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楚纣所料,嬴佩芷以一种极为精妙的手法拨开了他的那一刺。那个东瀛女武士的格挡手法偏向于进攻,趁着对面的攻势尚未成型时打断它。而嬴佩芷则是任由楚纣将那一刀完全挥出,用一股柔劲拨开,属于后发制人。

“我猜,你现在是不是在担心赵语嫣等一下该如何收场?”嬴佩芷低声说道,像在楚纣耳边说悄悄话,她信手挑开楚纣的一击。

“......”楚纣沉默不语,因为嬴佩芷说中了他心中所想的。

嬴佩芷这一系列的安排是很妙没错,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造反的名头那些逆臣是坐定了,想推脱都没办法,这对于赵语嫣革除异己确实是帮助极大。

可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那些忠臣会怎么看赵语嫣?

所有的这一切都像是别人玩腻后不要了,才扔给赵语嫣,那些忠臣必定会对赵语嫣的能力产生怀疑,再加上赵语嫣为了刺激逆臣早点鼓起勇气起事谋乱,她藏拙隐忍太久了,而藏拙计划的开始甚至可以追溯到楚纣还没去长城前,足以见其眼光的长远,只有极少部分的臣子才清楚她的能力。

就楚纣来看,赵语嫣的能力是真的不弱的,她跟嬴佩芷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位置与信息。到了她们这个层次的运筹帷幄之士,拼得并非谁头脑更胜一筹,而是谁能收集到更多信息,谁能拥有更自由的身份去安插自己的棋子。

赵语嫣在明,嬴佩芷在暗,前者高居庙堂,在各种势力的注视下,很难施展得开手脚;而嬴佩芷在这上面则是如鱼得水,谁都不清楚她的底细,她可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嬴佩芷的指尖轻弹了一下冰骸,暗叹一句好刀后,柔声斥道:“别走神,你的刀慢了,三心二意的,要我怎么教你?”

“啧......”楚纣不爽地咋舌,明明就是她引他去走神思考的吧,现在却反咬一口了,当真是无赖。

他重整攻势,不因她的强大而自暴自弃、丧失斗志,用自己的战斗经验去挥刀,随着本能去劈砍。

“你是准备教我格挡的招数?”他问。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我只会告诉你,不要学这种招数,学了也赶快去忘掉,手里拿着刀,心中当有一往无前的气势,总是想着打不过就挡,你的刀会钝!不过我猜~你现在更想解决的是怎么帮赵语嫣树立起威信吧,嗯~?”

她对楚纣的心思把握得很好,没有威信的君主,可坐不长久,也难令人臣服,嬴了政变却失了威信,这比堂堂正正用流血来清洗一下朝臣内部还要麻烦。

可以说嬴佩芷现在是好人坏人全当了,她帮赵语嫣解决了一个麻烦,却带来了新的更大的麻烦。

“你知道就好,你要是还打着什么算盘让我跟你走的话,还是省省吧,不可能的,我这人比较犟。”

像是要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楚纣蓄了一记重刀,辅之以快速拔刀的技巧,横杀向嬴佩芷。他肯定这一刀嬴佩芷能挡下来,因为这一刀真的说不上精妙。

他真的很想问问嬴佩芷到底想做什么?自己已经回绝了她很多次,她也不打算篡位,留下来能做什么?

就像楚纣预料的那般,这一刀的轨迹也被嬴佩芷捕捉到了,但是这一刀被她用剑一挽,刀尖竟然直直地往她的胸口刺去。

“你?!”楚纣绷起手臂的筋肉,想止住刀尖,但是没有办法,整把刀是被嬴佩芷牵引着的,楚纣根本没法控制。

没法阻止。

没法......

噗呲——!

刀刺穿了女人身躯。

“?!”楚纣瞪大了眼睛,脑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嬴佩芷的眼睛看着楚纣,眸子中无恨无悲,那是一种楚纣读不懂的感情。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从嘴里出来的,只有缓缓流下的鲜血。

在旁人的眼中看起来就像是楚纣抓住了机会,利用了嬴佩芷的轻敌,将刀刺进了她的心脏,甚至连一些武官都如此认为。

可楚纣明白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也不该是这样的!

刚刚还这么轻松写意地与他喂着剑招,为何猝不及防地会发生这种事?

巫刃冰骸确确实实地刺穿了嬴佩芷的身体,她胸口处的衣裳沁出血液,浅色恬美的素色衣裳漫出了一朵刺眼的血花,原本衬托出她淡然优雅气质的衣裙,此刻却像为她道别的祷衣。

嬴佩芷真的是疯狂的,疯狂到楚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下一刻会做什么。

从卢府到方才与赵语嫣的一战,嬴佩芷都给楚纣留下了深不可测的印象,看得见却摸不着。可当散发着寒气的刀刃刺穿她的娇躯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嬴佩芷只是个女孩子,有着脆弱之处的女孩子。

在这个世界,修炼得再强,也难做到不死,再厉害的人。

脑袋掉了会死。

心碎了也会死。

嬴佩芷的半边衣裳染成红衣,脸上挂着风中残烛般无力的笑容,楚纣猜她应该是想笑得很得意的,但是她没有力气去开心地笑了。

“咳......”她的嘴角咳出一抹刺眼的鲜血,将樱唇染成朱红,红得像待嫁新娘的妆容,红得就像她的眼睛一样。

她当然知道楚纣是个犟驴了,在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楚纣只会选赵语嫣,根本不会在她嬴佩芷身上留太多念想。

将自己与赵语嫣的真实关系说出来,楚纣或许会动摇,会在她嬴佩芷身上犹豫。

但是谁都有自己的骄傲,嬴佩芷也有自己的骄傲,她绝不愿意让楚纣觉得她是赵语嫣的附属品,如果因为这样的同情而被选择,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是心魔,也是曾经的“赵语嫣”,拥有着对弟弟所有情感的“赵语嫣”。

那个为了「完美君主」而放弃掉昔日感情的女人,她不要的记忆,她不要的感情,我要!!

那些都是我的珍宝啊!

谁也不能说它们的不好!大臣祭酒不能!圣贤典籍不能!世俗伦理也不能!!

嬴佩芷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沉重,体温随着血液在流逝。

被固守在脑海中的记忆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流过。

......

她想到了和楚纣在临南城见面时,这家伙一边信誓旦旦地说着,一边用了个假名。

“白纣,一介散修。”

......

她想到了自己拿着木剑追着他打的时候。

“姐!商量一下,咱们不跑了,我让你打一下成不。”

“两下!”

“行吧,两下就两下......喂!你怎么突然换了柄重木刀,刚刚那柄小木剑呢,不带你这样的啊!”

......

“纣,你该起床了看书了!你连母后专门让人为你寻来的《太玄经》都没有看过一页!”

“看了看了......我看过总纲目录了,现在正在梦里参悟......等下我醒了就去再复习一下封面。”

......

画面忽然回到了那个大雪天,母后牵着那个孩子的手,走过长廊九曲,走过飞雪纷飞,将他带到了自己面前,那是他们的初见。

母后说:“语嫣,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了。”

他说,

“我叫楚纣。”

......

他是我的弟弟啊...如果不是该多好......

借由神识体脱离赵语嫣后,嬴佩芷身上是毫无修为的。可心魔是会被杀的,她想见到楚纣,想见到那个混账弟弟,不能就这么毫无还手之力地死掉!她拥有赵语嫣积累的所有学识,于是日夜不眠地修炼,就像曾经耐着枯燥浸yin经书,她用数年的饮冰刻苦,硬生生地补回了与赵语嫣的差距。

累......

嬴佩芷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戳了戳楚纣的脸,就像以前一起在书房里时,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她看书,他睡觉,她看累了就戳一戳弟弟的睡脸。

相信很快,另一个她就会把事情告诉楚纣,他会愧疚,会自责;当然,那个女人也有可能不告诉他。

从以前到现在

他是我的心魔

以后

那就看看谁是谁的心魔了,呵......

女子眼中的神采溃散,身子无力地倒下,楚纣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身子,这个像狐狸一样狡猾的女子没有了脉搏。

不知为何,楚纣的内心忽而生出一股绞痛感,是在为这个相识不久的女子心痛吗?不应该的,他觉得自己还没滥情到见一个就喜欢一个的地步。

可他没有沉湎于这种难言的心痛太久。

这场政变真的就像一出戏,谁都看不懂,谁都预料不到发展。

楚纣把嬴佩芷轻轻放在地上,冰骸散作一股冰尘,覆盖在嬴佩芷的身上,将她的身子冰封起来。

曾听说,情不知所起。

可他心中现在只有一股无名怒火,不知所起。

“该结束了。”他轻语,这真是场闹剧。

觐龙大殿静悄悄的,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不知如何反应,楚纣站起来,沉着脸扫视了那些大臣一眼,无论忠逆都被他盯得心神恍惚,像被凶兽盯上了一般。

他快步走到赵语嫣身前,单膝跪下,双手捧起一只玉足,在赵语嫣诧异的眼神中,他将嘴唇吻在那莹润的足背上。这卑微的臣服之姿直接绝了造反派的心,也向忠臣们表明了自己对皇权的态度。

“有什么遗言,下辈子再说吧。”

他瞥了眼如丧考妣的逆臣们,他们早就输了。楚纣以目光向禁卫军下令,会意的禁卫军教头开始吩咐部下做事,角落里的影卫如鬼魅般走了出来,帮助楚纣肃清内臣。

“以我的名义下令,有份参与赵高等反党图谋造反的,一律格杀勿论,于洛阳城内的试炼广场当即进行!”

“逆臣的著书学说,一律烧毁,列入禁书名册,如有偷读的以谋反罪论处,其门下学徒皆斩!”

那些造反的文臣武将们跪地求饶求宽恕,涕泪横流,有的心存侥幸,企图以早年功德为由,求免死罪而治流放之罪,有的心知难逃一死,磕头只为给家人求得活路,为家族香火求得延续。

可楚纣也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是永无止境的,为了不让仇恨在这个国家延续下去。

——做事还是干脆利落些好。

那个曾和楚纣一同进入青丘秘境的影卫,甲卫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问道:“世子殿下,造反党人的家眷如何处置?”

“斩!”楚纣没有一丝犹豫。

“今日涉足围攻帝宫的各江湖门派?”

“斩!”

“被反党援请来的泰拉术士?”

“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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