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俞晓视角]

她要我说出所谓“不相信爱情”和“把爱情看得太过神圣”的差别?

惊愕,疑惑,乃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什么叫做让我自己把涉及到这两个问题之间的特征讲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眼前女孩的表情带着居高临下的从容,声音也微微有些嘲讽:

“你不是都定了我的猜想还继续认为你就是不相信爱情么——好啊,话筒塞你嘴里你来讲,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待你自己的……关于不相信爱情和把爱情看得太过神圣的差别——讲,请!”

可我只能沉默。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种话题的发言权一旦交换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了,理智也告诉我如果我真的按照白糖的要求想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想拒绝,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因为全班同学的视线都已经转移过来了,就连讲台上的老师都一样。

nmd,wsm?

白糖要搞个大新闻的时候居然不管管,现在事态已经严重成这个样子了还继续准备作壁上观,所以果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心累,感觉已经不会再爱了。

被人当做猴子看猴戏的感觉实在是糟糕,可目光掠过眼前的白糖,看到她脸上浮现的嘲讽和蔑视笑容时,心中还是有一团火燃烧起来。

终究是意难平。

苦笑,叹气,我重新抬起头看着她,抿了抿嘴,点头。

“好。”

既然你非要那个答案,所以就算明知会给我自己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沉默。

脑海中心绪翻腾着,思想也缀连起来,细碎的字词逐渐构成完整的语言。

于是,我说:

“不相信爱情与太过看重爱情从表象上来看是相同的吧——都是不会轻易接受任何一段感情对吧,虽然内因不同,但终究表现形式是一样的?”

“不,”白糖否定了我的结论,“表现形式大体上确实是相同的,但在最关键最根本的根源是不同的——拒绝爱情无论如何都会拒绝感情,而太过看重爱情的确是会在某种程度上提高萌生爱情的门槛,但也只是提高门槛,毕竟门槛再高也只是用来跨的……这就是二者在本质上的不同。”

她说完,抬起头来看我,眼神宁静得好像一潭幽泉。

莫名有些心慌。

但还是要硬着头皮继续下去的。

“对,是有本质上的不同,一个永远都只会拒绝,而另一个有一定概率可能会选择接受,对吧?”

“对,”白糖的脸上带起小恶魔一样的表情,“所以,请你结合你自己身上的实例来说明这一点吧——你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她的笑容越发促狭起来,而相对应的我的态度也只能越来越无可奈何……最终陷入彻彻底底的沉默。

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在这样的局势下,似乎任何的辩解和反驳都是苍白无力的,而再打辩也不过是垂死的挣扎。

因为一切在最开始就注定了,不是么?

我嘴角只能扯起嘲讽的笑容——是在嘲讽自己。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输的徒劳的战斗,而作为战败方的我似乎根本就没有反驳白糖的立场和理由。

这已经不是辩论了,甚至从白糖提出要跟我进行所谓“辩论”的时候开始一切矛盾的关键就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相不相信爱情,而是对我这个目标进行的攻坚战。

以语言为矛,逻辑为剑,把我这根难啃的骨头一点一点咬在嘴里嚼碎了吞下去。

她成功了,我早该知道的——能说服一个人的从来都不是激烈的互相攻辩,而是对自身的怀疑。

辩论的本质是什么?

说好听点是核心论点的交锋,逻辑思维,即时反应和语言组织能力的攻伐;可说难听点,无非就是“有条理地吵架”。

你能试图用所谓的逻辑思维和论据说服一个人么?

不能,只是扯淡而已——辩论比赛中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一方能够彻底说服另外一方,而他们之间的进攻与防御只是说给台上的裁判台下的观众听的,就像网络上键盘侠洋洋洒洒一大段一大段的互动对线……吵了那么多,真的能够互相说服?

扯淡而已!只会是其中一方彻底失去了理智化身喷子一秒五喷分分钟骂出来个千层大帖。

能够说服自己的只有自己,能够让自己观点动摇的只有自己的思考,白糖已经足够聪明,甚至聪明到直接把问题拐了个弯重新丢回给我,让我在相当设法说服她的同时彻底绝望——

对,我啊,根本就没有办法结合自身的情况说明“不相信爱情”和“把爱情看得太过神圣”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

因为,我确实是……把爱情看得太过神圣了。

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身体骤然无力起来,心里却莫名涌起一股轻松感。

我输了,甚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样再来面对面前的女孩,只能低下头沉默,握拳,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可寂静的教室里突然响起清脆的女声。

是白糖。

“不用你再说了,”她说,“因为我猜……其实你现在根本就说不出来差别对吧?俞晓?”

她说对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眼前这个终于脱离了性转阴影的女孩已经开始展现绽放出本应属于她的聪慧和强大的逻辑推理能力。

她从来都不蠢,只是以前被阴暗的心情拖累了思维而已。

可我,在这样的攻势下,就只能保持尴尬的沉默。

因此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直接从自己的座位上走下来,一路缓步穿过过道,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注视下来到我的面前,露出璀璨的仿佛花朵绽放般的笑容。

“那就由我来替你说吧,俞晓。”她说。

脚尖点地,她左脚轻轻用力,整个人便原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就这样在我身旁面对着大半个教室和座位上的同学们。

裙摆起落,如同花瓣绽放,又在合拢时贴在她的大腿上,便勾勒出优雅而完美的纤细弧线。

“你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反驳我,该举什么样的例子来说明‘不相信爱情’和‘把爱情看得太神圣’两者之间的差别——因为你根本就举不出来不是么?”

出奇的,教室里竟然没有响起什么议论声,只有一片让我极度不安的死寂。

所有人都在认真而沉默地倾听少女的结论。

“我从来都没有打算亲自说服你,俞晓,”她背对着我轻声说,“毕竟我们都知道,在这种无关对错唯有立场不同的问题上,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有人完全地说服另外一个人——逆反心理是可怕的,可怕到足以让一个明知道自己是错的人仍旧坚持他那套错误的观点并为之辩论,而这样的特质广泛性地分布于整个人类群体中,所以杠精才那么常见——因为逆反心理,人人都有成为杠精的潜质不是么?”

她伸出纤细而白皙的玉指,轻轻点在自己的心口:

“而说服一个人的前提是让那个人对自己坚信的观点产生怀疑,可怀疑不是那么好产生的,外界的批判和反对根本就不能让一个人放弃他心中的坚持,反而会被他视作是一种锻炼一种磨难,所以只会让他的坚持更加坚韧起来——人很少会因为他人的反对而对自己产生怀疑,而普遍性能够让人对自己观点产生怀疑的,就只有他们自己。”

她说到这里,重新转过头,对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再重复一遍,俞晓,我从头到尾都没准备亲自说服你——我清楚你的性格和想法,你是一头彻头彻尾的倔驴,而你不想要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强行逼你做,就算在那些坚信自己观点的一根筋里,你也是最一根筋的那种。”

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么?白糖?

就算是性格和想法都被彻底看透了,包括我的行为逻辑和思维方式,就好像我在她面前已经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一般。

可事实似乎也是这样。

我,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只能苦笑,可眼前的女孩已经微笑起来,轻轻伸手,娇小的手掌覆在我的胸口,贴着心跳。

“吃软不吃硬,对付大笨驴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它头顶用棍子吊一根胡萝卜,这样就算不用驱策也都能让他跟随着你的意愿行事——我不说服你,我要让你自己说服你自己!”

女孩的声音轻微,甚至像春风一样和煦拂人心弦,可又分明震耳欲聋,几乎让我瞠目结舌到无以复加。

她凭什么自信?凭什么觉得她就能够用这样的方式让我自己说服我自己?凭什么……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因为想再多也不过是失败者恼羞成怒的发泄而已。

我只能看着她对我露出明媚的笑容,巧笑嫣然,问我:

“你现在到底还有什么好说的?俞晓?如果你还要问我我到底是怎么敢肯定你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把爱情看得太过神圣的话——你现在的状态,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你现在的沉默,不就早已经成为说服你自己的最坚实无法反驳的证据了么?”

“承认吧,”她说,“你从未不相信爱情,只不过是头太信仰爱情反而把爱情看得太过神圣的大笨驴……仅此而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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