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有梦,宛若潮笙。

他的身子,摆脱重力的束缚,在天空中化作纯粹而干净的自由落体。他背朝大海,漆黑色的潮水在千米高空的下头汹涌澎湃,他面朝天空……那是,悬空大陆背地所能给予他最深厚的沉寂。

而他此刻的面庞上有一束**的光亮,那是他坠落开始的地方,那吊挂着自己身子,能穿透这片岛屿的深渊之洞,沿着这道光芒,这一梭子洞口,他可以豹窥那一梭子的天亮。

那原本,在每日都能够享受得到的天色亮度,确是自己所从来不曾珍惜的色泽,他原本面朝光明,如今却要坠落黑暗,可他别无选择,于是他割断了绳索,选择坠入大海……即便你可曾记得,举世之空,万世之人, 大罪则沉,大贤则升,沉入海涯地狱,升入九九高天。

可天空,却不会挽留。

他可曾有梦,问过这天空云色波浪翻滚,可有潮汐。他也曾有梦,想过卑鄙小人也能大富大贵,作奸犯科但终究会煎熬出头。他卑躬屈膝,演尽极致恶劣,却终究连做梦的资格如今也一并和他石沉大海,他可有罪,是这天空都容不得他,所以当他选择堕落,天空不会挽留。

反而天空会选择唾弃,正如那一抹不断在自己面庞上收拢的阴冷光亮,在视野中那一梭子穿过大陆缝隙能够看得见天空的最后光亮,变成了一丝,一点,然后彻底消散。毕潮笙感觉自己进入了一条永恒冰冷的漆黑隧道当中,寒透了的身子在搜刮着骨髓的黑暗里头浸泡,没有重力的拘束他却意外的感觉品尝到了异样的自由。

“殿下,这万万使不得啊!”

一道诡光从他眼角余光的视象中,于边缘极限里剖开黑暗穿入这寰宇之间。

“闭嘴。”

那是一架宛若蜻蜓般腾飞着轻盈剔透双翅的机械忽然从岛屿边缘中下坠然后朝着自己滑翔冲来,这把娇喝到底是有多么的熟悉,以至于让都有些麻木了的毕潮笙也僵硬着脖颈扭过脑袋来,湛蓝色带着些许透明的机械飞艇拉着冗长的曲线算计着自己的下坠高度,正逐步的迫近。

“殿下,下潜深度太高,发动机已经撑不住了,在不赶快拉升……”

“我叫你闭嘴!”女人暴怒着反手一个巴掌抽向了身后的男人,然后附身朝着毕潮笙杀了过去,机械跟前仪表盘一阵报警似的轰鸣,她依然无法通过辅助机械精确的预算到这个小瘸子的降落高度,但她仍然愿意为之奋勇一搏。

毕潮笙看着那道模糊的影子朝着自己冲来,他却并没有伸出双手 ,他不渴求被人拯救,他是自愿割弃掉绳索的,也许这就是所谓天注定的活该,他该就这般的沉沦到大海里头。看那,那黑漆漆的海洋正宛若深处无数双纤细的手来拥抱自己,这怎能让他拒绝。

“阿笙!”

呼啸而过,飞艇因为计算错误在空中和毕潮笙来了个完美的擦肩,女人附身低下的身子,伸出她救助的右手也无法把这男人挽回,两人在空中相互深深的看了一眼,她瞅见了那家伙面容自带满足的笑意然后隐没在头顶最后一缕阳光当中,疯子她不禁也是有些看呆了。

而她身后的男人恰到好处的拉升起了飞艇,呼哧呼哧的拽响了引擎,跟前的女人可是帝国最后的希望,江山社稷之栋梁,不管什么原因她会对着自甘堕落的男人冒险,但这对他来说都是愚蠢之极的冲动。

阿笙闭上双眼,努力下坠,整个人宛若落入一条永无止境的隧道那般,他再也分不清楚这世间,天空和地狱的区别,自己这一瞬间宛若永恒,便是化作了掺杂在天地中的一枚介质,浑然忘我……

然后,他似乎经历了无数沉浮岁月,沧海桑田,才重重的一头砸到了这漆黑如油般的海平面上。

咚的一声,原本波澜不惊的海面上瞬间掀起了千层浪涛!

一圈圈波浪炸起纤薄的水涛不住向外扩散,而更为惊人的是在毕潮笙接触海绵的一瞬,原地亮起了无数道类似缓冲的符文拥挤着在他身下蜂拥,努力着托起了他的身子。他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失去了意识,可巨大的阵式和符文却带着漫山遍野涛涛的潮水在不断的涤荡,一时之间整个海面掀翻了宁静,吞云吐雾般的似乎在对着这外来的人类驱壳进行着审判,却最终在熙熙攘攘的喧闹中选择了安静。

阿笙的身体从悬浮的空中炸落,然后没入到了漆黑一片的水平面上,这时才豁然晴朗的发现,这海面之深,才不过十数厘米,甚至不能浸泡他一半身子。

一具游尸,飘荡在这浅薄的黑海面上,不听风云,不见艳阳,不说这惊涛细雨声。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兴许是一眼万年的须臾一瞬,又或者是天长地久的斗转星移,毕潮笙豁然间睁开了浑浊的双眸,他内心原本汹涌澎湃的所有情感都跟随着意识的苏醒而烟消云散,他惊恐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瞅着张望着这宛若浑然天成的黑暗世界。他一身上下大字张开却无法动弹,想要吞吐喉咙嗓音却无法滋声,唯独眼皮眨动,两珠子努力揪着视线尽头,才瞅见了依稀中海面上有一对人影朝着自己走来。

那两家伙,穿着一黑一白的袍子,分明没有丝毫踏步的动作,这下身百褶静弱如许,却是以极快的速度顺着海平面上飘逸了过来。

“是天上人?”

“是天上人。”

一黑一白两袍子鬼语窸窣,说的可都是人话,但碧海潮奇了怪了,明知这并非是自己熟悉的无论是科斯塔曼还是天空都的任一语言,却偏生听的清楚明白。

“嘻嘻,是多少年了。”

“是啊,多少年了,可见这新鲜的人肉,血脉还在跳动的,师兄您看这青筋,看我这指甲拨开他的皮肉……”

“这人倒也奇怪,飘在海上却也不沉下去。”那白色长袍的怪人确是愣住“他可是活的?”

“活的咧师兄。”黑袍子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滑到了毕潮笙的跟前,咯咯的惨笑着用锋利的爪子划开了他的胸口衣物“看着一颗心脏扑通的跳着。”

白袍长袍的男人斗篷里惨白的如同粉末般的脸面盯着阿笙一阵阴晴不定,忽然是怪叫一声“师弟快吃了他!”

“好咧!”黑袍的男人一听,兴致勃勃的便是蹲下身子,然后伸出右手手指嗤啦一声便是不顾碧海潮那一双无比惊恐的眸子,就是直接用指甲尖端如同庖丁解牛一般的刮开了他的胸膛,扑腾扑腾的一颗血红的心脏正在自己眼皮底下疯狂的跳跃。

“咯咯,这心呐,可是黑色的?”

“快!”白色长袍的男人催促一声。

却在这个时候,天边忽然是没来由的传来了一阵惊雷,一道弧形的闪现豁然从空中落下,劈开了天幕分为左右。

黑白两长袍男人都是纷纷愣住,面带惊悚的看向远方。

“师兄,这是……” 黑袍男子哆嗦着侧头看向身后的白袍男人。

“是那家伙,快逃!”白袍男子惊叫一声,捂着脑袋便是不顾一切的转身朝着远处冲去。

“是哪个家伙,是大家伙还是小家伙?”黑袍的男人吓得浑身炸了起来,也是不管这地上躺着的已经被拨开胸口,心肺器官都裸露出来的男人肉身,跟着白袍男人也是朝着远方跑了过去。

毕潮笙动弹不得,但眼珠子滴溜溜的努力朝着额头方向极致的拉扯视线,只见天空中,有一颗硕大的脑袋正从灰蒙的云雾中挤压着蹦蹿出来。

那是一条灰色的巨龙脑袋,肥硕而骇人。它左右摇摆着探寻着然后朝着海平面上看来,目光似乎逡巡到了什么猎物似的,一下子锁定住了毕潮笙锁在的海域。

而黑白两长袍,已经是丝毫不顾眼前美味的人肉,一前一后的踉跄着朝着远处跑去,尔后当他们跑到一定的距离时,忽然是没来由的朝着前头纵身一跳,便是没入到漆黑的海水当中。

奇怪了,这海水可不是只有十来厘米的深浅么,他们却能这么一跃而下,没入黑海中连水花都不似渐起分毫。

喂喂……要走可把我一起带走。毕潮笙看着那可在天空浮动的龙头,在天空的边缘宛若抽丝剥茧一般的将他浑厚的身子也一并的拉拽进这黑暗的天海当中,它身形巨大,宛若一座遗世独立的孤岛,它引颈长啸,地面黑色海水上头顿时倒腾起成片宛若煮沸了的水沫。

他尽力看着从眼角余光窥探那肥硕身形的一角,心想着这庞然大物到底是什么龙种,若是被这种巨物给一尾巴拍成肉泥,怕是要比被刚才的两黑白怪鬼吃掉内脏来的爽快。

果然这如同空中要塞一般的巨龙朝着阿笙直线下潜,龙种是这世间唯一能够突破常规游走在天空沉浮的生物,哪怕是人类科技上最先进的空艇,也只能下潜到悬浮大陆下头三百余米的深度。

巨龙张开下颚,那一口子估计上千米长,连绵不绝如同长城般屹立的,内外足足有三层的牙齿正锋利的闪烁着冷茫。它的下颚弧度越发惊人,已经是和海平面相互垂直,然后下颚的尖端点缀到了海平面上,刮起了大水朝着阿笙破浪而来。

双眸紧盯着这山河崩塌般的龙口侵袭,时间在阿笙眼里如同弹簧似的拉拽收缩,由细水流长般弹回到一目三秋,大水掀起将他身子给翻滚上来,轱辘一声便是直接给巨龙吃尽了嘴里。

巨大的洪流带着阿笙疯狂翻滚,进入巨龙口腔也不是怎么在牙齿锋利中游戏,脑袋手脚砸到了肉壁和牙齿上痛的眼冒金星,一口长气用尽氧气涣散无法呼吸,双眸寻找不到任何光亮,原本被剥开的胸口也不知这心脏被激流冲刷出去与否,肺腔中灌满了海水开始窒息,意识模糊最后完全没有了声息。

而巨龙吞尽海水,夹带着万千纤陌的魂魄连同着毕潮笙这罪人吃到了圆滚滚的腹腔当中。

……

一觉睡醒,毕潮笙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一场长醉不醒之梦,当他豁然坐起身子来惊慌失措似的来回摸索着自己胸口,却发现自己出了赤身**之外,这原本被尖锐指甲剥开的筋肉已经是完好如初。

难道之前发生的都是南柯一梦?但既然如此现在自己又身在何方?阿笙瘫坐在地上,伸手摸了一下四周感觉软软的一层垫般暖洋洋的东西之上,还有一片粘稠的液体正正在缓缓的蠕动,意识过来时,除了双眼一片漆黑,鼻尖也能嗅到恶心的腥臭。

他浑身发冷,勉强在粘稠的液体中站起身子来,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在那巨龙的腹中,可看不见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他只能勉强着一小步一小步挪着脚丫子蠕动。但很快,稍微回复了点视力的双眸逐渐察觉到这并非是纯粹漆黑的一片,而是眼前闪闪般亮起了宛若满天星。

那是巨龙肠胃中黏着在肉壁上的荧光爬虫,毕潮笙很久以前听说过关于巨龙的传说,说巨龙的胃里藏着一万颗钻石,那都是远古的猎龙圣人传下来的故事,阿笙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只是这巨大的堪比世间最豪华高耸的堡垒皇宫般的胃腔,这寰宇视线中所能看到的镜头,宛若银河般闪烁亮透了是这钻石晶虫的一点一滴,感觉自己就好是身在大草原上看着天幕一望无际的黑夜那般,碧海潮没忍住张开下巴叹出一声长气,哪怕身处绝境,又从天空坠落,但人类的根性让他仍在这不知安慰的一瞬,沉迷这怪异的角色美景。

他甚至能够听到哔哩吧啦似的清脆,是那些钻石**在相互碰撞的细微响音。

繁星般的晶虫指引着毕潮笙前行,身上所有的衣物包括之前还刺穿在身体里头的铁块枷锁完全被巨龙的唾液溶解,他赤身**的踏着巨龙的内液朝着他腹腔深处走去,身旁除了细微的晶体碰撞的声音便是一片寂静,唯独听见自己双腿搅拌着粘稠的也不知是否胃液般的东西在不断前行。

行走在巨龙的胃部,仿佛过去所有生前身后事情都与自己想去太远,那在科斯塔曼帝国间谍机构所遭遇的一切,在天空都这么多年的卑躬屈膝,在监狱岛上的忍辱负重,恍若隔世。

也不知走了多久,偌大的空间在视野中总算来到了尽头,毕潮笙毫不犹豫的便是走进进那如同拱桥似的肠胃结道枢纽,大概是从胃过渡到大小肠的部分吧,阿笙胡思乱想,双手抓着肉壁上的褶皱然后跻身进入到下一个空间,粘膜上的腥臭让他一下子从方才漫天繁星绚烂的场景给打回到了现实。

然而,眼前视线的尽头处,有光。

那并非是荧光石或者世间任何珠宝的光芒,这些在外头天上价值连城的宝贝对于毕潮笙来说都是不屑一顾的垃圾,但这光阿笙认得,这摇曳着摆动着的光芒,是火光!

阿笙大喜过望,根本来不及去思考怎么凭地里龙肚子中还有火光,他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光源跑去,光滑的脚底板传出液体噼啪的水声,仿佛这一刻腿脚也跟着利索了不少。

“有人么?”拉扯着嗓子呼唤着同类的语言,那火光在他的视野中越发的清晰。

“有人么!?”

他绕过矗立在跟前如同幕帘似的成百上千条由上至下的肉柳,最终看到了一颗宛若小山丘般隆起的一颗硕大的肉瘤,而上头,有一名中年男人蹲坐在小板凳上,他迟钝的双耳听见了阿笙的呼唤,扭头扫了他一眼。

“吵死了,知道你是活人。”男人冷哼一声,甩了甩手中的鱼竿,把空荡荡的鱼钩收起。

而他的身旁,是一块有些残旧的帐篷。

巨龙胃中喜相见,阿笙感觉这仿佛是天底下最滑稽不堪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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