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今年的暑假其实一点都不安宁。

我把这样的话作为了开场白。

只是端着两份饮料回来的薰姐对这显然不感冒,把透出湿气的塑料杯摆在我面前,然后坐下,无言地等待我继续。

废话,想也知道今年暑假不安宁,她肯定在心里说着这样的话。

她一定比我还清楚刚刚过去的暑假有多异常。

但对我这样光是要回忆就可能力有未逮的人来说,必须在开头这样复述不可,必须用这样的开场白不可。如果不是这样,我害怕自己可能就会在当场忘记自己到底要说什么。说得过分些,我有时会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

直到低头看到自己的双手,或者在洗漱台前看到镜中的反射,我才能确认自己今天没有失去自我这样重要的东西。

这副精巧的双手是我的,这副丑陋的脸孔是我的。

我正确确实实地,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只要是这样,其余可能会忘却的东西就都是些不足为道的小事——

“发什么呆。继续啊?”

“……对不起。要我回忆东西本来挺困难的。”我眨眨眼,发现自己正盯着餐厅玻璃落地窗外走神,“你知道的吧,薰姐,我,呃……”

“是啊是啊,失忆,不然我为什么特意给你时间让你组织语言想想要说什么——”她说到这里像是抑制不住那样发出一声咳嗽,堪堪用手遮住,“咳、也不会提什么‘故事’不‘故事’的说法。我排了十分钟队,点单又花了起码两分钟。十二分钟难道还不够你——咳,不够你想好说什么吗?”

“感冒了?”

“没,我猜只是很长时间不活动。”薰姐摇头,不禁让我怀疑起她到底有多久没有出过门,“仔细想想待家里那段时间也不怎么会开窗通风。”

我继续看向身边的窗外。

遗物不是什么真的会**脆地扔到过去的,简单明了的东西,而和还是能让人汗流浃背的温度同样,没有早早落下的太阳可算是夏天遗留在身后的遗物之一。

我伸手覆上虽然透明但绝对不怎么干净的玻璃,木制手心感觉不到附着其上的油污灰尘,也几乎感觉不到隔离在室外的热浪。

“……我建议你去洗个手。”薰姐咬住吸管看着我显得有些唐突的动作,没有继续催促下去,“洗手间在你背后直走,哦,当然,除非你的手有什么自动清洁功能。”

“镜海没说过这种事。”

“那待会提醒我不要和你握手。”

“真伤人。说起来,感觉薰姐你也不是真的有多急着听我讲什么故事啊。”

“我只是意识到自己到底不是在审讯。”

“而是在和一个高中男生约会吗。”

“光是这么想或者说完全不会改变现实,你随意。”

“倒是完全有这样的姐弟存在。”

“……你想说什么?”

“没、没,是我不谨慎拿这种事开玩笑,没什么言外之意。”我抽回手,“薰姐的手一定能感觉到温度吧,我是说比如这玻璃墙上面的。”

“所以你的不能?”

“这双不怎么敏感。镜海提过她不会逐个校准这方面的触觉。”我摇头,“不巧就不巧在这次没得挑也没有售后服务可找。”

“这倒是更像个残疾人。”

“比起这个,薰姐的手一定感觉得到,对吗。”

室外的热意,夏季的遗留物。

“……废话。”

“真好。”我喃喃重复,“真好。”

实在不行就只好找裳夏去换了。

她一直是助人为乐的好学妹。

“你到底是有什么心事?”

在薰姐眼里,我肯定像是没睡醒一样神志不清,肯定是这样。

“——薰姐你会有这种感觉吗?”我用问题作回答,“这种即使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能为力的感觉。”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言外之意。我很可能只是一直都像在做梦一样过活,在外人眼里肯定不是个能好好沟通或者理解的对象。

“取决于你突然问这个问题是出于什么动机。”

“没什么具体的动机可说,真的没有。”

“是这样就好——行了,你到底还打不打算跟我讲你的故事了?”

“不是说‘终归不是在审讯’吗。”

“我没喝酒,所以如果结果是必须要跟像是在梦游一样的你闲扯,那我还是宁愿多施些压。”

“那我们可以要两瓶。”

“你知道自己没成年吧。”她有些滑稽地扬起一边眉毛做怀疑状,“这就是你今天忘记的东西吗?”

“……哦。”

可能还真是。

“另外两瓶肯定不够。”

“不知道这餐厅有没有瓶装啤酒可以点就是了。”

“怎么可能没有,都在冰柜里放着了。”薰姐耸耸肩,“考虑到你不会嫌手冷我没准应该让你去跑腿拿点过来——啧,又扯远了。好了,赶紧说正事。”

“没准薰姐自己潜意识里就盼着和人说话。”

“你是说我一个人待家里时间太长的事吗?”

她微微撇起嘴。

我从来都不觉得一个人待着有什么不好——好吧,当然我很可能是有那么点社会性本能。

这么回答的时候,薰姐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我知道由自己说这种话的时候肯定会不是一般地像。

“不,你看,薰姐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想要长时间在家里独处。”我暗自忍耐一番,收回了“家里蹲”这三个字,“所以呃,独处在你眼里果然还是……‘不一般’,对,不一般的行为吧。”

“好吧,倒是这样。有道理。”

“说起来薰姐到底是遇到什么了?”

“作为从业者可能总得遇到一两次的事情……”她说到这里摇摇头,“不太吉利。”

能让薰姐这么说的事还真少见。

不对,应该说,我一丁点都想象不出能让“索薰”这个人躲进家里闭门不出的情况到底能是什么。

“要是我说完自己的暑假后半发生的故事,薰姐就会作为交换把自己遇到了什么也告诉我对吧?”

“是啊,只要这餐厅不关门。”

“好像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来着。”

“在开发区这种地方?那可真敬业。”

“也可能是我搞错了。”我耸耸肩,“那,薰姐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

“怎么了吗?”

“没,我在想我有什么选择。”她眨眨眼,吸了一口饮料,“另外这场景也有点既视感。”

“这大概算是本地特产。总之,至于选择,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从遇到当事人起开始一点一点说明,也可以只捡重点。”

“啊......那,既然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我的时间就足够听相当久的故事。”而薰姐没有多做考虑,“从头说起吧。”

我稍有些放松下来。

“那薰姐还真是做了个好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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