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俞晓视角]

心情沉重,脑海中仿佛笼罩着一层不散的灰暗雾霭,几乎影响到了我所有的大脑活动。

就连身体都跟着酸涩起来,甚至坐下来就再也不想站起,只是把全身的重量都任性地施加在藤椅之上。

“怎么了?”

耳边传来温润清婉至极的女声,好似带着上个时代那穿过清晨薄雾的湿润水汽,又凝结成露珠,在鲜嫩的花瓣上滚落,坠下,大珠小珠落玉盘。

让我想起那首诗。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好像戴望舒诗中那个丁香般的姑娘从文字之中走出来了,穿一身旗袍撑着纸伞,细细的眉眼间郁结着幽幽的哀愁,带着民国时清新而古老的水汽,穿过时光的纠葛和虚实的屏障,来到了我的面前。

这就是我的父亲。

一个谜一样的女子……从我被收养到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依旧尚未看透她隐藏在那副闲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世事变化平静外表下的丝毫真实。

明明只是才年近三十的年纪,更何况看起来几乎只是二八年华——可为何会有这样只会在耄耋之年老人脸上出现的平静和看透一切?

直觉告诉我她有故事,可理智告诉我不应打听也不要打听。

毕竟从法律上来说,眼前的女子是也只是我的养母……然而相对于母亲这个称呼来说她更希望我叫她父亲。

不知为何。

而十多年的共同生活也早已经让我和眼前的女子培养起不似母子而更像是挚友的奇妙关系。

“没事,”我轻声说,“只是觉得有些累而已……大概是还未完全适应大学生活的环境和节奏吧,大约再过段时间就好些了。”

可她却摇头,无奈地笑了起来。

推开藤椅站起身来,她踱着优雅的小步缓缓绕到我的背后,伸手,按在我的眉心,把那块紧紧皱起虬结的肌肉缓缓转着圈揉开。

“不必在我面前说这种话隐瞒这些东西的,小小,”她喊了我,说,“有什么事情如果愿意的话就和我商量商量,不愿意的话就随你吧……但要记住——”

她放在我头顶那只冰凉纤细的手摩挲着我的头发,耳边也终于响起那从小到大几乎听了千百遍的话:

“随心就好。”

随心……就好么?

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拥有随心就好的资格和能力?

就算有这样的资格和能力,囿于世间各种各样或显性或隐性的规则,又有多少人能真的放的开就为所欲为呢?

或许……有吧。

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刚刚教室中白糖的样子。

女孩的表情极度自信而坚定,带着无比强大的感染力,在讲台上说的每句话也都一击一击敲击在我的心扉之上……可终究被打开了么?

我不知道,但我犹豫了。

犹豫,就会败北。

真正坚定不移对自己充满自信的人根本就不会犹豫——就像今天的白糖一样,每句话中都充满了极致的自信和“踏破贺兰山缺”的一往无前的气势。

前进,只是前进,前面有山便踏平那山,前面有海便填平那海,就算有千难万难,亦无所畏惧!而这样的人往往都是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和让人忍不住投身于麾下的魅力。

和现在讲台上一句一句反驳我质问我的白糖一样。

或许不得不承认,那样自信的白糖……确实已经让我心动了?

我忍不住苦笑起来。

“你说,”我轻声问站在我背后的女子,“如果有人向我表白……我应该接受么?”

她的动作忽然停滞下来了。

放在我头顶的那只手轻轻收回去,然后重新按在我的肩膀上,指尖微微用力。

“应不应该接受要问你自己,”她轻声说,“毕竟爱情对于局内人和局外人来说本身就是两个世界。”

不知为何,总感觉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但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叹了口气。

“你不是一直告诉我不要相信爱情么?说爱情本就是种缥缈的感情,更何况在这个人心虚浮而躁动的时代——真正的爱情早就接近绝迹了?”

可背后的女子已经踱步回去了。

她拉开藤椅重新坐下去,温和地看着我,说:

“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明白我的脾性。有些东西我告诉也只是告诉你,至于遵守与否就不是我应该决定的事情了……我是你的养父不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养子而不是奴隶,我没有资格也不准备驯化你的思想剥夺你自主的意识。”

“所以?”

“所以接不接受都是你的事情,而我该做的事情只是在你接受后祝福你,或在你拒绝后依旧祝福你。”

她的表情温婉而娴然,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而我也只能点了点头。

“好。”

我说。

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关系——完全放养式的教育,只提供足以生活最基本的物质条件,辅以偶然的谈话,而谈话的内容不固定,从每天的日常生活到国家大事乃至世界范围内的新闻,不拘小节又天马横空。

现在想来,她对我的教育方式……还真是奇妙啊。

可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在她这里得到的答案只是绝对中立,但也聊胜于无,而刚刚还沸腾的情绪终究是稍微平静下来了,或许这种贤者时间才适合思考一些重要的事情吧?

我想着。

可眼前却突然一黑。

还未真的有思考的功夫,眼睛就覆上了一层黑暗……一对娇小但灼热的手遮住了我的视线,紧紧地并紧遮住所有光,接着背后就传来了被故意压低了沙哑了的声音:

“猜猜我是谁?”

心头涌起几丝无奈。

“梨青……别闹了,不是该开玩笑的时候。”

那双小手这才放下,但紧接着就有柔软纤细的触感突然从背后传来,而那对白生生的藕臂也从肩膀上伸过来环住了我的脖子。

女孩像只树獭一样趴在了我的背上,下巴也放在我的肩头,张开嘴露出明媚至极的笑容,梨涡旋起:

“怎么了呀哥哥?今天一回来就对人家那种态度……好委屈的哦,为什么就这么嫌弃我不理我啊?”

说着她的嘴唇大概也嘟了起来——实在是熟悉到了骨子里,我甚至能够想象出她那副低着头噘着嘴食指点啊点的委屈模样。

我能怎么办?

只能勉强把她从身上拽下来,站起身转过头,叹了口气:

“抱歉……今天有些心情不好。”

可眼前的女孩却相当机灵地直接打蛇随棍上了。

“没事呀没事,”她轻轻跳到我跟前,碧蓝色的大眼睛蓄满温暖的笑意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直接对我说嘛哥哥,毕竟作为妹妹不分担哥哥的忧愁可是不合格的呢。”

我倒是想说。

可这种事情在眼前这个家伙面前说出来……恐怕是基本和找死一样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也只能勉强笑笑,摇了摇头:

“没事,是哥哥学校里的事情,缺乏了固定环境,就算跟你说估计你也听不明白吧。”

女孩的表情便立刻郁闷起来,瘪了瘪嘴,嘟囔着“什么嘛,真是够小气的哦……”

虽然结局并不让人完全满意,但毕竟糊弄过去了,对于眼前的这位小恶魔来说,真是可喜可贺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你哥哥在学校里被女同学表白了,正在苦恼要不要答应而已。”

养父的话像一阵轻风拂过,瞬息间便无影无踪,可……这特么是毒风啊!

赶紧低下头看眼前女孩的表情,却发现她已经握紧了拳头,表情冷漠地看着我,沉默了许久,然后在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冷哼一声:

“给我坐下!”

内心想反抗可身体却顺从无比地搬过藤椅来坐下了。

这时候我看俞梨青的视角也终于从俯视变成了仰视。

我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养父突然卖了我到底是什么见了鬼的神奇操作,一边抬起头来,说道:

“听我解释……”

“闭上嘴!”女孩的表情冷漠,“给我好好老实交代咯——到底是谁跟你表白了你对她有没有好感现在事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你到底答应了她没有!”

猝不及防,一连串的问题,幸好我还勉强能够回答出来。

“没有,”先抓住核心问题回答了再说,“现在还只是朋友关系而已,毕竟感情这种东西要慎重不是么?所以之前是拒绝过了——还是太草率了。”

而女孩的表情也终于微微缓和起来,但还是冷哼了一声: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反正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是一概不信的!”

是么?

我苦笑起来。

“可从小到大我也没骗过你什么吧梨青……有么?”

她的表情终于微微慌乱起来,眼珠子乱转,最后终于涨红了脸:“没……没有!”

然后这家伙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捂着脸直接逃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哥哥最讨厌了”之类的话。

无言以对。

我只能重新转过头,看向悠然端坐在藤椅上的女子。

“这样直接卖了我好么?”我问她,“爸爸……你这可真是为老不尊啊!”

但没想到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终于露出清浅如晨雾的笑容来:

“瞎说,还未老呢。”

说着她的表情却又茫然起来,抿唇,摇头又点头,终于说:

“对……还没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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