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柯走在空旷的大街上,白色的长发拖至脑后,飞舞如流动的水银。

“白色的头发?你不是‘魔女’吧?”洛伦问起话来倒是没有一点皇帝架势,轻声细语反而有些像邻家的男孩。

镜柯摇了摇头。

“我有东方血脉,一点点。”镜柯回答,“我的爸爸是东方人。”

他说的不是老皇帝,那个妈妈给自己安排的名义上的爸爸。而是自己真正的父亲。那个人的面容他一直不想回想起来,但是现在说起来又觉得刻骨铭心,难以遗忘。

“隔海的东方?”洛伦显得有些兴奋。

“陛下您也想去吗?”镜柯冷笑一声,“我的爸爸是个无情的家伙,他抛弃了我和母亲。”

“东方的人,大概也都如此吧?”

镜柯感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洛伦垂下蓝黑色的眼:“我们都被抛弃了啊……”

“但是……我也许可以陪在你身边。”

就是说……你会陪在我身边么?代替爸爸,代替妈妈,做自己的朋友和支柱……

无法取代的东西一直都存在,镜柯不由自嘲。就这么牵着洛伦的手缓步向前,向着皇宫的方向走去。他竭力使自己表现得正常自然,然后每走出一步就更自然一分,最后完全融入到角色之中。

前方忽然出现了巨大的人群,熙熙攘攘。

焦臭的气味刺入鼻翼。

镜柯将洛伦拉过来挡在身后,然后再继续向前走去。

前方是人民圣保罗广场,广场之上有个像是巨大的祭祀台一样的建筑,高高的花岗岩上镌刻着古老的拜瀛文字:

“认识你自己。”

下面是古赫拉密语:

“Anything is Nothing.”

任何事情都是虚无。

人群熙熙攘攘,来来往往,表情个个喜出望外,惊喜万分,还有人低声祈祷,向着不知何方的神灵。

“万岁!那十恶不赦的魔女终于被烧死了!皇帝陛下万岁!”

“是啊是啊,是皇帝陛下保护了我们啊,赞美冠者,愿他们庇佑吾皇!”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祭祀台仿照古老的赫拉密王朝风格而建造,传说是能够惩戒罪恶的地方。

镜柯低下头,祭祀台上是高高的十字架。

十字架底下有着燃烧殆尽的薪柴,干枯、焦黑又了无生气。

心口很痛,镜柯感到的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此时,祭祀台上的士兵正在将十字架上的魔女尸体解下。

他们会将尸体扔进河里,净化污浊的灵魂。连墓碑都不会有一个,名字也不会被镌刻在何方。

那尸体焦黑,枯槁,只有发丝还看得出有些美丽的白色的质感,但是大多都是绻曲又焦黄一片。

分外丑陋。

镜柯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呐喊已被卡在喉咙底部,葡萄灰围绕的瞳孔急剧收缩着。

just say goodbye.

But why ,I am so sad,

·

·

“……洛伦。”

这一次没有叫皇帝陛下。

“你觉得……魔女真的有罪么?”

洛伦思考了一会:

“也许没有吧……”

“但是希洛和辋也确实说过,魔女以前被人追杀时,杀戮无数,确实是十恶不赦。”

“如果……我是说如果,希洛说的话是假的,如果她是无辜的,你会觉得后悔么?”

“当然会啊,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

“你知道吗镜柯,先生他救了我。”

“他说,洛伦……你是和我平等的。”

他的尾指忽然抽搐了一下:“我第一次听说什么叫‘平等’他真的给了我光明,我们一起开了一家小小公司,每日都过的很幸福,他给了我光……”

“可是这光现在消失了。”

“我好不容易抓住的光消失了。”

“我知道他很厉害,他是冠者,是神。他可能只是想和我玩个游戏……他也许只是在玩乐,所以才将皇帝权杖给了我,让我被皇帝权杖约束,只能在属于自己势力范围的陆地上行动,其实我可以放弃接受它的,做个普普通通的人也好……可我却发现,我早已已经离不开先生了……”

“所以我要成为皇帝,统一这片大陆……如此,我和先生才能再见。”

“为此,”

“我会成为他想要的哪样……”

洛伦垂头丧气的模样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是我失礼了,皇帝陛下。”他右手抚胸,微微执礼。

洛伦有些呆滞:

“我以为你会讨厌我的。”

“怎么会呢,您是个善良的人。”

“因为……您救了我啊。”

魔女的尸体被绳索捆扎,随意地扔到一辆马车上,马车上有着新皇帝的纹章,是一枚“墨白栀子”。

既白又黑的混沌栀子,是馥郁之下的危险芬芳。

马车从他面前经过,人们对魔女的尸体万分嫌弃,纷纷让开一条宽敞的道路,最精彩的火刑部分已经结束,人们四散开去,准备回到自己安宁的生活。

镜柯没有躲,在马车夫的咒骂声中,只见马车夫狠狠一勒马缰,马车与他擦肩而过。

“你他妈的是不是不要命啊!”

马车夫狠狠咒骂了一句,却也没有理会镜柯什么,他急着要去处理不祥的魔女尸体。

镜柯凝视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许久。

许久。

_

·

·

“都是些疯子么,新皇室……”克拉玛依主教混在人群中,看到最后感叹一声,缓缓拉下兜帽的帽沿。

发出感叹声的他却是转头便走,他身后的暗影中忽然显出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来。

“你就去试试吧,别死了。”他说。

他并不认为流浪汉能够成功。作为主教,他甚至都没有什么把握去刺杀一位被权杖加护的皇帝。

但是不仅仅是对洛伦的忌惮,克拉玛依刚才感觉到的是一种巨大的疯狂。

那是源头不明的疯狂,隐隐地竟然有些超出他的感知。

“最后还是要您的援助啊,π先生……”

“绝望之皇的使徒,吾等的牧羊人……π先生。”

此时借着士兵从祭祀台上下来列队的空隙,那个穿着破烂的流浪汉借着人群遮蔽了自己的身形,悄悄靠近了镜柯和洛伦。

“果然……大尊的占卜没错!是皇帝……我遇见新皇帝了……”

“嘿嘿……嘿嘿黑嘿……”

流浪汉发出嘿嘿的笑声,猛然从破烂的裤管之中拔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狠狠地向着洛伦――洛伦前面是镜柯,刺了过来。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旧皇室才是正统,别以为我没看出来是你!洛伦!你是个杀人犯!你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

他忽然呜咽起来,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不仅没了财产,我的家人也都被你所杀死,你毁了我的一切!”

“一切!”

看着眼前那个冲来的男人,镜柯按下了洛伦想要拔出皇帝权杖的举动,顺手从身边呆滞的警卫腰间抽出长剑。

镜柯微眯双眼:“旧皇室么……”

他的剑术也还不错,父亲教他的剑术,这些年一只没落下,对付一个没有至高铁律的人,绰绰有余。

于是,东方剑仙流。起势:正剑。

“你没救了,身上不仅有禁药注射的痕迹,还有……你找了多少女人?只是麻醉自己,最后发狂到以为自己能打败皇帝陛下么?”

镜柯打开了他的匕首,起势一转,正剑变为犬牙,随后突破他的防御,长剑狠狠地切向他的后颈 ,伴着冷笑一声。

“你是谁派来的?”

“你……皇帝的走狗?还是说你看见幼小的‘皇帝陛下’所以想要保护他?天才的洛伦,早慧的洛伦,天选之子?!别开玩笑了!”

“有本事就砍下来啊?我不信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负罪感,杀了我,然后跟着那个疯子皇帝杀掉许多人!余生你都活在愧疚和负罪感之中吧!”

回答他的是剑的清鸣。

以及镜柯那没有亮光的双眼。

“死能让你轻松一些呢,不必顾虑什么痛苦和责任。”

“腐烂的世界和遥远的理想乡……么?”

镜柯挥剑,架在后颈上的剑刃流畅地切入血肉,血槽饱吸血液,下一刻,制造出整齐恐怖的断面。

行云流水,似是收割。

剑身震颤、鲜血喷渤,最后人头落地。

那脸上竟有着欣慰的笑容。

地面被鲜血浇灌,明年想必会开出更美丽的花朵。

镜柯只是神情淡漠地回头:

“回去吧……”

“我们一起。”

·

·

那年,他们都只十二。

而前方氤氲迷雾,一片未知。偶尔腥风血雨之气扑鼻而来,能窥见前路一角,尸山血海,白骨为路。

镜柯并不知晓。

所有人都只是在前进的道路上迈出一步,战战兢兢,又都只是摸索前行而已。

或是,寻死而已?

“又是一次新的开始啊。”黑猫跳上屋檐,消失在了檐的另一边,

“希望这一次,我的夙愿能得以实现吧……”

猫的声音尖细,在风中瞬间被吹散至天涯海角,无人听闻它的低语。

齿轮开始卡合,车轮滚滚向前。

世界的铁幕开始降下,所有人的命运都只是在铁幕之下游走。

在这铁幕之下,自认清白之人彷徨。

而,帷幕已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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