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
赵语嫣的睡眠很固定,以前这份固定体现在按时就寝起床,而现在,因为政务原因,再晚睡觉她也只能按时起床。掌权这么久以来,除了某一次某人稀里糊涂爬上她的床,她从未晚起过。
不过今天这份规律再一次被打破,现在还没到起床时间,天色甚至才刚刚翻起鱼肚白,可是她被预料外的声音吵醒了。
“这么早么,还挺会挑时间。”赵语嫣轻笑一声,带着几许冰冷,她的精致小巧的耳廓边缭乱着一缕青丝。
吵醒她的声音来自朝堂,有人闹起来了,不多时,张仪和侍女一起叩响了她的寝宫房门。
“帝姬大人,朝堂那边......”说话的是个小侍女,声音慌乱,她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场面,大秦安稳,皇威无上,竟然有人敢这么闹,而且还是几个声名显赫的文武臣一起。
“我知道了,稍安勿躁。”赵语嫣不慌不忙,预料中的事,没必要慌张。
她坐在铜镜前,让侍女帮她理好头发,稍微洁容,整理好衣冠后,拿起佩剑,径直走出房门。
“哎!帝姬大人,您忘记了穿鞋。”侍女慌乱地提醒道。
赵语嫣回头望望,懒得再穿:“......罢了,不穿了。”
张仪见了一言不发,她不清楚方才帝姬的走神是为何。
是犹豫?是害怕?
都不是。
如果硬要赵语嫣来回答的话,她只是在想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毫无疑问,现在朝上的造反派不是有识之士,便是有大功之人,他们都曾为大秦出过一份力。
单纯为了排除异己而斩尽杀绝,会是母后所期待的吗?自己这么做是否是给这个国家的最好答复?
一个完美的君主会如何做?
朝廷大殿上金碧恢弘,四根赤色蟠龙柱屹立其中,宽阔的殿堂散发着肃穆厚重的气息,一席朱色地毯从皇座上向外铺展开来,在那至高无上的皇座上能看来殿堂外的广阔天幕。
宫人一声嘹亮的通传,喧闹的朝堂安静下来,一袭黑色鎏金天子服的帝姬在身旁谋士的簇拥中,赤足走上皇座坐下,平静的眸子俯视下方的乱臣。
她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在心中想道:这种情况要说什么合适,似乎史书中也没有过这种场合下,身为君主如何发话才算得体。
原先争吵的大臣们安静下来,有几个大臣争得面红耳赤,譬如那颂扬“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的王阳明,又譬如巴不得拿出灵武,一斧子掀翻贼臣的张居正。
“我见到了很多生面孔,你们有资格在这觐龙大殿上出现吗?”赵语嫣没有立即追究诸多问题,只是玩味地看着下方。
出入大殿有禁卫军把关,也有影卫把关,一些流于政野的文人能够出现在这里,除了有大臣的裹挟外,当然少不了赵语嫣的暗中许可,否则那蛰伏着的一众影卫早就绞杀他们了,不过这些文人也起不了太多作用,无非是烘托气势的炮灰罢了。
他们的底牌是什么?赵语嫣想着这个问题,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了敲。
“此等文人学士,是代表普天下义愤填膺的爱国之士而来!在国难面前,他们虽手无寸铁,但有着一腔热血!”说话的是朱元晦,算不得近臣,他虽著书立作,但是在始皇时期便被打压地位。
他的书赵语嫣看过,有可取之处,但更像一个痴人为了极端的道德仁义而写下的文字。
灭人欲?荒谬。
“给你说话的机会,有意见且说。”赵语嫣满不在乎,仿佛没有听到朱元晦方才用“国难”来暗讽于她。
那朱元晦和旁边的赵高对视了眼,得到点头示意后,心中不再迟疑,他在学界本就有极高的声名,只是被始皇责讽过后,气势不如当年,他挺了挺腰,像为民申恶般直视赵语嫣。
“帝姬大人,为君者当有高德,明理守德,否则何以统御这天下?这也是始皇陛下昔年所赞誉的,也是陛下曾多次告诫帝姬的,可现在帝姬大人您无视陛下教诲,与世子苟且不伦,违背君德,辜负始皇陛下的期待,德不符其位,上不正则下乱!”他觉得自己字字诛心,语调咄咄逼人,如站道德之巅。
站在君侧的张仪和李斯都黑了脸,尤其是李斯,帝姬和世子之事,可以说完全是她一个人给作起来的,果不其然,在谣言传开来了之后,被一些满嘴道德仁义的人拿来做文章。
“我可不曾记得母后有如此说过。”赵语嫣两腿交叠,雪白的脚丫微微晃动,淡然地如置身事外,她看向一旁的史官,“母后可曾如此说过?”
“不曾,始皇陛下少用言语来拘束,而多身体力行来为帝姬与世子作教诲。”齐太史冷眼静观一切。
张居正性情暴躁,当即骂道:“儒门有你这种败类真是羞耻!你说帝姬通于世子,可有实证?”
“此事已在群臣间广为流传,不足为奇,而且帝姬和世子私下行事,若有意隐瞒,哪里能留下实证?”朱元晦理直气壮,眉目凌冽,“况寡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通奸一事,岂有辨说之理?”
“所以实证呢?!”问讯后匆匆赶来的韩菲怒目而视,她本就唾弃这些言行不一的臭酸儒生,今日之事更是刷新了她对朱元晦的恶心程度,“民间有人检举你私娶两位尼姑为妾,与儿媳通-奸扒灰,令其怀孕,你可认?”
“口说无凭,污人清白!!”
“那我问你,你儿子不幸早逝,在家中与你寡居的儿媳为何还会凭空怀孕?你可有个解释?每次迁官,都有两个尼姑随行是为何?旁人忌惮你传学于世的身份,不敢上书状告,毕竟你弟子四处发芽,谁知道会不会官官相护?”
“你嘴上扯着道德仁义,可你与仲友有矛盾时,为了抓他尾巴,将一个与他曾有染的无辜营妓私自抓来鞭打审问,妄图屈打成招......呵,这便是你的道德?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可真是道貌岸然的真君子啊!扒灰佬。”
“用最严苛的规矩要求他人,却用嘴中最唾弃的行为来放纵自身。”
韩菲向来与儒门不和,在她的观点中,这些儒生虽在树节立德上有所建树,确有功劳,可大部分忍都不过尔尔,私改史书,歪曲事实,国难当头率先向异己投诚,他们祖师爷的学说虽好,可早已被后人改得面目全非。
说白了便是大道理讲得好,可实际有几个能做到?
“够了。”赵语嫣浅笑以对,看不出喜怒,她根本不在乎朱元晦说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人的指责根本不成气候。
他的出现无非就是文官开路,先声夺人,为他们那边树个口号,立个大义作旗帜罢了。
只要对自己有利,他们什么都能说出来,到底一群无能庸人罢了。始皇昔年焚书坑儒,后面又留了儒生的一席之地,足以见得始皇也并不打算对他们斩尽杀绝,反观这些人,私下骂始皇的话不绝如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且说无妨,是准备说我积贫积弱,无力统御,亦或是还有别的罪名?”赵语嫣干脆帮他们说了,想要声讨她,无非就是在“德”与“才”上下手,有无君主之德,有无君主之才,而羸弱则是君主之才中的大忌。
赵语嫣的平静让那些朝堂谋反的文官武臣心中诧异,捉摸不透其心思,为何这种情况还能如此淡定?
但今日之事闹到如此,他们也已经没了退路,事关成败在此一举,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他们有十足的把握!
这赵语嫣没有一点掌控全局的远见,她做得最蠢的,莫过于下放管控洛阳城卫队的权力,当初严嵩只是试探着说城卫队积弊,需要新鲜血液,没想到这赵语嫣竟然直接把整顿的权力放了一部分给他。
念到这点,众人也就心安下来,他们各大家族之间的争执之后再说,先推翻了赵语嫣再各自分个高下,争个高低。
始皇在时无人敢试,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白白错过!
“既然帝姬已经自认无力,那么将陛下的太阿剑留下,让有能力之人用它守护大秦如何?我等追思始皇伟恩,必不会为难帝姬与世子。”
赵高的话一出,群臣沸起,许多皇党都大呼帝姬此行不可。
这并非他们对帝姬全无信心,只是赵语嫣从某一时期起,便很少与皇党近臣谈事,另开内阁,召募张仪李斯韩菲等出谋划策。因为赵语嫣不清楚近臣中有谁是内奸,久而久之,连忠心耿耿的那批皇党之臣都有些看不懂赵语嫣的想法了。
现在这等关头,却最是看人明了的时候,忠心的仍旧忠心,他们痛心疾首地高呼,有的甚至老泪纵横:“这是祖龙一脉的家业,帝姬大人切不可拱手送人啊!”
但有的墙头草则目光躲闪,低头沉默。
坐在皇座之上,不光能看清远处的蔚蓝天幕,更能看清座下每个臣子的表现。
“如果这就是你们准备的政变,是不是太天真了?文官开路,那你们的武官又准备做什么?我一声令下,禁卫军便会除掉你们,可还有更精彩些的准备吗?”赵语嫣露出无聊的眼神。
“帝姬大人,臣不妨告诉你,你现在虽身处帝都洛阳,但这座城已经被我等势力包围了!”
话音刚落,一个人一脚踹开挡住殿门的肥胖大臣,他拍了拍手走入大殿内,轻佻且目中无人地看了看胸有成竹的几个党首。
“你说的是现在皇宫外的那些门派杂毛?”说着,他注意到了来自皇座上的目光,此人不顾众人的眼光,大煞眼镜地抛了个飞吻:“mua!好久不见了老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