!”我看着俞晓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适用于任何情况的真理,而真理永远都只是相对的!”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纯粹的理性分析和解剖?”

俞晓皱起了眉,表情也沉重起来,张开嘴想说着什么。

可我却伸手按上了他的嘴!

“现在不是你该说话的时候,因为现在是我的回合!”我轻声说。

“我承认,人类的本能就决定了我们必定会觊觎更优秀的基因,更完美的传承条件——这都是生物体对于[繁衍]这个本能所形成的先天审美观。”

“因为只有更优渥的家庭条件,更出众的外貌表现,更强壮的身体基因才能够让族群更加强大,才能让后代拥有更优良的基因。”

“因为……这就是动物的本能。”

我轻轻叹了口气。

我无法否认这些客观的事实,而在我和俞晓这两个人之中偷换概念这种小伎俩又显得太过幼稚和可笑。

所以,稳打稳扎步步为营,找出漏洞最后一击制胜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念既至此,我说:

“这都是你的观点,我认同,而想必你也不会反对自己的观点吧?”

被我堵住了嘴的俞晓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笑了出来。

“你承认了就好。”

因为只有承认了才能在这样的基础上,踏着俞晓自己的理论把他彻底击溃,让他一败涂地!

可他大概尚未明白我的想法,只是有些疑惑地摆头扭开了我的束缚,问我:“所以呢?”

是啊。

所以呢?

“所以你还没明白么?”

我微笑着,伸出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

“直到现在你还没明白么?”

“人类是动物……可又不是动物!”

恍若雷霆坠下,晴天霹雳,于是轰然的声势骤然传遍无形的思维世界。

“动物依循本能前行,所以它们野性难驯,所以它们仍然遵守着从基因中延伸出的由环境锻炼了千百万年的规则——寻觅更强大更完美的基因来繁衍传承。”

“可人类呢?”

我问俞晓,却更像是问自己。

“人类从[动物]这个定义中诞生,又经由了千万年的漫长时光繁衍进化,最终诞生了如今面前这不朽的文明——而在其中起到了最关键作用的东西是什么?”

“是思想啊!”

脸上不自觉露出微妙的笑容。

我沉醉般看着眼前青年逐渐阴暗沉重下来的表情,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是思想啊俞晓!”

“人类为何能够屹立在地球食物链的顶端,战胜了无数体质比我们强太多的猛兽和金字塔顶端的顶级掠食者?”

“为什么我们能够把狮子和老虎关进动物园的笼子?”

“为什么我们能够在短短的千年间就从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的信息化社会?”

“为什么我们能够战胜天灾人祸,能够在时代的余烬中留下永远闪着光辉,永远不会被磨灭的精神的珍宝?”

“这就是人类与动物的区别,这就是人类称霸整个地球的关键,这就是……”

“思!想!”

我轻声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只有茹毛饮血的动物才会遵循本能行事,而人类早就已经超越了那个层次不是么?”

“我们崇尚道德。”

“我们建立法律。”

“我们拥有爱与正义。”

“这些可贵的存在绝对不只是你口中为了粉饰爱情而诞生的产物……他们是区别人类与动物之间最简短也是最有力的证据啊!”

“正因为有了道德所以我们懂得尊老爱幼而不是优胜劣汰。”

“正因为有了法律所以我们明白对错善恶而不会为所欲为。”

“正因为人类有了爱和正义才更知道和平的可贵,也正因为它们的存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才能诞生出那么多的艺术瑰宝。”

我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

“帕斯卡尔曾经在《思想录》中陈述过只是一根芦苇,可就算是芦苇也是有思想的芦苇——正是思想这个概念把人类和动物彻底分开了。”

“思想到底有多重要想必不需要我来长篇大论地告诉你了吧俞晓?”

可俞晓没有说话。

他的表情告诉我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可我……还没说完呢。

我微笑起来。

“正因为有了思想人类才能够束缚自己的行为,才能够把自己从生存环境限制的本能中脱离出来,才能拖着基因中那副天生的镣铐起舞。”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来源于人类身体本能传承的对优秀基因的渴望,那请你为我解释一下。”

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

“同性之间产生的,与繁衍后代这个本因完全相悖的爱情是怎么回事?”

“网友之间产生的,纯粹对于言行和兴趣爱好产生的感情又是怎么回事?”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露出冷笑,又问他:

“我这个一开始是男人后来变成女孩子,现在喜欢上你的人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给我解释解释啊俞晓!”

可他……解释不出来。

我只能看着他垂下头来,沉默,连眼神都暗淡下来,带着近乎绝望的表情,摇了摇头。

“对,你解释不出来。”

我笑着说:

“因为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应该都能够用纯粹的理性分析的。”

“兔兔很可爱,说不清楚的可爱——你说是因为那柔软蓬松的毛发么?是因为那又长又萌的耳朵么?是因为那鲜红精英的眼睛么?”

“你好奇,而纯粹的理性认知让你想要知道那种奇怪的感情到底来自于哪里。”

“所以你穿上了白大褂,戴上了头套口罩和消毒手套,拿上了锋利小巧的手术刀,从兔兔柔软的腹部下刀,一点一点切开毛皮,肌肉组织,血管神经脂肪,最后把这只可爱的兔兔彻彻底底解剖开了。”

“一缕一缕的肌肉组织和纹理,簇状的神经,柔软的皮毛,红黑色的血液——它们被详细地分门别类地堆放在解剖盘上,然后理性的你对着这堆血肉皱起眉,疑惑为什么那无法触摸的[可爱]已经完全消失了。”

“于是你想要像平时做实验一样把这些血肉这些组织重新拼接起来,让它们变回原来的模样……可是可能么?”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可能么?俞晓?”

“人性经不起考验,而有些东西也同样永远无法不能被纯粹的理性解剖,就像爱情一样……这样诞生在[思想]光芒中的特殊存在真的就是能够被完全相悖的理性所解剖所分析的?”

我说着,却忍不住苦笑起来。

“要知道……它们甚至不一定能共存啊。”

[未完待续]

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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