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发生的那场骚乱对我来说只是一件不太寻常的小事,在各种毫无道理的犯罪事件频发的现代,我并不为我们所遭遇的事情感到吃惊,可是姐姐好像不这么想。

我拉着姐姐的手朝安全的地方跑的时候,我的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危机感。

我不想死掉,也不想让姐姐死掉,但也就仅此而已,哪怕我或者姐姐真的不幸被流弹击中,坠入行将死去的境状里,我也不会有太多丧气,只会想,“啊,真倒霉啊。”只会有这样的想法而已吧。

但从那件事以后姐姐对我的态度开始改变。

倒不是多么巨大的改变,经过相当长的时间的相处,姐姐和我的关系其实已经变得很好,她会在晚饭的时候喊我去吃饭,或者早上的时候叫我起床,休息日的时候偶尔也会一起玩耍,我虽然有许多书需要看,但总能抽出时间陪她去离家不远的花园陪她玩荡秋千。

在姐姐身上发生的变化是微小的,但令我感到疑惑的,她会在晚上熄灯的时候悄悄的到我的房间来睡到我的床上,这是在此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但我以为那只是因为不安而造成的自我安慰一样的反应,所以没有太过在意,况且我们都是孩子,什么也做不了,更不可能会在意些什么。

然后情况开始升级。

姐姐开始不知疲倦的纠缠在我身边,不管是休息日也好,需要去小学的日子里也好,她总是亲昵的倚触着我的身体,以前我在书房读书的时候,姐姐总是会不耐烦的到外面去玩,但现在她却学着我的样子,从父亲高耸的书架上笨拙的抽出一本书来,坐在书桌对面装模作样的读,我以为她会很快厌倦,却没想到她一直坚持着看下去。

我和姐姐分在不同的年级,她是六年级,我是四年级,但使用的是同一幢教学楼,教室互相隔得也不远,姐姐从那件事以来频繁的朝我这里跑,尽管我朝她表达这样会造成我的困扰,她却依然乐此不疲。

一次有女同学请教我问题的时候被姐姐看到了,她黑着脸露出我第一次见到的,可以称为凶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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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光书上明明说这座鬼屋非常恐怖,看上去言过其实了嘛。”王虎沉在我后面从鬼屋的出口处走出来,脸上带着遗憾的神情。

“我倒是觉得名不虚传……”

“算了,就这样吧,天色也不早了,陆君还有什么想玩的地方吗?”

我朝四周看了看,天空果然变为昏沉的暗黄色,这样的颜色浸染着寥寥无几的游客和这座古旧的游乐园。我突然生出悲哀的感觉,这种感觉比之前的更加强烈,使我几乎没有将它承担下来的余地。

但是王虎沉在我身边。

我只能尽力忍住这股悲伤,努力使身体不至于颤抖起来。

“……没有了。”我说。

“这样啊……”王虎沉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我的脸,“那我们回去吧。”

我们在游乐园的大门口等来巴士,与其余几个大概也是游客的人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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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打开家门看到的是颓废的宫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姐姐一如既往的没有回来。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姐姐已经不在我身边许久了,我还是觉得有些孤独。

姐姐究竟是到哪里出差去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作使她这样焦急以至于不愿意向我打一个电话呢?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那边正在颓废的看着电视虚度时光的大叔一样的女人知道,我却没有想要向她询问的意思,一点想要询问的心思也没有。

因为她绝不会正面告诉给我答案,相处的时间虽然不算很久,但我已经摸清了这家伙是什么样的一个恶劣的人,她只会在意有趣的事情,而不会对一个敏感少年的纤细神经付诸同情。

宫崎就是这样的女人。

王虎沉拉着我的手带我上到二楼。

“你很奇怪哦。”

王虎沉把我带到她的房间,把门关上后看上去语重心长的对我说。

“很怪?”那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很怪。”

王虎沉说着意义不明的话,她歪着脑袋,秀丽的脸露出微妙的神情。

“怎么说呢……”女孩说,“就是那种会让人放心不下的,像是流浪狗会散发出来的感觉,陆君全身都散发着流浪狗的气味。”

“诶?”这是在骂我吗?想打架吗?

“所以啊,陆君。”王虎沉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用那样坚强而且纯粹的意志注视着我,“不管陆君有什么难言之隐都可以告诉我听,无论你背负着什么,因为什么感到悲伤,或者是突然间感到孤独,都可以对我说,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的。”

啊啊,这家伙在说什么啊,在说些什么啊,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在背负着什么?在为什么感到悲伤?会感到孤独?开什么玩笑啊?

我可是个大人,已经十八岁了,不再是适合多愁善感的年纪了,我要做的,是要努力学习,努力思考自己的未来,努力使自己不会从漆黑的深洞中堕落下去……

可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感到悲伤的?

你是怎么知道我会觉得孤独的?

因为我们之间存在的那种奇妙的默契吗?

因为那种奇妙的默契你知道了我内心的怯弱和胆小吗?

我生出强烈的,强烈的想要将眼前的女孩杀死的冲动,我不能,不能让这件事情为人所知,因为我已经备受周围人的厌弃和欺辱,如果再将这件事暴露出来我就再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我内心的黑暗告诉我说杀死她,杀死她。

没关系的,反正她是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到现在都没有家人来寻找她,楼下的宫崎只是个素不相识的人,只要向她解释王虎沉已经回家就行了。

天衣无缝。

不知不觉,我的手好像已经向前伸出去了,我要扭住她的脖子,用最大的力气,不能让她挣扎,不能让她喊出声音。

过了有多久呢?

我的手终于触及到女孩的脖子了,我就要把她杀死了。

“我们都是一个人。”王虎沉说,“但我遇到了陆君,陆君也遇到了我,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两个人了。”

然后她抱住了我。

你是否也曾有那么一刻,拼命的寻求着谁的温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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