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非要在我这说？”莉奈嚼着薯片，斜靠在沙发上，小小的身体陷进垫子里。
“说来惭愧，我有点想家了。”我低着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握着。
“早说嘛，我直接在那边给你开条道就是了。”莉奈笑着耸耸肩。
“没问题……吗？”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类，“你就不怕我回去会破坏世界平衡？”
“嗯，怎么说呢。”莉奈凑过来，“我相信你，毕竟是我的小伊菲嘛。而且，只要你不召唤外神就没什么大事。”
“谢谢……”
“对了，那边现在是冬天，我觉得你不会想穿这身过去的。”莉奈拍掉手上的薯片碎屑。
我换上冬装，莉奈也准备好了传送门。
“那我去了。”
“嗯，记得回来。”
站在熟悉的街上，看着熟悉的街景，阔别二十年，却恍若昨日，只是，我不再是以前的我。
那边的二十年，在元世界只若昙花一现。随风飘到脚边的报纸上，距离我被生父杀害的那天，只过了一年。
北城二高，那是我念过只半年的学校。算起来，当时的同学现在正当是青春正好的高中二年级。
我坐在学校对面的一家奶茶店中。临走时，莉奈给我塞了几张红票，倒是想得挺周到的。
我呆呆地透过玻璃望着校园，心里感慨万千。然而，橱窗上倒映出的我，在旁人眼中只是个中二少女罢了。
不知坐了多久，随着一阵音乐铃声，午休开始了。大批学生从大门口蜂拥而出，或是三三两两走进附近的小餐馆，或是围在小摊前。曾几何时，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小姐姐，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手握着杯奶茶，另一手托着一盒便当，看样子似乎是一个人。
我点点头，咬住吸管。
她叫高明雪，个子不高，戴着厚厚的眼镜，留着一头和我有的一拼的长发，看上去蛮像个文学少女。
我记得她好像是个二刺螈，在入学之初便毫无顾忌地表露出自己的爱好，结果被班里的女生集体孤立。高中生不会搞那些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到了这个年龄，少年少女们会悄无声息地让一个人在群体中处处不自在。
没什么女人缘的我这辈子也就两个女性朋友，秦佳璐是一个，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她。
正当我想着怎么和左手边这个老熟人搭话不会太过突兀的时候，对方先开口了，“小姐姐，你的美瞳真好看，在哪买的？”
“掘……掘宝随便一搜就有了。”
我不敢看她的脸，生怕自己撒谎被揭穿，那边也没了动静。
过了好一会，一个巨大的手机屏幕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呐呐，是这里面哪家？”
屏幕上是她的掘宝收藏夹，里面尽是各种美瞳、Cosplay、化妆品、内衣和lo裙。
然而，女装经验仅限于异世界的我，根本看不出这个和那个究竟有什么区别，只好支支吾吾地萌混过关。
“等等，小姐姐。”高明雪突然把脸凑过来，仔细地端详着我。
唔……好近！灼热的鼻息打在我的脸上，让我有些心神不宁。
“该不会……是真的吧？”看着看着，她突然瞪大了眼睛，“虹膜异色症，终于让我见到真的了。”
我完全搞不懂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只想着她能快点和我保持距离。
“我的梦想成真了！我终于见到异色瞳美少女了！”高明雪突然喊了出来，吓得我一激灵。
一时间，奶茶店里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身上，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小姐姐小姐姐，可以加个巨信吗？”高明雪两眼放光，“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高明雪，是高二三班的，小姐姐呢？”
“伊……林晓羽。”自己在异世界用惯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
“这名字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啊……”高明雪稍加思索，“算了，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她的手机上已经打开了巨信的添加联系人，而我，没有巨信，只能在风中凌乱。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鬼使神差地，我念了两句诗。
听了这句话，眼前的少女像是泄了气一样垂下头，“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是‘沦落人’。”
然后，她把我早已知道的故事，讲了一遍。
高明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了被归类进二次元的那些东西。初中时腼腆内向的她，决心在高中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只是方法有些不对。一开学就自曝爱好并疯狂安利的高明雪，很快遭到了同学们的冷落。甚至被认为是差生，在第一次考试之前屡遭嘲讽。偏偏她又是非常好学的学生，第一次考试便拿下了年级第三。学业上的成功并没有使她在学校的境遇好转，反而被变本加厉地冷落。她也求助过父母，但她的双亲只会说“你要是不玩那些没用的，保准能考年级第一。”她也试过加入社团，可小地方的动漫社，某种意义上讲和窑子没什么区别。
“很可笑吧，我这种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眼前的少女自嘲道。
“我又何尝不是呢？”我猛吸了一口奶茶，“就算要嘲笑你，我也没那个资格。”
“我可以听听你的故事吗？”高明雪盯着我的侧脸。
“我的故事太过魔幻，是你这个年纪不能承受之重。”我试图缓解一下气氛，半开玩笑地说道。
“天生银发异色瞳就已经够魔幻的了，”高明雪笑了，“而且你左眼上的那个，是虹膜刺青吧？听说那个只有荷兰和加拿大能做。”
眼前的女孩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我竟压抑不住向她全盘托出的想法。
“如果说，我早就认识你呢？”我试探着高明雪，同时也试探着自己。
“你是魂穿了还是变身了？”高明雪笑道。
“两者都有，也都不尽然吧。”我也笑道。
“老林啊老林，刚才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你。”
“什么？”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在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你会不自觉地用左手食指揉右边的锁骨。”高明雪笑着说，“这种习惯恐怕全世界都没几个人有。”
“我以为你是因为眼睛的事情才接近我的……”
“别这样，我从小到大就你这么一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倏地，两行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呜……”
我突然意识到，我在王座之间作出的那个不负责任的决定，会不会让他们也变成这个样子。
“我爸他还好吗？”
“你还替那个人渣着想！”高明雪的眼神里夹杂着愤懑与不甘，“也不知道他是从哪请来的律师，最后判了个正当防卫，无罪释放。”
“这样也好嘛，毕竟是我爸。”
“好个屁！”高明雪怒吼了起来，已经接近上课时间，奶茶店里不剩什么人，“你别跟我说你忘了我就住你家对面，那天的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
“老高，冷静。这是公共场合。”我扶着她的肩膀。
高明雪坐了下来，“就在你死后第二天，我被车撞了。在医院昏迷了足足一个月。”
“巧合罢了。”我耸耸肩。
“什么巧合能让唯一的目击证人昏迷不醒？”
“别再深究了，好吗？”我正色道，“被过去束缚着，有什么意义吗？”
“那你觉得我像是有未来的人吗！？”高明雪一把抓起我的衣领，哭喊着。
“你觉得自己没有未来可以去死，说不定就穿越了。”
气氛骤降至冰点，高明雪啜泣着，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
午休时间已经结束，奶茶店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和不明所以的店员。
“你变了。”高明雪放下我，坐在椅子上抽泣着，“变得好陌生。”
“你也一样。”我理了理衣服，坐了下来。
“我能……拜托你件事吗？”哭了一会，高明雪说道。
“说吧。”
“留在这里陪我好吗？”
“我做不到。”
“我……求你了，好吗？”高明雪哭着，“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你陪着我。”
“我知道你家有钱，但有些事情不是只用钱就能解决的。”我叹了口气，“我已经嫁人了。”
“你骗人！”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之中，“男孩子变身是不可能想着嫁人的！”
“你怎么跟那个谁一模一样啊……”我扶着额头。
“既然你留不下来，那就带我走！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根本没人在乎我的感受，没人理解我的心情！”
“中二罢了，过了这两年就好了。”
“怎么连你也……”高明雪捂着嘴。
“够了！”我一直压抑着自己，“没人会试着理解你这种只想着自己的蠢货！”
“你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孤立吗？”我质问道，“强迫别人和你用同样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很有意思吗？”
“你不也是一样吗？一副自视清高的样子谁都不理。”
“你去试着每天做兼职直到凌晨三点就知道为什么了。”我笑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自视清高，就是很累，很累很累。”
“当然，你这种大小姐一辈子都体会不了就是了。”我补充道，“我也不太愿意看到你体会这些的那天就是了。”
将杯里剩下的奶茶一饮而尽，我离开奶茶店，在一处公厕的隔间里返回狭缝。
“秦佳璐呢？”我坐在沙发上，问莉奈。
“她在帝都开了家杂货店，生意做得不错。”莉奈按了几下遥控器。
“那我找个时间去看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