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这里……不要被人类发现……”白狐俯下身,轻轻用鼻尖碰了碰秦天,“你是我族最后的希望。”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好像看不出留恋的样子,身后九条尾巴扭绞在一起。

秦天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身处在一片茂密的森林里,再看不见熟悉的钢筋水泥,无论是自己刚刚走过的狭长街道,还是周围鳞次栉比的建筑物,都消失不见。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想。

远处,血光冲天。

“妲己,你蛊惑君王,魅上作乱,为祸世间,使多少生灵涂炭。吾等今日便要替天行道。”一道人大喝,手上掐无字诀,八幡影动,剑影奔驰。

“臭道士……”白狐血口大张,身后九尾齐齐舞动,破空之声爆响。

“众道友,摆两仪阵,这妖狐已是强弩之末。”话音落地,本来聚集四周的众多道士突然四散开来围住白狐,杀气蔓延开来。

若非那女娲……白狐血流了满身,阵中剑影刺穿她的皮肉。她摇摇欲坠。

若非那女娲……眼前景物渐渐模糊起来,她忽然想到许多年前。那时她被召唤到一处庙宇,想到那位已为圣人的神灵跟她说的话:如今天将大乱,尔当扶周灭商,万载后定有世人传颂。她又想到那个君临天下的男人。男人披着血红的长氅,坐在权力巅峰的王座上,眼中倒映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他慵懒地问她,如果这国将灭,你愿意同我一起死吗?

白狐突然哭了,豆大的泪珠夹着红色的血沧然落下。她化为人形,穿着被血染红的白色舞裙,化着极美极美的妆,那是她在商王殿上的盛服。她开始歌舞。

“初曾见君,未问生平,玉境六角摘星楼……”

“浮华半生,国沦家灭,苏奴怎敢与君绝……”

衣袖翩飞,歃血为歌,舞至极美。周遭道士面面相觑,然而阵势未减。

“玉铺千树花阖放,冷落空秋凄惨惨,矢院未凉,见得烽烟狼烟起……”

白狐,或该称苏妲己了,她且歌且舞,血从口中眼里不断流下。她玉颈微张,开颔清唱。

“这东流往朔,逝水流殇,该付谁人知,付与谁人断……”

一曲舞末,微微欠身,那华丽舞裙上点饰的流苏流水般倾泻下来。她好像看到男人的脸。四围剑光血气杀机,她竟轻笑起来,声音有如银铃。

“当然愿意……我的纣王。”她轻轻握上男人的手,一如许多年前的狩场,她那时还是只小小的白狐,躺在冰天雪地里她以为自己要死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可一个男人骑着白马到她身边……

“妖狐已经伏诛。”为首道士声音中闪过一丝激动,他疾掠到白狐的尸体旁——苏妲己此刻已显出原形了——他五指成钩,右手深插入白狐小腹,再抽出时,手中已握着一枚青色圆珠,血从上面滴下来。

“王师兄既得那玉面九尾的内胆,再回龙虎山时,修为定能更上一层楼。”有人恭维。

道人只是微笑不语,手抚长须,黄袍羽纶随风飘动,仙风道骨。

“只是不知这妖狐本来仓皇逃窜,为何突然前来受死。”又有人问。

“大抵是已知逃脱不过,困兽犹斗罢。”为首道人不置可否。

“遗腹子……”一人轻道。那也是个道士,坐在树下,只是他的衣衫颇为褴褛,本该是青色的道袍沾满了油腻腻的污渍,话就是从他口中吐出,“她生下了一个孩子,所以迫不及待地前来送死,希望我们能忽视掉他的孩子……”

那道士大概颇有威信,没有人加以怀疑。

“什么?”为首道人皱起眉头,掐指而算,旋即面上露出异样颜色,“是纣王妲己之子。”

众道士闻言也都惊恐。

“怎么可能……人和妖……”

“紫薇……妖星……”

“定不能留此子于世上!”

众人纷扰开来,那邋遢道人只是沉默不语,他解开腰间悬着的酒壶,旁若无人地将酒灌下,眼睛莫名迷离起来。

“苟延百年,只是为了生下和他的孩子吗?”

因为世界并非是善恶分明的,因为每个人抱持的正义都不尽相同,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被困在什么无形的东西里,相信并遵循着别人为他订立的规则。就像妲己,魅上乱国,红颜祸水,可她是爱上了纣王,纣王也爱上了她,所以想让她开心,让她露出笑脸,哪怕不要这片江山。

也许每一个悲剧的结局,都曾是诗意的相遇。

“何苦如斯……”他轻声道。

时间再往后推一些,那些道士都已散尽,只留下白狐的尸体,或许是觉得没有价值,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总之是留在这里。可以预见到再过几个月就会腐烂,或是早被大虫吞吃。妖一死,便也就和普通的尸体没有什么两样。

可在这片已经七零八落的森林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穿着大红的长袍,踏着漆黑的纹靴,面如桃花,目若朗星。

他走到白狐身边,看着这具尸体。

“真是悲哀……”他说道,声音好听的不似凡尘,“明明因为阴谋而相遇,却互相爱上了对方,这真是件悲哀的事情啊。”

他忽然沉默,目光正对上白狐尤未瞑目的眼睛,“至于那帝妖,自会有人保他的……”他说。

话音落下,那本该死去的白狐竟缓缓闭上眼睛。

“我该赞叹母爱的伟大吗?”他这样说着,抬起头,此时天已经黑了,恢宏繁复的星空就倒映在他眼底,他好像有些伤感。风吹动他的衣袂,那白狐的尸体竟就这样渐渐化为星点消失。

他伫立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在想那段哀伤的爱恋,也许在想那些离去的道士,也许在想那只年轻的帝妖这么年轻就失去了爱他的母亲。

他忽然轻叹。

这一刻,时间好像突然静止,又被无限拉伸,原先那红袍人站着的地方只飘落下一片绯红的桃花。

****

秦天不敢回头看上一眼,四只小蹄子玩儿命的跑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好像有一根弦绷断了,他就哭出来,眼泪流了满面。

周围的景象迅速后退,他从没有体会过这样的速度,可他的体力不断消逝。

不能被追上,他心说,不能被追上……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寻找自己,再紧咬着自己不放,可心中就是无端的恐惧……如果被追上,会死掉的,会被杀掉……

他就一直奔跑,泪水模糊了视线。

“找到了……”一黄冠角服的道人浮在半空,大约是和其他人分离开来的,他的声音中透出惊喜。

他俯身向秦天低掠过来,一道金光闪电般击中了他,霎时爆出漫天血雾。

“悟空,你又乱扔东西……”远处有声音传来。

“别叫的这么亲热啊混蛋,还有不是告诉你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吗,别人听了不就以为我是个男人了吗!”

“我的名字也很像男的啊,玄奘什么的……”

“一个女的当和尚已经很奇怪了好吗!女的一般都是尼姑吧,可你还留头发!”

两个人影渐渐从远处显现出来,秦天抬头,看见一个骑在白马上的长发少女,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带着不爽表情的金发女孩。

“啊拉。”白马上的少女看到秦天,表情有些惊讶,“好可爱的狐狸。”

金发斜眼看了看秦天,不屑的“切”了一声,说道:“我们可是来这里找我的棒子的,你别想抱点什么奇怪的东西回去。”

“金箍棒本来就是你在耍着玩的时候失手弄飞的吧,我来陪你找已经很够意思了……而且你看……“少女从白马上下来,下一刻,秦天就被一双柔软的手抱起来,“这只狐狸,很悲伤的样子呢……”

“你还能看出狐狸在悲伤?我都看不出猴子在想什么。”

“你看他在哭。”

“风迷了眼睛吧……啊,找到了!……”金发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向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小跑过去,捡起棒子。“这是什么鬼?”金发满脸狐疑的甩甩棒子,上面残留着一些可疑物体,她却也没有太多在意,又一路小跑回来。

“我们该走了吧。”金毛说。

“我得带上它。”少女有些执拗。

“切……”金发撇撇嘴,“随便你,反正你才是老大……不过喂他的那部分钱得你出。”

“这有什么,钱而已嘛。”少女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只要把李世民给我的那些东西随便当掉一件不就行了。”

“你倒是敢直呼他的名字……话说原来你还有钱,那在车迟国你就只买了两个包子还不许我去抢!”

“噤声,嘘……”少女不知为何有点慌乱,左手抱住秦天,空出的右手手指竖在嘴巴前面,“我们上次去的可不是车迟国,车迟国要后来才会去呢……”

“我管你!”金发女孩大手一挥,“到下个地方你得请我两个……不,四个烤全羊,奶奶的,都六天没吃到肉了。”

“我们可是佛门中人……”

“少来,上次打死的那只黑熊精你可比我吃的还凶。”

“呵……”

气氛有点尴尬。

“我好像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金发突然说。

少女看了看金发手里的棒子,“……我还以为你早该闻到了。”

“不是这个,是我们上次遇见的家伙。”金发脸色认真起来。

“……桃花妖?”

“啊……还有一群傻道士。”

话音刚落,就有人从天边飞来,为首的仍是那个取走白狐内丹的道人。

“是何人杀我师弟,庇护妖狐?”

人未到,声先至。那为首道士满身黄紫光芒,在夜空映衬下,显得炫酷无比。

“真碍眼。”金发低声说了一句,手中长棒竟又是化作一道金光,直击向那道人。道士闪避不及,周遭光芒被撕裂开来。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抓住那金光。

是那个邋遢道人。

居然能接下来。金发有些惊讶。

更惊讶的却是那邋遢道人,他本想用两指去接那金光,力不逮,改用四指,不逮,最后是双手用尽全身之力方才堪堪停住。他望向地面上的少女,眼中惊疑不定。

他的目光又转向手中的金棒,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我等叨扰了。”他把手中金棒抛还回去,也不等金发回复,“当速回。”

他转头朝向为首道士,“快走。”

“为什么,你该知道那帝妖……”话未说完便一手刀被打昏,邋遢道人拖着他的身体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四周道人愣了愣,也相继遁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悟空冷笑道,却没有去追赶的意思。

“那好歹也是个大boss啊,却被你这么吓走了,果然就是在这整本书里你都是武力至高的存在啊。”

“哈?”金毛歪歪脑袋。

“没什么,有感而发罢。”玄奘笑起来,“只是这狐狸……”她举起秦天,“完全没有出场的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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