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间,大家照例围坐在桌旁,只是少了两个人。

“狗男女呢?”诺儿摘下围裙,坐在桌旁。

伊菲感受到了来自单身狗的怨念,自顾自地吃起土豆炖牛肉。

“不知道,早上分头行动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们。”苍海一边吃一边说。

“你不是一直在房间里吗?”伊菲问道。

“我的资料在房间里,但是工作台只有起居室摆得下。”苍海指了指起居室角落里木材朋克风格的工作台。

苍海的动手能力在这群人里是最强的,他一来到这个世界便开始研究基于魔石的自动化,很快做出了些机械小玩具,受到深闺中的贵族少女一致好评。只不过,魔力有六种元素和原初魔力,跟计算机所使用的二进制,八进制,十进制和十六进制完全搭不上边,依苍海的知识,也就做不成电脑。要是真的从魔石起步的话,苍海就得研究“七进制下一的个字符”这种开天辟地的研究,光靠他一个人几百年都搞不出成果。

工作台上预留了一些槽位,伊菲一眼就能看出那是留给电子计算机的地方。她想象了一下木质框架的晶体管计算机,一种违和感涌上心头。

不,再怎么说也应该是基于集成电路的计算机,毕竟苍海的右手能完成很多精密操作,在一张空白光盘上刻出一套widows98系统都不奇怪。不过伊菲怀疑赛博朋克世界是否还存在光盘。

刚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豪赌,伊菲吃得有些撑,打算出去走走。

“那个……”诺儿在伊菲身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少喝点。”

伊菲发自内心地微笑着,心中荡漾着一股暖流。

苏诺城的夜生活比起元世界的大都市毫不逊色,尽管月亮已经高高挂在天上,魔力灯和油灯依旧把街道照得通明,街上的行人只多不少,在一条稍宽的步行街上,还有一处夜市。

伊菲对衣服没兴趣,主要是因为卡莲给她做的衣服太合身,太舒适,使得伊菲穿其它女装的时候总是觉得怪怪的。服装方面,伊菲只需要买一些鞋子和丝袜之类的贴身衣物就够了。诺儿对此颇有成见,总是找机会怂恿伊菲买一些花哨的小裙子,伊菲试穿一下,要么觉得太短,要么觉得太勒,最后总是丢给诺儿。

不知道艾斯本和卡莲过的好不好,丹和芙蕾雅怎么样了。

伊菲生平第一次念想起自己的家人。前世的父亲她巴不得让他暴毙,这样就没人虐待她,她也不需要每天打工到后半夜来养活酗酒的父亲。

如果说元世界还有什么能让伊菲留恋的东西的话,那就是艺术。从音乐、文学、油画、雕塑到漫画、动画、电影、游戏,她都有涉猎。有时候,她能盯着一幅画呆呆的看上几个小时,时而愉悦,时而悲伤,仿佛意识被吸入画中世界,和画家一起遨游在想象的海洋之中。

她记得那个四十年如一日,只用一把金工凿为自己开辟自由之路的男人。她也记得爱上富农女孩的工人小伙是如何蜕变成一个不屈不挠的战士。她还记得双耳失聪,叼着木棍顶在钢琴上完成千古流传的佳作的男人。她更记得用漫天礼炮来表达胜利喜悦的斯拉夫人。

这是伊菲心中的宝物,正是这些前人留下的和现在的人创造的精神财富支撑着她在黑暗的现实中不断前行。

想到这里,伊菲静静地站在人潮之中,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

夕阳余晖,红霞中的红蜻蜓

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蜻蜓背负的景色

将山上田园采到的桑葚,摘下放进篮中

难道是黄粱一梦吗

十五岁的姐姐,嫁到远方

断绝了故乡的音讯

夕阳余晖,淡淡红霞中的红蜻蜓

正停在竹竿的顶上

不知什么时候,伊菲被围在一个人组成的圆圈中央,原本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着伊菲的歌声。

一曲有感而发的《红蜻蜓》唱罢,短暂的沉寂之后,围观的人潮之中爆发热烈的掌声,不时有几枚金币落在伊菲脚边。

“再来一个!”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出来。

“再一个,再一个!”很快,此起彼伏的声音统一成一个嘹亮的呼喊。

身后店铺的老板走出来,非常应景地递给伊菲一把琉特琴,看这架势,伊菲不唱到人们尽兴是走不出去了。

——

秦佳璐的心里藏着一个秘密,她暗恋一个同班男生。

吸引她的并不是外表,而是那个男生对艺术的理解。

两个人坐在一起,秦佳璐往往会听他高谈阔论几个小时,她很乐于听这个男生对音乐和画作独到的见解,就像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一样。秦佳璐经常拿一些流行音乐和现代画作给他品鉴,他总是能拿出和主流观点不同的意见。

秦佳璐迷上了这个恍若宝库一般的男人,无法自拔。

直到那一天。

——

伊菲唱着的时候,她的流言很快传遍了苏诺城。大家都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个“能把石头唱化”的女吟游诗人,人潮越挤越多。

不知不觉间,伊菲开始享受这种直抒胸臆的感觉。她忘记了一切,将心底最真实的感情透过指尖的琴声和嘴边的歌声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听众大多是笑着进来,哭着回去,他们被伊菲那犹如黑咖啡一般的唱腔感染,压抑许久的悲伤和脆弱在一瞬间决堤。

伊菲也是如此,她从没想过自己内心的黑暗会化作正能量感染周围的人。

人群当中,有两双不一样的眼睛盯着伊菲。两人的装扮都和周围的看客格格不入,一个过于华贵,另一个过于简约。

秦佳璐没有想到一次女生之间的试胆大会会让她穿越到异世界,她更没想到在异世界能听见《红蜻蜓》。

都市传说有时候只是个传说,可是在文艺作品里,那往往都是真的。

莉奈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么大的裂隙,不过,当她知晓这个瘦弱的女孩和林羽——也就是伊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时,莉奈小小地任性了一下。这是成为编织者接近两万年来,莉奈第一次任性。

秦佳璐混在人群中听着伊菲唱歌的原因,大抵如是。

人群中的另一边,高斯也在其中,没戴王冠,身上也没有皇室纹章的高斯看上去就像普通贵族,没什么特别之处。尽管高斯已经猜到这个引起轰动的吟游诗人可能是伊菲,但他没想到一个又平又矮的女孩可以如此迷人。

高斯不再怀疑自己对伊菲的感情,他暗自下定决心,推掉所有本国贵族和邻国皇室的联姻邀约,就算动用皇帝的特权,也要把眼前这个银白色的天使收为正宫。

秦佳璐并不认识眼前银发异瞳的女孩,可她的身影、举止和歌声与记忆中的某个人渐渐重合了起来。

那个男人已经在她的生命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一次了,她不想再后悔一次。

秦佳璐也是个变身文爱好者,对于变身穿越她的接受度并不低。只要还能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高谈阔论,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况且她也不是没有丰衣足食过,女孩子之间的某些事情,她心里还是有底的。

人群中,两个怀抱相同想法的人四目相对。而处在正中央的银发少女,完全陶醉在音乐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人群中她熟悉的两个人。

夜渐深,人群慢慢散去。小摊纷纷撤走,商铺也关了门。寂静的街道上,只剩下伊菲自己。

看着脚下堆成小山的金币,伊菲打开物品栏,尽数收进其中。那是连狼也会忍不住笑出来的重量。

卖唱赚钱并不是伊菲的本意,说到底,在街上开腔只是她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诺儿要我正视自己,可那个我已经不存在了。

就算是魔法也是有迹可循的,绝非唯心主义的产物。

今后,我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永恒的生命呢?

这是伊菲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意识到,她的朋友们会渐渐长大,变老,最终埋在一块墓碑下。

而伊菲自己则必须辗转于各个世界,和莉奈一道,维护时空的稳定。

对呀,还有莉奈。

想到这,伊菲心里踏实了不少。踏着轻快的步伐,没有直接回到驻地,而是久违地来到了酒馆之中。

今夜,那个神秘的家伙也在请人喝酒。

其实醒酒之后,伊菲仔细想了想,还是猜出了蒙面人的正体。只是,如今的伊菲,对凯撒生不起任何仇恨。伊菲坐在一张桌旁,点了一瓶冰蓝酒。

“你来啦。”凯撒坐在伊菲对面。

“哈……就算是我,也不想被老骨头搭讪啊。”伊菲揶揄道。

“歌唱的不错。”

“嗯,谢谢。”

“牌打得也不错。”

“嗯,谢谢。”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一直跟着你?”

“我们只要活着,就背负着罪业。”伊菲灌了一大口,“即使这样,我们还得活着。”

凯撒摘下了面具。

“自己所背负着的罪业,必须自己偿还才行呢。”

“谢谢你。”凯撒站起来,深鞠一躬。

凯撒重新戴上面具,背上大剑,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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