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到了，遥远的屠龙起义时代，以及发生在那个时代中波澜壮阔的宏伟史诗。
“凡人天生弱小，但始终追求前进。”
“远古，我们的先祖，为了自由以及尊严而战。”
“敌人的强大无法使他们畏怯，反倒成为了他们不断挑战的理由。”
“即便是面对巨龙的阴影，我们也应当无所畏惧地迎上去，以手中龙枪，为身后的子民撕开一条道路。”
“我的后代啊——”
她长叹一声，语气悠悠：“你体内流淌的黑龙之血，来自于我在战役中杀死的第一条巨龙，那也是巨龙王朝在战役中出现的第一次的牺牲，因此，我被人们称呼为最初的屠龙者。”
“尽管我知道，最初的屠龙者，历史早已出现，并非由我开始，但我依旧接受了人们的欢呼，不为其他，只为了鼓舞我们的族人，唤起他们潜藏内心的勇气与力量。”
“死于我龙枪之下的那条巨龙，其名为杜瓦莱茵，第六代龙之七王中的暗龙帝，也是当时巨龙王朝黑曜龙族的领导者。我与他在苍穹之上战斗，他拥有强大的肉体与不朽的龙息，而我，我只有手中龙枪以及坚定不移的信念。”
“最终，我用龙枪刺穿了杜瓦莱茵的心脏，并沐浴他的心血，为自己也为所有的凡人审判了他的罪恶。”
“由此可见，力量并不能决定一切，信念才是吾等一往无前的根源。”
“所以，我的后代，继承我的信念吧。”
女子的声音，似暗夜里簌簌的泉水，淌过脑海，淌过灵魂，滋润着身体的每一处，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惬意，宛如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一千多年前，我以这信念屠戮恶龙、沾染鲜血，只为遵循那人的道路前行，铸造出属于我们凡人的辉煌。”
“一千多年后的今日，你亦当遵循这信念不懈前行，守护吾等遗留给凡人的这片大陆。”
“无法拒绝，亦无需拒绝，因为这便是你的使命。”
“是从你唤醒黑曜龙血的时候便开始苏醒的命运。”
……
浑浑噩噩，苍苍茫茫。
少女的灵魂在迷蒙的黑暗中不断飘荡，游弋逡巡，不知归处。
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又为何会来到此处，但却本能地将女子的话语牢牢印刻了下来，印在了灵魂最深的地方，永远也不可能遗忘。
下一刻，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呼唤的声音：
“佩姬？佩姬！”
“快醒醒佩姬，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
声音很熟悉。
她说得对，现在不是迷茫的时候了。
少女恍惚醒悟，决意离开这里。
在她产生这个想法的下一瞬间，包裹着四周的黑暗顷刻间如潮水般迅速退却，一直往她的身后，往那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深邃流去。
少女感受到一股来自外界的吸引力，正想把她拽离这个世界。眼前出现了一点光芒并且越来越亮，以至于刺灼了少女的双眼。她缓缓向那光芒投去，最后一刻，即将回归现世的时候，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蓦然回头，却见那潮水般的黑暗之中，正有一个黑发红瞳的女子抬起头，茫然而迷惑地望着头顶暗无边际的天穹：
“熟悉的气息……”
女子喃喃道：“将我从沉睡中唤醒的，是你们吗？”
“我强大的破龙枪刃、还有我伟大的命运贤者……”
“你们，还活着吗？”
光芒大盛，包裹了少女的灵魂。
黑与白对峙，话语声渺渺回荡，却无法穿过光芒，到达另一边的世界。
* * *
夜风吹过，嘶嘶作响，走廊上凝视深邃夜色的塔西克罗忽然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缓缓浮现出悲哀的神色。
身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很快，面容淡漠的艾兰多尔走到了他身旁，与他一同抬起头，仰望深邃的夜幕。
“玛尔达死了。”
贤者喃喃道：“我无畏的黑龙之血，和一千多年前一样，我感受不到她灵魂的悸动了。”
“凡人，便是如此脆弱的生命吗？”
艾兰多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是的。”
人类海妖与巨人，只有数十不过百年的寿命，长寿如白精灵以及侏儒，也只有区区一百五十年的寿命，即便成为英雄，也不过是多挣扎几百年的时间，与寿命两千岁的巨龙相比，凡人确实太过脆弱。
“但她并未后悔过，我也是。”
艾兰多尔又说道：“凡人的生命确实脆弱，但信念却可传承万世。”
“所以，你在发现玛尔达把这一丝残余的灵魂寄宿在了百锻龙枪内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好要把她的信念传承下来了吗？”
“恩。”
“可是，这太残酷了。”塔西克罗摇了摇头：“让我眼睁睁看着过去的友人，于自己面前再死一次，再次体会到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艾兰多尔沉默。
过去屠龙起义的众多英雄，直到现在还活着的，也就只有他和塔西克罗了。
有的时候，活着的人，要背负比死去的人更多更沉重的东西。
骑士想到了那个温柔而坚强的女子，想起她走在所有人面前神情坚毅的模样，想到她偶然在深夜里怅然出神的表情，一时间，有些迷茫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首歌，那位女子唱过的歌。
“我繁荣昌盛的古老中界啊……”
骑士轻声开口，声音飞向悠远的风：“为何你总是如此多灾多难？”
“我无所畏惧的英雄啊，为何你总不愿意抛弃信仰？”
“我高贵孤傲的王啊，为何你要独自持剑面对黑暗？”
“我无所不知的贤者啊，能否告诉我一切的答案？”
……
“因为命运有太多的必然。”
塔西克罗缓缓接过，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吟诵古老沧桑的歌谣：“正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但心底的信念必定一样。”
“英雄与他们的王，在这片大陆上，有着眷恋的目光。”
“这目光清澈，越过山脉，也越过无边无际的海洋。”
“假如所有人的目光，都如此眷恋而未曾迷惘。”
“则牺牲者的灵魂啊——”
贤者的语调微微抬高，云层漏开些许光芒，骑士沉重地将眼闭上，右手轻抚胸口，在心底低声道：
“必将得到纯净的解放。”
* * *
“佩姬？佩姬！”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呼唤，少女挣扎着睁开眼，景象黑暗模糊，而后逐渐变得清晰，出现在眼中的是一张美丽的面孔，那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眸正倒映着她苍白的脸色。
见佩姬醒来，面孔的主人脸上顿时浮现出喜悦：“佩姬！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佩姬小姐醒了！？”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警戒，听到少女的话后立刻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不要放松！”
特里呵斥了一句，随后忙不迭走上前来：“小姐，您醒了，感觉如何？伤势严重吗？”
“伤势？”
佩姬这才记起来，自己昏迷前是在与异化的让代尔激烈战斗，后来不知为何操控龙炎飞了起来，并在灵魂莫名的悸动下掷出龙枪，对让代尔使出了自己之前从未使用过的强大招式。
但也因此，身体似乎遭受了严重的反噬，现在浑身上下都传来剧烈的痛楚，就连手指稍微动弹一下都痛得让人难以忍受。
她只能转动眼珠查看自己目前的情况，成年礼上父亲送的铠甲，一直陪伴自己经历了无数次战斗，现在已是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裂痕，肩膀处的铠甲更是完全被撕开，露出来的也不是肩部，而是模糊的血肉与森森的骨头，这是与让代尔一战中她遭受的最严重的伤势，想要恢复恐怕也需要很久的时间。
除此之外，腰部、背部以及腿部也受了伤，当然，更让人难以忍受的还是精神的疲倦。如果可以的话，佩姬真的很想昏天暗地睡上一觉，可是现在却不是睡觉的时候，少女不能容忍自己在这样紧急的时刻露出一丝疲倦，当下绷紧了脸，轻声道：“一些小伤，没什么大碍。”
说着，她硬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尽管身体痛得快要散架，但少女还是硬抗了下来，轻轻推开芙妮维娅搀扶的手后，她从一脸担忧的特里手中接过自己的龙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颤抖地说道：“让代尔呢？”
“……”
特里沉默了一下，随后低声道：“死了。”
死了？
少女有些恍惚。
她知道自己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明她肯定赢得了胜利，但结果，她不仅战胜了让代尔，还杀死了让代尔？
自己的亲叔叔，野心勃勃的阴谋家。
想起他至死都在说的那句“我不承认”，佩姬不由得心情郁郁。
哪怕自己觉醒了血脉、获得了黑曜龙血符文，驾驭着家族传承的武器，都无法得到亲叔叔的承认吗？
少女有些低落的时候，芙妮维娅忽然说道：“他只是个可耻的背叛者而已，你不用在意那么多。”
也不知道她是指让代尔的生死，还是指那句“我不承认”。
佩姬勉强笑了笑：“恩。”
然后她抬起头，对特里说道：“特里叔叔，带上让代尔的尸体，我们继续前进吧。”
“抓紧时间，赶到莫雷格城，然后……”
少女扭过头，遥望远方夜幕下的火光，轻声道：“结束这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