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再将气息从鼻孔叹出。

我默默站在侧门的屋檐下独自面对前院暖黄的灯光。

不知道脸上画的那些笔道有没有洗掉，反正衣服上的这些一时半会是弄不掉了，估计回家洗一洗就好了，这个世界应该是有洗衣液这种东西的吧……这两个家伙，玩的还真够起兴的。

借着洗脸的方便，说了句想出去外面透透气，我便一个人溜了出来，要不是天阴的太厉害了，我也许会出逛两圈，看看这里有没有夜市一类的地方。

“哈……”

叹了口气，坐在侧门的楼梯上，地面有些凉，不过多坐一会也就没问题了，虽然是阴天，但是在雨没下来之前一直是闷热的状态。我不可能在这种天出来透气啊——这里还没有屋子里令人放松。

没有耳机，也没有手机，想要安静的坐一会，却听到了远处的轰雷。

但是我必须要坐在这里，我必须……要去面对那个家伙。

“……”

低下头，没有看向前方，看着自己脚下的阴影，直到那片阴影扩大，面前的暖黄色化作黑暗。

“你来了。”

和我之前所想象的场景实在是差的太远了，我本来以为我们的相遇会更加戏剧性一点。

我甚至做好了在街上遇到他之后，紧紧的搂住他的腰，然后直接来个背摔的准备。

然后让他趴在地上，听着我的教诲，如果不从的话，那就揍到他从为止，揍到他愿意放弃魔王的位置，回到我身边为止。

——这都是我所设想的画面，但是现实却并非如此。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格外的平静。

我抬起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青年，与我自己所设想的那种形象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他穿着一袭黑衣，身姿高挑，头发也是没有丝毫杂质的黑色，短发干净利落，与黑夜融为一体，赤红色的眸子盯着我，有着猛兽一般的束瞳，在这一片漆黑之下映着如同血月般的光。

眉目清秀，但是却有不同与清秀的杀伐果断的气质，身上闻得到血的味道，不是刚刚沾染上的，而是那种在战场上厮杀惯了，被鲜血浸透了的味道，我身上虽然多少也有点，但远不如他的浓厚。

果然不是人类啊，有着漫画书那种属于恶魔的横向尖耳，不知道他那对耳坠的作用是什么，但是总觉得那留穗的感觉并不适合他，更像是别人的物件他拿来用了。

“……”

站在我的面前，他没有说话，表情复杂，几次想要张口，几次又只是咬着嘴唇把话咽了下去，他似乎不想别人揣测他的心思，表情的变化虽多，但是都很轻。

“说点什么吧，别像这天一样闷着。”

“我……我……对……对不起……”

哽咽着，艰难的说出了这么几句话，瑟兰戈低着头，让自己的嘴藏在高立的领子下，目光也游散各处，唯独不敢与我对视。

他是个看起来高大冷峻的人，可是在我面前，紧张的说不好话。

“这句话，你说过了。”

我依旧是坐在地上，双臂环抱住我的双腿，我同样的感到了不安，脚尖点地，落下，之后又翘起，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

“我……实在是……”

“蹲下，瑟兰戈。”

“……？”

“总是抬头看你太累了，蹲下。”

“……好。”

听着我的话，没有多说什么，魔界之王就这样只是说了一个好字，便心甘情愿的在我身前放下身姿，而且不是蹲着，是那种单膝跪地的姿势，就像是等待王的回话的骑士一般。

“目光的对视是最起码的礼貌，我觉得你应该懂得这一点。”

这么说着，伸出手抵在了他的下巴上，抬起瑟兰戈的脸，强迫他那对红色的眼睛看向我，他身上虽有血的味道，但是在面对我的时候，目光却像个犯错等着挨罚的小孩子一样，瞳孔时而颤动，像是在害怕什么。

“你在怕我？”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不知道就要去尝试，你当初杀了我的时候，没想过有一天我还会回来么。”

“那种事——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魔，是魔王，你也要为你的子民你的种族考虑，我当然明白，但是你也要明白，就算我不计私仇，我也是一位勇者，如果你做出什么，我肯定会站出来反抗……就像当初一样。”

我当然不知道当初我究竟是怎样的，也不知道当初瑟兰戈是怎样的，但是这些话没经过脑子就说了出来，估计是「提亚」她的一种发泄吧，虽然听说她的灵魂已经被消磨干净了，但是现在不管怎么看，我都觉得她还残留在这具身体里，无时无刻不影响着我的思考和行动。

“抱歉，母亲……但是……我也不能放弃，您说了，我是魔，是王，所以，我……”

“是么……那一切都是注定了的啊，你我的对立，永远都是躲不掉的。”

“那您，还会……再次踏上战场么。”

“那是——当然！”

“……！”

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拖住他的脸颊，之后将脑袋撞了过去，让我们两人的额头相对，呼吸的声音和温度近在咫尺。

“听着臭小子，我是勇者，你是魔王，这场仗注定要打到我们其中一个妥协为止，三年前你杀了我，我给了你三年休整时间，现在我又回来了，你应该也准备好了吧。”

“您……打算怎么做。”

近距离的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他的表情格外严肃。

“我可是你老娘，我当然要用爱来感化你啊，当然，如果臭小子你吃软不吃硬的话，那我就用物理方式来感化你！”

如此说着，停止了在他身上的那种留念，一把把他推开，虽然许久不见，但是现在也并非是叙旧的时候，真正的叙旧，要留在一切结束，我们坐在树荫下，谈谈这多年一起的生活究竟是否值得珍惜。

“天阴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别什么都没开始，你就感冒了。”

“哈……”

一直紧绷着的脸放松了下来，瑟兰戈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无奈的笑了一声。

“您还是这么风趣。”

“以后你见识我的风趣会更多。”

“虽然很短暂……但是我知道您现在这么有精神实在是太好了，希望您一切安好，母亲，我……就先离开了。”

说完这话，停顿了半刻，瑟兰戈看着不远处的灯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但是脸上的那种笑容明显消失了，换成了一种像是看到什么仇敌一样的神情。

“一只虫子还想觊觎……”

“……”

听不太清他究竟说什么什么，我便探出头看向瑟兰戈的目光所指处，但是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母亲，如您所说，天阴了，要下雨了，您也该找个地方躲雨了，而且这场大雨……或许会持续很久。”

“你——”

“再见母亲，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没等我说完，瑟兰戈便做好了告别之后只不过是一眨眼的空隙，面前的人便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个空旷的前院。

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我迈出脚，从屋檐下走了出来，站在这灯光下，站在瑟兰戈刚刚消失的地方，看着我不停晃动的影子，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但是就是想……在这里安静的站一会。

滴答。

突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我的头上，抬起头，那片冰凉便又滴在了我的脸上，一滴，一滴，又一滴。

啊啊……这次……是真的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