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息山的春季,百花争艳了盛开。

旭日的芒合着春日的暖流,拂过万息山,融化了冬日的深雪,化作娟娟细流流淌而下,百花,便在那百流所汇之处齐放,每年如此,好不美丽。

而今年却又有些不同以往,在那百花的丛中,一棵我从未有见过的树便生在那里,在万彩缤纷之中,它许是最黯淡的,不见得开花,枝叶也泛着枯黄,与周遭的生机极为相反,却不知是谁将它植在此地,也不知这样做是为何目的。

今日,我本该像同门师兄弟那般前去百花丛赏花,但我的心思被另一件事所吸引开了——今天,出门游历的楚师姐回来了,师傅派我等首席弟子随他一起去迎接,地点是位于万息山东边山头的“东望顶”。

其实用不得师傅催促,我早已有了前去迎接的想法。楚师姐实是万息门弟子中的翘楚,年纪轻轻便捂了万息剑法的真绝,我有幸见得她舞剑,一招一式间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况且楚师姐本身生了一副好面容,在宗门里人气之高,早已成了师兄师弟们梦寐的绝世佳人,大掌门也待她如接班人一般。

在诸多弟子中,我许是她最照顾的那个,她曾说见着我,如同见了自己的亲弟弟一般,我犹记得她当时在说了这句话之后,眼底流露出的深深的愁绪,那之中还有着无尽的悔恨。

师傅曾说,一个人若执了剑,是必有着自己的理由,想要变强,亦或是为了了却内心的仇怨,正是心头强烈的羁愿构成了动机,我们的剑才不会落得平凡。

我不知楚师姐为何仗剑,而我持剑的理由,正是要成为这武林顶尖的强者,为了这个目标,我可以说是没日没夜的练剑,小有所成,于是我在万息门弟子中的地位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而今我要战胜楚师姐,向掌门人证明我的强大!

我正和师傅在山头说着,身后蓦的拂来一阵风,那风划过我的脸颊,风中,似有无形的剑气斩动,锐意十足却来去无声。

我便向着身后方望去,只见那天上的白云蓦然裂开一个均匀的口子,一个人影出现在那,近了,我便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可不是楚师姐吗!她御着宝剑而来,好生霸气,等等...她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

我向她招了招手,她也很快向我们这边飞来,带着一位老者一同来到了我和师傅的面前。

楚师姐还是那般美艳,白衣绝尘,那张迷倒了万千男人的颜纵使不沾任何胭脂粉,也分外迷人,她的美是淡雅而柔和的,全无半分妖艳,而她平静如水的性子也是这副面容最好的衬托,现在的她就在这山巅,宛如天上天下一朵盛开的白莲。

“弟子楚瑶,见过师尊。”楚师姐躬身向着师傅行了弟子礼。

师傅轻摇手中的拂尘,浅笑道:“小楚你如今已是公认的掌门接班人了,这等礼数老夫还真受不起啊。”

“师尊还是莫要调侃我了。”楚师姐微笑道。

“此次游历,可有收获?”师傅又问道。

“颇丰,还要待得和掌门人亲见,才能一一道来了。”

师傅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但我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讽意......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我偷偷打量了与楚师姐一道的那位老者。说是老者,但其实我所看到的那副面孔并不属于一位老者,反倒像一位俊俏的中年侠士,只因他白发须眉,在一旁闭目不做声,若不仔细一看,还真就以为他便是一个暮年之人了,那人驼着背,身子掩在宽大的黑袍之下,他安然站在楚师姐身后,似与她的影子融为了一体。

忽的,那人看向了我,他分明没有睁眼,我却感觉自己的身影刻印在了那人的眼中,是在他的注视下,带来极为真切的压抑感,直叫我呼气不得,却又移不开视线......

我看到那人的嘴角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那一刻我浑身冰冷。他...在笑什么......

而我的眼前忽的浮出了一个画面——那是一位女子,持着剑,剑尖淌着鲜红刺目的鲜血,她的脚下,万千尸首仿佛堆积成山,鲜血滴洒在尸身上,那尸体便是化作了白骨,只余头颅尚还完好,面目写满了狰狞,极为渗人。那女子在我眼中缓缓转过身,我见得她的眼,瞳中闪烁着妖异的紫芒,紫芒中又有浓郁的死气弥漫,仅是相视一眼,便似能摄人心魂。而我精神恍惚,视线也变了模糊,以至于那女子的脸也看不清楚了......

“不易师弟?”

直到楚师姐的呼声传入我耳中,我才醒转过来,我慌忙环视四周,哪有什么妖眸女子,哪有什么白骨的山,一切,就像一场梦一般......

“师弟是有不舒服吗?”师姐关切的问道,她凑近了些观察我的情况,我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我轻轻摇了头,又拍了拍脑袋,这才完全清醒过来,这时,山顶上便只剩下了我和师姐两个人,师傅和那个男人,不知去哪了。

“师傅回去了吗?”我问道。

师姐眨了眨眼睛。

“师傅?是说的师尊吗,没看到啊,这里一直就只有我们两人啊,我御剑下来之后,就看到你在这儿发呆了。”

我不由愣住了,什么意思?只有我一人??

“那与你一同的那个人呢,我分明看到你和一个男子一起回来的啊。”我焦急的问道。

那时,师姐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病人,是十分担忧和不解的。

“只有我一人回来啊,哪有什么男人。”

我看着她,愣了很久,以至于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也感觉分外冰冷了......

楚师姐回来,已有两天了。

她实在是个大忙人,上午才与掌门人汇报此次游行的具体情况,下午便又要在大堂摆了桌椅,邀请同门师兄弟们一同来分享自己游历江湖时的所遇与所思,最主要的,她还要将江南一带剑派的剑式绘成图文,以供门人参考学习。

我眼见得她从清晨忙绿到深夜,心里说不出的心疼。这晚,我正要去往师傅的住所,中途经过了师姐的寝屋,那屋中尚亮堂着,相比师姐又在忙着掌门分配的任务了,我便想着去看看她,只是那屋的门口却早已站着了一个人。

那人是和师傅几乎相似的着装,只是师傅穿着白袍,那人是紫袍,纵观万息门上下,着此装束的也只有张真师尊了——她是楚师姐的恩师。

见着张真师尊,我只得止住了脚步,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要去慰劳一番她的爱徒了。师傅不止一次和我说过,说这万息门里,分帮分派是相当严重的,每一位师傅都想着自己的徒弟成为掌门继承人,如此一来他在门内的地位便如日中升,相对应的就存在极强的竞争关系,何况我师傅和张真师尊多年前闹下了矛盾,这些年来他一直告诫我尽量远离张真师尊和她门下的任何弟子,所以对于她,我实是敬而远之的。

轻叹一声后,我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师傅的居所。

我将两日前的遭遇和师傅细细道来,但那真是难以形容的,我断断续续说了好久,这才将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的说出来,不加任何修饰的。

“哦?竟有这等事?”

师傅剪下一段烛芯,这古朴的小屋子就亮堂了许多。

“嗯,弟子所叙恐怕不能将那日的恐惧好好的表达出来,但我作为当事人,那时只觉浑身冰冷。”我急忙就着方才的话有补充了一番,希望师傅能在那之上多加体会我的感受。

师傅放下了手中的剪子,在我身旁的木椅坐下,却不像往日那样沏了一壶茶,而是陷入了沉思。

片刻,他捋着白须说到:“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日,张真那贱人寻到我,说掌门人要我前去西望顶迎接楚瑶,当真是莫名其妙,她的弟子她不去迎接,反倒让我去,莫不是消遣我。”

“然而当老夫按她所说的时间来到西望顶的时候,却是连根毛都没见着,好生吹了半天冷风,老夫回来后本想找她论理,却不想楚瑶那丫头先行找上了我,替她那贱人师傅赔礼道歉了,又送来一柄好茶,我才最终将此事念过去,否则我和那贱人没完!”师傅虽这么说着,然我从他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怒意,有的也只是一声冷哼。

“西望顶?”我蓦然惊了。

“怎的?有什么不对?”

我记得那日,我分明在东望顶见着楚瑶师姐,而且记忆中的我是一直陪着师傅的,我们还谈了今年百花丛开得最艳的花......

师傅见我迟迟不能表达,便又说到:“说起来,那日我本想叫上你陪我一同前去迎接,却怎的都找不到你人,问过你的师兄弟,他们都说你早早就出去了,也不知去干嘛。”

“不可能!”

我大呼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额头上已渗出了冷汗。

“不可能的,那日清晨,我明明一直在院子里练剑,这是我的习惯,您老不可能不知道的,怎么会去往什么地方呢?更何况我自己都没有印象。”

怎么回事,莫不成在见着楚师姐之前,我都是在梦游不成?难道我脑海中那日清晨的记忆,全都是一场梦?

师傅的脸色眼见得变了凝重,他说道:“徒儿莫慌,这些事突然发生,总不会毫无理由的,你再仔细想想,更早些时候是否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我尝试着回想一星期前甚至更早些时候的记忆,但此刻我根本静不下心来,脑中当是一片空白。

师傅也没有追问我,而是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让我自己缓和现状,正像他先前与我所说的,剑者切勿心生浮躁,这样只会让得你持剑的手更为颤抖,心不向剑,绕是御了神诀也无用。

于是我时常会让自己彻底静下心来,这次也不例外,只是时间上是要比任何时候都要久上许多。

良久,我才开口问道:“除了那日的异端,弟子再没经历过如此怪异的事了。”

“怪哉。”

师傅携着拂尘,已离开了椅子,在屋里漫步打转着。

“我入门多年,还从未有见过如此怪异之事,照你的说法,此事是发生在楚瑶那妮子归来之后,那此事想比与她是大有关系的,我想大抵是这妮子将外头的什么不赶紧的东西带了回来吧。”师傅分析道,他说的着实在理。

他又问道:“你说当日你见着那妮子身后跟着一位黑袍的老者,现在可还记得那人的相貌,且与我细细道来。”

我当即将那人的相貌与师傅说来,说起来,我记得那人的肤色白的有些渗人,就像亡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尸身,全无一丝血色可言,而今想想,纵然那人的相貌俊俏有加,却也分外渗人的。

“面容尚青,但白发须眉......”师傅的口中喃喃念着我的叙述,又再陷入了沉思,不过这次他却没想了太久,我观他蓦然凝重的神色,他仿佛因此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只听得师傅惊道:“这描述,竟像极了‘山鬼‘!”

“‘山鬼‘?是为何物?”我不由问道,这名字听着怪吓人的......

师傅的情绪便有些燥然了,只见得他轻挥手中拂尘,周遭蓦的吹来大风,这风将屋里所有的门窗严严实实的吹闭,这间屋子顿时成了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

这是我第一次,在师傅脸上看到惊慌的神情,那表情...真就像见了鬼似的......

他说话了,这次他压低了声音。

“徒儿,此事怪异有甚,为师从来没和其他人提起,你可要细细听我道来啊。”

我点了头,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了。

“记得那时为师年纪尚青时候的事了,那时我还不是导师,却也有了几近导师的实力了,但当时的掌门人见我剑心仍有些轻浮,于是便命我看守藏书阁内的古籍,借此磨炼我的脾性。”

“一日,我整理古籍的时候,一册书忽的从我头上掉了下来,我拿来一看,是一册手稿,作书之人不详,观那书的成色,应该也有了百年以上的历史了,在书的外表也没见得书名,我一时好奇,便翻阅了起来。”

师傅望着桌上的红烛,眼底闪过一道思绪。

“那书中所记载的,是洪荒年间的历史。相传万息山本无名,只因第一代掌门在此开宗立派,见得这山上死气泠然,这才将其名为万息。太古洪荒年间,鬼神乱世,在神州大地肆意杀戮,生灵涂炭,万千尸骨堆积成山,血流了成河,淌过平原山川,人间一派死气。”

“是年,天神大怒,招来天兵天将,从天界杀来,誓要诛灭鬼神一派。神魔征战,长达数百年,最后一战中,天神与鬼神杀到这万息山,早已处了劣势的鬼神便设法逃过了天神的追杀,身形化作四道黑芒消失在茫茫大山中,天神紧随至此,几乎将万息山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仍是看不到鬼神的影子。一日,天神最后一次在山间寻觅之时,却误入了一处秘境。”

我的眼前,似又浮现了一个画面......

天神在秘境中看到了一对男女,女子美若天仙,男子虽分外俊俏,只是驼身白眉,俨然一位经年老翁,女子名为“拂瑶”,男子名作“山鬼”。天神对那对男女说,你们若不把鬼神交出来,我就掀了你们这座大山。拂瑶无奈,只得将手中的剑刺入了山鬼的胸襟,她说山鬼是这座山的本源,倘若他死了,山上的生机便会瞬间泯灭,鬼神若藏身于此,必然也会受到波及,只要等得三日即可知晓。

天神允了,三日后再临,整座山果然生机全无,但依旧未见着鬼神的身影,当他再来到秘境之时,却发现秘境里开满了血红色的花,拂瑶站在百花中,她的身前有一棵树,不曾开花结果,静然在那,宛若死物,而山鬼也没了影踪。天神问起时,拂瑶便说了,山鬼是这座山的全部,他的尸身已化作了尘土,为这座死山留下最后的生机,天神对自己的冲动感到惭愧,便将拂瑶带到了神界,希望她一人也能在神界好好的活下去。

“这实是一部野史,从未有人证实过里边所述的历史真实性,况且书的后章还出现了残页,后边的事也无从看起了,而我当时呢,也只是将之视为消遣罢了。”

“第二日,当我在此来到藏书阁时,却怎的都找不到那本书了,翻过借阅记录,也不明谁人借书,难道这野史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怪哉。”

“那天之后,我时常会做一个怪梦,梦中,掌门人就坐在我屋头的书桌上,正借着烛光在写着什么,我走过一旁他都没有理会我,只是不停地书写着,然而当我看到那桌上的书物,怎个人便惊呼出声来,可不就是那本野史吗,看这字迹,仿佛就是掌门人书写的一般......”

“之后一日,掌门人上山采莲,一去便不复返,怪异的是门中竟无人前去寻他,反而在三天后选出了新一任掌门人,那时的我像疯子一般询问着周围的人,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去找掌门人,为什么要选出新人来。”

说到这里,师傅的声音已有了些颤抖,“他们说,万息门上下,根本就没有我口中所说的那号人,新掌门是由上一代掌门选出的,然而我眼见了那所谓的上一代掌门人,却根本就不认识,可以说是从未有见过的......”

师傅说,他最后一次见到掌门人,是在多年后的一场梦里,那梦中,掌门人还好端端的坐在他屋头的书桌前,依旧不停地在写着,但他凑近了些看,却发现那掌门人没有了眼睛,睁开的瞳孔中是一片空无......

当我回到自己的寝屋时,夜已入得很深了。

我辗转反侧,愣是睡不着,而我看着墙角的剑,心中的恐惧也未曾消减半分,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离奇了,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在这万息山,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吗?

我再难静下来,但也闭了眼,努力让心头的倦意提上来,好安稳睡去。

蓦的,窗外袭过一阵风,那风将我床前的木窗吹了开来,晚风便打在我脸上,向着全身传递了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睁开眼,就要去关窗。

这时,我看到窗外站着一个人,就在不远处......

那人就静静地站在那,仿佛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借着银月,我才看得那人的相貌——白发须眉,驼着上身,他看着我,惨白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他的眼窝中...竟没有瞳孔,但也好端端的睁着,黑色的血液正从那漆黑的眼窝中缓缓渗出。

“山鬼”!

下一刻,“山鬼”出现在了我面前,我看着面前那张狰狞的面孔,双眼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仿佛我的眼中,也渗出了血来......

我下意识挥出一拳,"山鬼"便闪避开来,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就像鬼魂一般飘忽不定,我大吼出声,御起宝剑便是向他直冲而去,万息门的剑诀在我脑中自然成型,在心头恐惧的催动下我的剑式反而更为熟练了,几吸间我已打出三式,均是杀招,剑身泛着月华,化作快不若影的寒芒。

”山鬼”不曾还手,只是不断地在我身边闪现着,口中还发出了森然刺耳的笑声。这次,我的宝剑斩出剑芒,眼见着那“山鬼”已是避无可避了,然而剑芒却从他身体的正中穿透而去,在岩石之上炸响开来,我不由一愣,冷汗已顺着我的面颊流了下来。

怎么可能...这分明已经命中了,为何会生得如此变数?难不成我所面对的真是鬼怪不成......

回过神时,我这才发现自己一路追逐着“山鬼”,竟追到了一片竹林之中,“山鬼”邪异的笑声回荡在林间,再传入我耳中,是叫人脑袋撕裂般了痛楚......

啊!!!

我持着宝剑,在自己臂膀上划出一个大口子,刹时鲜血涌现,滴落在剑身之上,便是剑之染成了刺目的血红,我也眼见得自己的周身闪动了血色的光芒——

嗜血剑,取自万息剑诀第三式,是一种以命换命的打发。

以自身鲜血为引,联通剑与本身,从而达到忘我的境界。

再御宝剑之时,我能亲切的感受到周身空气的流动,剑锋斩动,匿在虚无中的灵气似是一息间全全汇在了剑身上。

又一瞬,斩!

血芒闪动,吞噬了入眼的一切......

但那笑声仍未休止,又随风而来,在周身...在耳畔......

"出来!"我大吼着,以至于喉中有了血的味道。

忽的,我眼前又闪过一个人影,我赶忙挥剑斩去,只是这次不同,那闪动着的身影竟生生接住了我一剑,只见得那人遏住我的剑锋,任凭我再使劲儿也难以御起宝剑了。

“不易!”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那之后,周围的笑声也渐渐消停了。

是谁,为何......

我抱着头,滚打在湿漉的泥地上,嘴中发出了低沉的咆哮...这大概是我这一生最狼狈的一次吧......

当脑袋痛觉逐渐缓和,我才缓缓睁开眼来。夜,还是那个深夜,月,也依旧挂在青云的彼端。

我环视四周,哪有什么“山鬼”,哪有什么诡异笑声,竹林还是那个竹林,只是现在已是破乱不堪——那竹断做了均匀的两半,残叶连华满天,纷飞而下,飘过我眼前,视线似也迷乱......

师傅不知从何时起站在了我面前,他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担忧,那手中的拂尘也垂到了地上。

“师傅,山鬼呢?”我坐起身,好不容易从干渴的喉中挤出些字来,声音却像风一般轻盈。

师傅摇了头,眼底流露出凝重之色。

“没有什么山鬼,我所眼见的,只你一人,像疯了似的杀入这片林中。”

说着,他便环视了四周。

“你看,这周遭的一切,都是你的杰作。”

我愣住了,迟迟说不出话来。

“师傅...我......”

师傅抬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了,一般这个时候,旁观人定是会认为我是因习武入了魔,便不再究下去了,但师傅和他人不同,这就是为何当初在考核的时候,我会义无反顾的选择他了。

只听得师傅说道:“徒儿,老夫断你必是中了梦魔。”

“梦魔”?这却又是一个新词,我当是从未有听说过的。

师傅鄂首道:“诸如你等事件,老夫游历江湖多年也没少有听说过,梦魔入体,哪怕你本身未曾睡着,也会在潜意识的操控下行动。”

我焦急的问道:“那我要如何是好?”

师傅谈了一口气,片刻,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说道:“多年前,我曾在这万息山中见得一位隐士,见到他的时候,我每晚都为愁事困扰,幸得那人指导,我记得他是将我的神识引入梦中,之后我的困扰便再没了。”

我心底升上一丝希冀,道:“那明日我们就去找了那人吧,他一定能解决我的问题的。”

一丝愁绪出现在了师傅脸上。

“徒儿,我见着那人的时间,距今已有百年了,而当时的那人就与而今的我差不多年岁。”

于是我心底好不容易升起的火花又再度熄灭了......

百年前已是七旬老翁,百年后,恐怕早已化作了烟尘,永远消逝在这片山林中了。

“事到如今,我们也别无他法了,只得碰碰运气,若那老者...尚还安在,我么便要请他帮忙了”

“不易,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记住,此事不得对他人说起,行事需分外小心。”

我重重的点了头, 拾起地上的宝剑,那剑锋上,尚还淌着血......

次日清晨,旭日还未从厚重的云层中露出头来,我已匆匆赶往了师傅的居所。

我又途径了昨晚的那片小竹林,看得那林间一片疮痍,我眼前似又浮现出山鬼那狰狞而恐怖的面孔来,许是我的错觉吧,细细想来之后,我总感觉昨晚所见到的那个山鬼,与三日前看到的那个有着许多不同之处,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我摇了头,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我还是得先解决了“梦魔”这个问题才行。

就在这时,一个倩影悄然闯入了我的眼中,她似乎是从别处走来,竟全无半点生息。

“楚师姐?”我微微一愣,呼了一声。

楚师姐见了我,那绝世的容颜上便带了一抹微笑,她向我走来,有风从她身后拂来,带着她身上独特的花香气味。

“不易师弟步伐匆匆,是要赶往何处吗?”她微笑着问了。

换做平时,我肯定会和她说了,但这次不同,我只得毫不犹豫的说了谎。

“啊,是这样的,我习惯了早上起来练剑,只是每次醒觉之后晨练,总觉得有些难以上手,这不,我就到处走走,便当做锻炼了。”

楚师姐微笑着看着我,从她面容上我再难读到别的情绪了,她忽的往身后的山路看了一眼,又转过身来说道。

“如此啊,那师弟可得好好加油了。”

我微笑道:“谢过师姐关心了。”

我也没再说什么了,又急急向山上走去了。

记得路过师姐身旁的时候,她小声的说了一句话......

“醒着,也似在梦里。”

我不由愣住了,转过头,师姐的身影却不在了原地,就连周遭的空气中,也再闻不到她身上的花香了......

方才,我是在和谁说话吗......

与师傅会面后,我们走了小路下山,师傅走在前边,我紧随在后边,我忽的停下,转身看了万息门那些古朴的木屋,山间的白雾在阁楼之间弥漫,小楼若隐若现,似真似幻,在这苍茫的大山中,显得如此寂寥。

现在想想,万息门平日真是少有外人来访的,只有到了每年新季,才会有新的学徒上山而来,参加万息门的各类入门考核,最后成绩优异者入得我派,在这里他们可以习得这江湖中最顶尖的剑法,但是相对的,他们也被留在了这大山之中,不知何时才能离开。

这是万息门的第一代掌门给每一位弟子的门禁,你若是拿不超然的实力,在江湖混迹也只会丢了万息门的脸面,所以每一位第子要想下山,还需得通过最后一道试炼。

而这最后的试炼,便是要战胜自己的师傅。

我看着师傅的背影,又想到这试炼的内容,心中不免有些不舍,而师傅已在万息门立师百载,他想必经历过许许多多离别吧,他门下的得意弟子,是否快意江湖,或是已成了刀剑下的亡魂,一切的一切也都不得而知了,他始终在这大山中,看着山涧四季更替,自己的生命也走到人生的末端。

真是残酷啊... 管你生前是人中豪杰,或是倾城绝世,死后也便是**骷髅罢了,生命的法则,从古自今都未曾有人得以逆转的。

缘着“灵泉”往上,约莫三里路,便见得了一处密林。

“灵泉”之水始于万息山之巅,止于低谷,为何称之为“灵泉”,我所听闻的说法有很多,其中可信度较高的是如此说明——相传洪荒年间,天上的月泉曾泛起大水,大水冲破虹墙涌入人界之中,未几,人界便成了**大海,天神见此,急忙叫人重铸了隔绝天人两界的虹桥,又在月泉之中放入了生命树的种子,让种子汲取月泉的水,直到月泉水退回了原本的模样,天神这才将生命树之种取出,随后扔到了人界几座最高的山巅中,生命树的种子在吸收月泉水之后加速成长为了树苗,树苗这才到了人界,便又开始疯狂的吸收着涌入人界的月泉水,直到人界重新恢复生机,它们才最终停下来,但已不能生长,所吸收的月泉水化作涓涓细流从树苗中流出,生生不息。

照此说法,这万息山上应也有着生命树苗,但有前人缘着“灵泉”一路上到山上,却不见得哪里生者生命树的苗,就是那“灵泉”的泉眼也没见着。

直到师傅停下脚步,我才得了片刻休息的时间,此时我的体能几乎被消耗殆尽了,蹲下身,用双手接过了“灵泉”水,拍打在脸上,跋涉所带来的疲倦感这才消减许多,只是仍有些喘不过气。

师傅见得我,“喝”了一声,在我身旁的大石上坐下,说道:“这才走了几里路,你就累觉成这副模样了,看来平日修行还不够啊。”

我大喘着,哪里有闲暇回他的话呢......

“这后山,为师也有多年不曾来过了。”

师傅环视四周,漆黑的瞳中倒映着周遭的草木,这里树木较我们先前路过的那些山路要稀疏上许多,有数颗巨石堆积在此,似乎是从山上滚落下来的,若是抬了头,就能看见不远处巍然耸立的山峰,晨间的白雾尚还在山涧弥漫。只是师傅摇过头,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淡淡的思绪。

我见过这样的师傅,上一次,他和我说了他年少时思念的那个人,只惜佳人的魂已被永远的留在了这片大山中,所以师傅选择留在这,一留便是一生。

也许是他在我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吧,自那以后,他对我倾囊相授,我的身上寄托着他年少无知的梦......

“到此之后,再有得一里路便到了,你却还要休息?”师傅问道。

我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

师傅对此地的印象仍停留在一百年前,百年间这里变化了许多,从前泥泞的小路,现如今早已盖上了厚厚的植被,并且长出奇特的草来,穿行过去,枝条上的木刺便划破了我的皮肤,好生难受...哪怕挥剑斩草,前路也不见得通明,我只好跟在师傅身后,看着他轻挥手中的拂尘,一点点将阻挡在前路的灌木挑开,神情自若,好生一个自在人。

他说,这丛中本没有路,路还得靠山行之人开发。

师傅年少时许是山里的野孩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当我们最后翻过一道山头,我不由停下了脚步,这时,太阳才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头来,稀薄的阳光洒在我身上,传递着几分温暖,却很快又被白云盖去,山谷间吹来寒风,寒风扑面,一丝冷意顺着皮表直直钻到骨头中,身体竟有些打颤起来了。

“不易,你可见得那处红叶林?”

我顺着师傅拂尖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正前方的谷中,有一异处,竟长着茂密的红树,那树的枝叶呈大红色,从远处看上去,有风吹动的时候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在那青山上,好生显眼。

“不知那老人家还在否......”师傅喃喃着。

事到如今,我们也全无别的办法了,只希望那老人家是活神仙,不老不死......

我忽的想起一件事,便问了师傅:“师傅,您却还记得那位老人家的名字。”

师傅脱口而出:“他自居‘‘梦中仙。”

“梦中仙”三字,是我们在那小屋的石墙上见到的。

当我们来到这红书的林中,就眼见了一件小屋子,它安静的坐落在红树之中,落叶已将那檐覆盖成了刺目的红色,小屋的门窗紧闭着,里边感受不到丝毫生机。

见到小屋的那一刻,师傅的呼吸出现了紊乱,他深深的看着这间屋子,缓步向前,竟跪在了屋前的泥地上,我说不出话来,只看着他的背影,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良久,师傅这才站起身来,又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走到那小屋的门前。

小屋的木门闭着,门上堆积着很厚的尘土,看上去已很久没人使用了,我只轻轻一推,门便敞开来,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屋里的一切一时间映入我的眼帘——

这真是很普通的一间小屋,只有一张木桌和一张小床,木桌上也堆着厚厚的灰尘,而那床上...却躺着一具骸骨,看上去已逝去很久了,就连那身上的红衣也都变了残破。

见着这具骸骨的那一刻,我的心算是彻底冷了下来,事到如今,已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了......

师傅也叹了气,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来,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静静地看着床上“梦中仙”的尸骨,他走的时候似乎很安详,他像是睡着了一般,在这茫茫大山中,没人会来打扰他,我们也只是过路的访客,见着屋主人睡熟了,自当是要悄然离开的......

他床头的石墙上,刻着“梦中仙”三个字,笔锋锐利,是说不出的霸气,那三字之下,似还刻着一行小字。

我看了师傅,他点过头之后我才小心翼翼的凑了上去,仔细端详着那行小字,绕是我的视力,看着也是有些难受的。

“醒当几何?梦当几何?道不明,说不破......”

我口中喃喃念着那石墙上的刻文,反复看了很多遍,仍未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这当是‘梦中仙‘前辈生前刻下的,他既会刻在此处,必是给来访者看的,这其中莫不是有着什么玄机?”师傅轻捋白须,这几日许是他思考问题最多的时日了。

我摇了摇头,揣测一位死者的意思也没什么意思了,纵使懂了其中的玄机,眼下老先辈已仙去多年,又有谁会来帮我解决困惑呢......

无奈间,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梦中仙”,他睡觉的姿势...有些奇怪......

只见得他一手覆于腹间,另一只手却落放在了另一边,许是我眼花了吧,我竟觉得这具骸骨还注视着我...像是在对着我笑......

“梦中仙”,他是在牵着谁的手吗?

蓦的,我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我和师傅都忽略了的事!

“师傅,你可还记得那年,‘梦中仙‘先辈是如何解决你的困扰吗?”我急忙问了师傅。

师傅微微一愣,随即说了:“他是将我引入了梦中,在梦中......”

师傅却也惊了,以至于他的身体猛的一颤。

“梦...‘梦中仙‘...‘梦中仙‘!”

我重重的点了头,师傅和我想到同一点上了。

醒着看不见,那么在梦里也看不见吗?他为何自居“梦中仙”,实是因为他的一切都可以追溯为一场梦。

一场不知何时会醒来,也不知何时又会睡过去的梦......

我看着尸骨一旁尚还空着的床位,想见到“梦中仙”先辈,或许要这样......

我与师傅对了一眼,便要躺倒那空位上去。

“不易,且慢。”

师傅出声阻止了我,我不解的看着他,他的脸上又带了一份担忧。

“不得冲动,我们还未确认下来,以身试险为师可不许。”

便和以前一样,师傅总会顾及很多东西,然后阻止着冒然的我,不得不说他的劝阻很多次都让我避开了伤害,我印象中的许多事情也都是在师傅帮助下解决的,在我眼里师傅已是这个世界最完美的人了,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解决的。

久而久之我就产生了依赖,我也知道自己之所以会依赖师傅,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强大到能为自己或者其他人解决一切疑难困惑,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拼命的修行,只有当自己拥有了独当一面的力量之后,我才算真正成长起来吧。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违逆师傅的意思吧,我递给他的目光中写满了不容动摇的信念。

“师傅,此事请交于徒儿自行解决。”我说道。

师傅却还想说些什么,几次几欲开口,便又止住了,那之后他再看向我,眼底除了深深的担忧之外,还有着难以言述的感慨。

他却也没再说什么,只叹声着点了头,那一刻,他仿佛又苍老了许多,是我看了一眼心里便觉无比的心疼......

有些事情,只有我能完成。

这也是对我一项的试炼吧。

我躺到“梦中仙”身旁,凑近了他之后,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脏加速的跳动,以至于体温也开始上升,口中喘出粗气来。与死人共枕,那真是想想都刺激的一件事,虽说这具尸身早已成了骨架,似乎轻轻一碰就要散架开来。

我平躺着,枕上“梦中仙”的枕头,深吸一口气后闭上了眼镜,但过了很久仍未有发生什么,我只得再睁开了眼,看了一眼“梦中仙”前辈,随即牵住了他的手。

我不知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只见师傅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脸上依旧充满了担忧,四周的空气也不在流动...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一刻。

一切发生的太快,我甚至还未能反应过来,就像起身,可是困意却又在不经意间袭上了心头,眼皮蓦然间沉重无比,视线也一点点变了模糊......

视觉的最后,我看到了一旁的“梦中仙”,他看着我,骨齿张合着,在说着什么。

便有一个声音传到了我耳中——

“欢迎。”

...................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转过来,入眼是一片漆黑。

黑暗,总是充满着神秘与未知。

忽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稀薄的光芒,它就在不远的前方,十分微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灭掉,由不得我仔细思考。我站起身,用尽全力向着那到光芒跑去,在这片黑暗中,我甚至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也全感受不到丝毫疲惫,只是一直跑着。

我跑了很久,可那道光芒在我视线中却依旧是豆点般大小,我呼唤着,又加快了速度,我现在的速度甚至可以匹敌一匹千里快马。

眼见得那道光芒在我眼中逐渐放大,我也不曾放慢自己的速度。

快了,就差一点了......

它就在眼前,我伸出手,就要触摸这黑暗中的唯一一道光芒,随后,白光吞噬了我的视线......

回过神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身在红树林之中,入眼,还是那个小木屋。

只是现在的小木屋里,竟亮起了通亮的烛火。

“梦中仙”先辈?

我喜出望外,便是冲到了那小木屋的门口,就要推动那扇木门,可却怎的也推不开。

这时,屋里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师傅难道不曾交过你,进门前需得敲过门?”

这声音分外清脆,竟丝毫不像一位老人发出的......

我只好轻轻敲了门,不敢用上太大的力来,这才敲了几下,那门就自己打开了,门后却仍是一片黑暗。

我踌躇着,不敢进去,生怕是什么陷阱。

屋里便又传出了一声笑。

“不敢进来的话,你就请回吧。”

我深吸一口气,毅然踏进了屋里。

眼前的画面紧接着又是一转,小屋里的一切便和我在现实看到的不一样了——这里横七竖八的摆放着许多书架子,它们悬在空中,几乎占据了我视线的全部,在那些书架之间连接着细线,密密麻麻,于是在我的感觉中,那些书架像极了首饰上的装饰品,被一条绳子好端端的串接起来。

在那些银线之中,有着一位白衣女子,她安然坐在纤细银线之上,正读着一本红色的书籍。说是白衣,其实只是对她身上的装束物的一种色泽形容,她应该是没穿了衣服的,全身上下只是束了一条条白色的绸带,那些绸带虽好生将她的身体包裹着,但仍有不少地方裸露在外,是叫我仅一眼便要转过头来,脸部传来反常的热量,转过头了,我的余光却又能看到她悬在虚空中的双足,那真是如同玉般**的两只小脚,直叫人忍不住了上前抚摸。

我走近了,她的目光这才放到我身上,烛光中,她的瞳泛着无与伦比的冷冽,只一眼,我便如处冰窖,忍不住颤抖了片刻。她的瞳,竟是宝石般的碧蓝之色。

她打量着我,面无表情——若不是我早先见过了楚师姐,眼前的女子大抵就是我一生所见到的最美的人了。我见过千年寒玉,它静置在木盒中,仅看上一眼便能感受到刺骨的严寒,而那寒玉全然不及这女子的十万分之一,她不曾说话,只是在她周身,我所感受到的寒意就叫我说不上话来。她的美是冰冷的,冰冷中充斥凌厉的肃杀之意,但下一刻,她的眼底带上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叫我如同身处了火海之中,奇异的火焰煅烧着我的灵魂,呼吸,也变了炽热......

她本该是那天界的仙女,而今却处在这深深的梦里,仿佛只有堕入这梦境中,才能一窥佳人的绝世的容颜。

“少年人,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那粉唇张合间,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寒意便传了过来...真是比那玉笙吹出的空灵小曲儿还要动听百倍,万倍!

“再瞅,我便挖了你的眼。”

这句话我听得真切,身体猛的一颤,才算回过神来,虽然嗔了一句,可那女子的脸上却未曾带了丝毫怒色,仍旧平静无波。

我只得移开了视线,说道:“在下万息门弟子成不易,见过...‘梦中仙‘先辈。”

只听得“梦中仙”说道:“先辈?孤看着可像那垂暮之人?”

这话简直比那绝剑的锋还要尖锐百倍,我却开始谎了......

“罢了,难得这么些年有少年人入境,孤还是不做刁难为好。”

“孤”?我记得这个称谓,应是......

“你却又有何时求于我?”梦中仙问了。

当下,我便将这几日所经历的所有诡异的事和梦中仙一一道来,这次我事先组织好了语言,全盘道来,绝不漏掉任何细节。

“你的忙,孤帮不了。”梦中仙说道。

我不由愣住了,急忙问道:“难道这等妖魔,前辈却也不能对付?”

“梦如幻,几时真?几时假?你的梦已扰了现实,以至于真与假之间不断切换,难以明辨,此事还得靠你自己了却。”

我正要说话,她的声音却抢先传了过来。

“不过你既求于孤,于情于理孤还需得帮你一把,但相对的,你也要付出些代价来。”

她的一句话真叫人忽的开心忽的犯愁,代价,是何代价?

梦中仙不曾说,只是问我是否接受这个条件,我没多想,点头答应了,随后,我便眼见了梦中仙于虚空中唤出一朵道不出名字的花,递给了我,花瓣上绽放着白芒。

“这是‘梦里花‘,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一个介质,它会将你带入你最真实的梦中,但你不得驻留,必须要在花瓣凋落殆尽的时候从梦中脱离出来,否则饶是孤的力量,也无法将你的灵魂带出来,你可明白。”梦中仙面无声色的说道。

我点了点头,将梦里花捧在手中,花瓣上透露了些许温暖,从我的指尖向全身传递开来。

在她的指引下,我躺倒在了那些细线上,只是轻轻闭上眼,竟就睡过去了,但我能看到梦里花悬浮在我视线的上端,花瓣上的光芒像是流沙一般一点点落下。

真是奇怪啊..我分明是在梦中,却依旧可以再次进入别的梦境里,梦中梦...玄妙至极。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床上,床头的窗外,胧月高挂在夜空中,虫鸣蛙叫声传来,声声入耳。

我记得这间屋子,我在这里度过很多个安然的夜晚——

这是师傅的小木屋,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只是就我记忆中的原样有着不小的差别,也不知道这个梦境带着我来到了那个时间之中。

我环视着,目光很快被书桌上的烛光所吸引,我望过去,那处书桌上,是谁人借着夜烛在书写吗?

师傅?我正想呼出声来,但仔细一看,那人的背影却又不像师傅......

蓦的,师傅曾说过的话在我脑海中响起,我也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师傅的梦境,可是...为什么我会来到师傅曾经的梦境里边,这分明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又想起了师傅对眼前这写书人的描述,那人应是没瞳孔的...而我那晚所见到的山鬼,也是没了双眼的,那狰狞的面目,我现在想起来全身仍要忍不住颤一下。

我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去一探究竟,头顶的梦里花便落下了一朵瓣来,那花瓣呈现出死然的黑色,似乎是流尽了所有的光芒。眼见得白芒还在不断地从其他花瓣中流下,像是在倒数着我所剩不多的时间,我只得坐起了身,缓步走向那写书人,也就是师傅口中的大掌门,却也不知是第几代掌门人了。

正如师傅所说的那样,那人只在不停地写着,我走到一旁他也毫不理会,再看向他的眼睛,嘶...真是宛如空穴,好生生的睁着,夜色下显得更为渗人了......但我同时注意到这人的脸,他嘴角正带着笑,他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写作中,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许是我的错觉吧,我竟觉得眼前之人分外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有见过...但这又是不应该也不可能的事啊......

我的目光又移到了那册书上,那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若要细细读来,不免费时,然我所见到的这部野史却不像师傅所形容的那般老旧,反而十分崭新,就是刚作不久的,眼前这“无眼男”正是书的作者。他在写的,是这万息山的前史,这段秘史甚至从没有文人考究过,证实更是无从谈起。

这“无眼人”倒也是一位俊俏男子,他若闭了眼,定还分外儒雅,黑发与披身的黑衣在晚风中如同奔流的黑潮,只一眼,般若死寂,忽一眼,生而雅致。他是必是位美男子,只因遭人嫉妒,这才被陷而挖去了双眼,他只静坐在这书桌前,可以一句话也不说,但他身上所展现出的淡雅之气,我却能感受得真切。

“无眼人”为何要在此书写野史?我想问,也不见得他会回答我的问题。

他忽的停下了手中的笔,借着烛光又把写过的看了一遍,却蓦然将后章的两页纸撕了下来,放于火中燃烧,我尚还反应不过来,阻不了他,心中也大为不解,既然要烧掉,那为何先前还要将之书写出来呢?

又一刻,那人说话了......

“死书,见不得,也说不得,只前章便罢。”

我只一惊,就想问话,可那人却望了过来,我顿时说不出话来。他闭上了眼。

“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应该不是方才那个小儿吧。”“无眼人”微笑着问了。

“方才的小儿”?是说的师傅吗?

我回了话,虽然声音尚有些小。

“那人,是我的师傅。”

“哦?那他现今,想必已是白头老翁了吧?”

“是......”

只听得那人轻叹一声,再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多出了几分感慨。

“梦里虽有千机,但可惜时间不会流逝,你眼见的是黑夜,哪怕现实再过百年万年,这儿也依旧是黑夜。”

“唯一能变的,便是入梦者所眼见的‘梦之层‘。”

“梦之层”?这倒又是一个新词。

“无眼人”说道:“梦如楼,一层接一层,一层间又有无数断层,层层叠加,每层便是一个世界,每个世界中的一切都是永恒,永恒而不变,梦中人只身在其中片刻,也许下一刻,你便会到了下一个世界。”

“你的师傅,先你一步来到了这儿,只可惜我并没有什么要和他说的,他的作用也只是将你引入这罢了。”

我蓦的一惊,什么意思?我在师傅之后来到这?也就是说在我来之前,师傅就曾在这呆过?可是...那不是很久以前的梦吗,却是怎样和现在衔接起来的?

“梦,是无限的轮回,你的师傅未曾见着这梦的全部,而你,便是一切的见证者。”“无眼人”又说了。

只是现在,我的脑中一片混乱...一切都太玄奇了,我根本无法理解......

“不解也罢,人的一生总会有许许多多的事,直到生命的尽头都得不到解释,人们称此为遗憾。”

“遗憾?”

“无眼人”点了头,又说道:“疑问总会有,所以现在的你不必过问太多东西,只要细细听我说来便可,我想,‘梦火‘给你的时间也不多吧。”

我正想点头,又忽的被一词所吸引...“梦火”?

“无眼人”也不等得我反应,便自顾自的说道:“你且记好,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荒山录》有关。”

“乃是这本书。”“无眼人”指了桌上的那本书,原来这部书的名字叫做《荒山录》。

“这部书所讲述的故事,还存在着很大的变数,是何,我看不破,只当记录者,而你的存在,将会很大程度上左右这个故事的结局。”

蓦的被赋予了重大的使命,心脏,仿佛被巨大的压抑感压迫着......

话说到这里,或许本该结束了,“梦里花”又落下一片花瓣来,我的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哪怕扶着书桌,也感觉身体摇摇晃晃,就快跌在地来。

“无眼人”静静地看着我,脸上依旧是那淡淡的笑意,直让人猜不出心思来,他像是在犹豫着什么...罢了,我便要走了,管他还想说些什么呢。

他却蓦的来到我身前,双手死死的扯着我的衣领,使劲晃悠着,我的意识竟被他生生晃清醒了些许......

我哪里开得了口,却听见他说了。

“这之后,不论看到什么,都且给我好生记住,这梦,也是时候结束了。”

“从你的手中......”

他忽然松手,我的身体便如同坠入了黑渊之中,直到那张脸逐渐远去...逐渐变了模糊,直到视线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再醒来之时,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我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习惯梦中这般快速切换场景的设定了,现在还算庆幸的是醒来之时头已不再那么晕了,但紧接着,入眼的一切却又让我怀疑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回到了现实......

我站起身,那时山涧的寒风吹过,扑打在身上,带来极为真实的寒意,让我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不过见得视线上方的“梦里花”,我可以完全确定自己还处在梦境之中。

只是...这里分明是万息山啊...“灵泉”水汇聚于此,这里,是那百花盛开的场所...我便身在这百花的丛中,花香味浓郁刺鼻。

周围不见得人,天色也渐暗,这片小山谷便显得寂寥起来,我正要走,却忽的被眼前的景物所吸引——是那棵枯树,就生在百花的丛中,分明开不了花,也结不了果,就耸在那片缤纷之中,却尤为显眼,这么多年来也不见得有人将它移去,久而久之就成了古物。

它为何生在这里?它的存在象征了什么,一切都不得而知。

等等...死树..不开花的树,我好像在哪里有听过......

我正思索着,四周却忽然袭来一阵大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入得眼睛,一时热辣。

这时,天空中蓦然闪过数道惊雷,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天,一时完全黯淡了下来,世界进入了黑夜。夜幕之下,这本该是一座黑暗之山,可我眼见着眼盛开的百花绽放出了奇异的白芒,每一朵花都在发着光,光芒将四周照亮,也越来越耀眼了,仿佛要将这黑夜笼成白昼一般。

最后光芒吞噬了我的视线......

光芒之中,我又看到了四道黑色的芒,在这百花丛的中央汇聚,直到黑芒消失,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

黑衣如墨,白发如帘,手中折扇张合,掩与唇间,那双墨瞳乍一看万般死寂,下一刻闪过妖异紫芒,又似有无限生机,生机中杀意如潮,涌现难掩。

那人虽生了一副俊俏的颜,但脸色却无比惨白,竟无一丝血色,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他只在那,可以什么也不说,也叫我不禁颤抖起来,仿佛下一刻,他手中的折扇便会变做了利刃,刺入我的胸襟......

他似乎在等着谁,在那一声不吭。我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这人好生眼熟,有些像那“无眼人”,可那“无眼人”是黑发,而且双目已失,又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也不知为什么,见着他们两人我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未几,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寂静,只见得一位女子破空而来,身形飘飘然落在那人身后,她,就是他等待的人吗?

见得那女子的脸,我险些惊呼出声......

楚师姐!?

可不就是楚师姐吗,她为何在这?这位男子又是何人?

我走上前去,蓦的,楚师姐转过头来,我看到她的眼,整个人也便楞在了原地。

不是的...她不是楚师姐,楚师姐的眼神怎会充满如此浓郁的肃杀之意...她是谁?

那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像一阵微风。

“恨?”

“楚师姐”看着她,冷声道:“恨!”

那俊俏男子却摇了头,话语中充满了讽刺:“以你现在的实力,又耐得天神如何,复仇又何谈?”

“楚师姐”说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

男子望着黑夜的天际,那之上,银月才从黑云中露出边角儿,甚至月光都未洒下,又很快被吞没了去。

他叹声道:“似乎快要结束了呢......”

他便又看了她:“你心中的恨,似乎能成为一个引子。”

“楚师姐”面无表情的道:“你也说过,我的能力敌不过天神,绕是你,也被她逼到这野山中,成了这副孬样。”

“说的对。”那男子笑了,也尽是苦笑。

“我没说要你与她为敌,你也不配做她的敌手。”

“三日后,她若再找不到我,见得这山已成这番模样,心中必生悯意,那时,她许会叫你随她一同上到天界去。”

“我要你血洗那纯白的天界,让天界的每一处院墙,每一条虹道,都粘上猩红的血,我要你杀破那天,让血流下来,化作满天的血雨。”

他说着,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也只是浅浅的笑......

“楚师姐”点了头,现在的她,或许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有时候,相遇真是一件美妙的事。”

他说着,下一刻,他做了一件让我瞠目结舌的事——

只见得他将手中的折扇变作了一柄小刀,竟生生刺入自己的眼窝之中,顿时血光涌现,血,是黑色的血......

他的手从眼窝中取出眼珠,一只取完又一只...直到原本漂亮的一双妖瞳变作了漆黑的空穴,那一对尚还流着血的眼珠在他手中,宛若稀世珍宝,绽放着令人不安的紫色光芒。

“从此之后,你是这对瞳的宿主。”鬼神微笑着说道,他的声音已十分微弱了。

“楚师姐”不语,从他手中接过了妖瞳,随后植入了自己眼窝中,却不知道是怎么植的......

良久,她才问道:“能做到这一步,你对天神的恨,到底有多深?”

那时,鬼神没有说话,只轻然笑着,他的身体倒在了百花中,黑色的血液渐渐弥漫开来。

“这是恶魔的力量,你却也得付出代价的......”

鬼神的身体化作一道微弱的黑芒,伴随着周遭的黑血,一同灌进了“楚师姐”身体里,他,去了哪里吗......

“楚师姐”不语,只蹲下了身,与虚空中唤出了一柄剑,霎时,剑身反射出她的眸光——

那是妖异的紫色光芒,只一眼,仿佛就要被摄了魂来......

天神未来,但那天地已变了色,天,如同被鲜血染红了一般,风声,雷鸣声,声声入耳,那风中有着浓郁的血味,有雨点飘洒到我的臂膀,竟是血,鲜血!

天上...下起了大雨,那雨水,是尸身上流淌而出的鲜血......

我在回望,哪有什么百花丛,哪有什么万息山,这是一个我没见过的地方——华丽的宫殿粘上了粘稠的血液,那街头小巷,无数尸身堆积成山,天地,宛若地狱般森然的死相......

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剑鸣,我回身望去,却见那尸骨堆成的山中,“楚师姐”便在那,她手中持着利刃,剑身尚还淌着血,血液滴洒在她脚下的尸体上,竟是将那肉身腐蚀成了森然的白骨,那白骨身上,穿着华丽的霓裳......

下一瞬,她转过身来,我们便相视。

她的瞳中闪烁着紫芒,一如我在鬼神身上看到的那般,而那紫芒之中,却又有着一对黑瞳,双瞳齐珠,紫瞳的力量似也更甚了......

“楚师姐?”

我呼唤着她,我没逃走,却在唤她。

她呆呆的看着我,举起了手中的剑,我看到她张合的双唇,似乎在念着什么......

杀......

我看着这样的她,哪怕下一刻她的剑会将我的身体正正的分成两半,我也没有丝毫退却的想法。

楚师姐,你是为了谁而杀戮吗?

我看着那双紫瞳中泛着沉重的悲伤,内心也如同刀割一般...正一点一滴的渗着殷红的血......

她的身影一点点的,近了,仿佛我伸出了手,便能将她抱在怀里,向她传递哪怕一丝的温暖。

也就在这个时候,变数横生......

只听得一声闷哼声,她的小腹印上了一个掌印,一个透明的掌印,像是由空气扭曲而成。她的身体倒飞而出,口中喷吐出的血溅到了我身上......

我震惊之余我转过头,却见不远处的后方,一个人便悄无声息的站在那,方才的那一掌,是那个人发出的吗?

那人身着一袭雪般白袍,墨丝如瀑,面容好生被青铜面具全全掩盖,以至于看不出那人的相貌,但那单薄的袍勾勒出其下略微娇小的身材,身材也分外白皙。

这是一位女子,她就在那,仙气凌然。

“楚师姐”再度站起身,携着宝剑,向那女子疾冲而去,她的身影化作一道快不若影的紫光,正从我身旁裘过。

下一刻,我的眼中倒映出那女子的身姿——

却见她微微伸直了手,食指轻点,也就轻轻然的事,那道紫芒便停在了她身前,一动不动......

又一刻,楚师姐跪倒在了那人身前,她的宝剑碎裂满天,反射着银色的芒,像是划破了夜空的星辰点点。

我的呼吸,似也止住了......

她,屠遍神界,让那天界仙尘化作殷红稠血,却接不过那人的一招一式...这是何等碾压,这人是谁?

我想,早些时候鬼神就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天神,方天之下,最强之人......

她是和鬼神截然相反的存在,也是超越鬼神的存在,所以鬼神才会对自己所寄托的楚师姐不抱任何希望,哪怕他就身在这里,能胜过天神的希望也十分渺茫。

楚师姐缓缓站起了身,厉声向天神袭去。

有一刹,画面定格在了这一幕,四周静然无声。

随后,那蓝天之上,竟毫无征兆的破开了一个大口子,还在以肉眼可见的扩散,清脆的声音不断传入我的耳中,络绎不绝。

直至入眼的一切,皲裂成了无数破片,一同爆裂开来。世界,又变了一片漆黑......

但有时候,漆黑并不是绝对的黑暗,总会有些微的光芒在视线中无限放大,直到眼前出现了下一个画面——

还是万息山,还是那片盛开了百花的丛,夜,无月,晚风拂面。

只是,百花已全全枯萎,余留而下的茎是几欲透明般的色彩,而那棵死树,现在却开满了花,淡紫色的花。

它的美丽仿佛只有一刹,因为晚风中,它的瓣像细沙一般落下,落在漆黑的大地上,再无了踪影。

楚师姐在那树下,轻抚着树干,她的眸中,又泛起万千思绪,血顺着她的臂膀徐徐留下,流入树中。

她没死,从天界逃了回来。

她回到这里,死树开了花,她靠在树下,生命像树上流落的芳华,一点点流逝。

我看到她眼角淌下的泪,那是她第一次流泪,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流落,滴落在死树露出的根上。

于是死树结出了果子,如同琥珀一般,闪烁着碧绿柔和的光芒。

......

我是何时睡过去的,心里早也没了印象。

“梦里花”的瓣就快落尽,也就是说我现在得想办法找到从梦境出去的方法了,可是,这四周一片漆黑,哪有什么路口可走......

忽有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我蓦的一惊,这..不正是山鬼的厉笑吗?

他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正以极快的速度飘飞而来,我望的那张狰狞的脸,全然提不起战意了,那晚的遭遇仿佛就浮现在我眼前......

慌忙间我迅速站起身,拼了命的往前跑,明明没路,也依旧要逃......

但这次并不像刚刚进入梦境中那般了,我不能无限次的加速,身体的感知渐渐恢复,我感受到了心脏快速的跳动,在胸口,快要蹦出来一般,我的呼吸也渐渐变了沉重,沉重而急促...坚持不了多久了......

突然,黑暗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微弱的光芒,就像最初那样,象征了生的希望。

我最后压榨自己的体能,拼命向着那道光跑去,几次就欲跌倒,又稳了过来,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视线逐渐模糊,我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闭着眼,嘴角含着笑的人,他穿着宽大的黑袍,驼着上身。

是山鬼,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山鬼!

他枯瘦的手正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有一道木门,便是梦中仙前辈小屋的那扇门。

由不得我静下来思考什么了,身后的山鬼一点点追了上来,我赶忙撞开了那扇门,投入到门后的光芒之中……

吓!

我猛然坐起身,因为用力过猛,以至于梦中仙的手被我甩飞到了屋子的角落。

我嘴中尚还喘着粗气,大脑更是一片空白,感知渐渐恢复之后,我又觉浑身冰冷,已然不知此时是在梦中,还是重回了现实……

但我第一眼,便看到了床前书桌上的铜镜,那镜中,我的脸色无比苍白,苍白无一丝血色……在铜镜旁,还静置着一朵花瓣,那是……梦里花的花瓣?

我莫不是还在梦境之中?!可是,这梦里花只剩下了一朵独瓣了啊......

恐惧,一时间包笼了身体,我感受不到丝毫温暖,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冰寒,寒意遍布全身每一处关节,渗透入每一所骨骼,刺入髓中,身体,止不住了颤抖着.......

直到那熟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传入耳中,反应到大脑,我才缓缓镇静下来,那时,冷汗已完全浸湿了我的衣裳。

师傅就在一旁,在那夕阳的虹辉之中,他的拂尘掉落在了地上,白拂粘上了厚厚的尘土。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才惊觉,原来自己真的从梦境中逃出来了,这是现实,现实的此时此刻,残阳已将天际染成了炫目的金黄。

回到万息门的路上,我将自己在梦中看到的一切和师傅细细说来,我在梦境中看到的一切,鬼神也好,楚师姐也罢,还有那天神,但他问起梦中仙先辈时,我的脑海中竟全提不起丝毫记忆,只记得那小屋中的白骨..他或许,是个逝去多年的山中隐士吧...我也将那梦里花的瓣窝在了手心,待得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照得你的说法,那拂瑶之后是借助了鬼神的力量,让后随着天神一度上到了天界,随后在天界大肆杀戮。”师傅口中重复着我方才说过的故事,他走在前头,不断挥动着拂尘,为我开出一条路来。

“那鬼神究竟有多厉害,只是借了力量,便能让你个山间妖灵屠遍整个天界,要知道,史书中可是记载了许多天界的悍将啊,他们中的每一位都用有这非凡的力量与胆识。”

我摇了头,绕是师傅如此形容,我的眼中仍旧现着拂瑶屠杀天界的那般森然景象,还有她双目的瞳中,闪耀的紫色光芒。

我问了师傅,“师傅,史书上可有记载鬼神的结局和天神的结局,天界最后是变作了何等模样?”

师傅说道:“目前最为权威的史书上记载着上古的浩劫之战,白发魔女携着万千禁录与哀葬一族杀往神界,由那禁录所发动的三场浩劫将天界全全毁灭,天神最后以一己之力克敌制胜,可惜自己也受了重伤,命不久矣,于是他碎去神格,将神格化作万千星芒,一同附身到人界凡人身上,于是便诞生了灵气,这也是我们后辈得以修炼成仙的原由。”

“白发魔女?万千禁录?”

不知为何,这等描述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鬼神呢,鬼神又最后如何下场?”我追问道。

“鬼神啊......”师傅思索了片刻,“史书中对于鬼神的描述甚少,我所看到的描述,是说鬼神最终死于上古天蟒口中。”

却也不知为何,在听了他的话之后,我只想笑,冷冷的笑......

回到万息门,已是戌时。

用过晚饭后,我一刻都不曾休息,便来到了师傅房中,见着师傅脸上的好奇,我还没做任何解释,只是环视着四周。

小屋还是那个小屋,和梦中的场景一样,和百年前的格局也一致,我所好奇的是,为什么我和师傅都在梦中的这间小屋子梦到了那个写书人,那个被师傅称作是“掌门人”,我却看成是鬼神的写书人,他为何出现在这,这间小屋子又为何成为梦中的场景。

一切都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再怎么看,这也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老房子罢了。

师傅见得我,也不曾问话,而是将烧好的茶水缓缓注入了杯中,烛光下,那杯中的茶呈淡淡的绿色,浓郁的香味随着晚风弥漫在小屋里。

师傅有个习惯,每当戌时必饮茶,茶是选用上等的龙井,用得烧了沸腾的灵泉水冲泡,香味更浓,口感微涩,但入口转做甘甜。他泡茶时,定要面向东南面的那扇窗户,那窗外,月光正洒下来,像是给这茶饮灌注夜的精华。

换做是平日,我或许不会对他老人家的这一习惯产生任何疑惑,不过现在的我,可谓是分外敏感的。

我于是问了,师傅也慢慢说来。

“我少时爱酒,那是我还未入得万息门的时候,我练了家传剑法,合着几位志士一同闯江湖,我们市场露宿在外,有时无聊,那些人便会取来随身携着的好酒,对着银月痛快畅饮,他们说,月亮将我们的影投做了数个,我们的影堆加在一起,这荒郊野外也就多了几人陪我们饮酒了。”

“我学得他们,于是一人之时也习惯了对着月光畅饮,只是日后入了万息门,也不再喝酒,该做喝茶,但仍改不掉这些习惯。”

再说到那伙之时,师傅的脸上又流露出一丝愧疚,我心中大抵也明白了那些江湖人的最后归宿了。

便只有这些?我仍不死心。

“师傅,那你当初选得这间屋子,是出于何种理由呢?”

师傅喝下一口茶,又说道:“你出得门口一看,自会知道。”

出于好奇,我赶忙跑到了门口,环顾着四周,依旧是那幽森的小路,合着一旁的茅屋,并无其他异处。

师傅在屋里笑了笑,蓦然拂袖,四周便拂过一阵劲风,风将路边的竹吹散,露出了其遮挡住的景物。我顺着那竹林深处望去,却能看见另一片山头,那之上还有不少万息门弟子的屋房,正堂堂亮着灯,然而当我俯视,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景物——

是那片百花丛!万息山脚下的那片百花丛,在这里,百花丛得以看了全貌。

方才我还在想,我却是忘却了什么,对啊,百花丛!我还未去过那里,那也是梦境中所出现的重要场所!

师傅悄然来到了我身旁。

“那年我初到万息门,便见得这片小山头还尚未有人居住,况且从这里能一窥百花丛的全貌,有时我在门外的石桌上摆了茶席,再赏得花,也是美哉之事,然我真正选择定居这里的理由却不只有这些。”

说着,师傅左手于身前微旋,唤出一个灵体小球,球身散发出极为霸道的灵气。

“我发现这处的天地灵气不同于其他地方,是要更为浓郁的,纵观万息门,也就只有我这一处有这特性了,这也是为什么平日我都唤你来此打坐,你自己也该切身感受到才是。”

浓郁的天地灵气...以及山下的百花丛......

不行,我仍是没办法将这些线索串联到一起,梦中的写书人会在此,也绝非是因为这些可有可无的原因的,一定还有着什么线索......

我又逗留了些时候,最终也无果,只好无奈的回到自己的寝屋中了。

走过这片竹林,我又路过了师姐的住所,看着那木窗里闪烁着烛光,思绪一时涌上心头......

说起来,这几日因为这些事我忙得焦头烂额,楚师姐回来了这么久,我都没好好和她聊天,一想起以前她待我如自己的亲弟弟,而今我如此冷落,心中不由泛起苦涩......

现在的我们都已长大,碍于各派之间紧张的关系,我和她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了,她也渐渐忙了起来,分明还是弟子,她却将师傅平日的琐事活儿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每日都熬到深夜,这样下去我真的担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却也没办法亲自和她说来。

待得这事彻底了结,我再偷偷找她叙叙旧吧,希望这一切和楚师姐毫无干系..那拂瑶也只是碰巧长得像师姐罢了......

碰巧...这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我正走着,身前忽然裘过一个黑影,很近,以至于那人的呼吸声都传入了我的耳中。

“谁?!”

我惊呼一声,立马退出十步,右手翻转间已然将腰间的软剑取了出来,剑身反射着月光。

我只一抖,软剑便化作了硬剑,被我御在身前,我停住,只待那黑影发出动静来。

下一刹,又是一阵轻微的声音传来,这次是在身后。

我瞬间转过身,视线尚才看到后方的小路,手中的剑便先刺了出去,剑锋擦破空气,传来细微的剑吟,正正刺向那黑影。那人见自己躲闪不得,身形旋转间,右手破开虚空取出一柄间,剑,是杀人的剑,闪着湛蓝光辉的剑。

又一刻,那人的剑向我刺来,我们的剑锋便抵在一起,一股难以言述的压迫感不断从我指尖传来,我咬牙,将左手附了上去,单纯的力气较量我竟落了下风。

可是双手加在一起的力量依旧抵挡不得,我吼出一声,双手一齐用力,硬生生的荡开了他的剑,身形再度向后退开几步,滑步间,我再斩动利刃,斩出几道剑芒,却见得那人只轻轻挥动着手中的剑,便将我的攻击全全打散开来...宝剑的实力还真个了得,我也吃了兵器的亏了......

眼见得那人见转偏锋,又向我刺来,快得像一道闪电。

不妙!

我赶忙稳住身体,御剑于身,硬生生的和那道蓝光撞在了一起,可是一股推力还是透过软剑打在了我身上,天旋地转间,我被打飞到了楚师姐的屋前,着地那下虽不轻不重,但我也险些背过气去。

我和那人之间差了太多,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那人的身体落在了我身前,我看着他的剑倒映着天边的银月,这时候我还能说什么呢......

他没动手,而是在我的注视下将将归入了鞘中,又散做光华消散与天地间。

那人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让我目瞪口呆的面容——

楚师姐!?

楚师姐的脸上还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微笑中有着些许调皮,那时专属于她的神色,也就是说现在站在我身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楚师姐本尊。

她向我伸出手,想把我拉起来。

我牵过她的手,她的手手很白...很温暖......

“这里还是那么漂亮,只是看了一眼,视线就再难移开了。”

楚师姐背着手,漫步在这片百花丛中,她穿着一身白色的霓裳,像是垂连在花丛间的白蝶。

“不易师弟你却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在这,躺在那小山坡上说着师兄弟们的坏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楚师姐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处小山坡,又开心的跑了过去,便在那躺下了,也不顾白衣会不会粘上地上的尘土。

其实她始终是个女孩,活泼的女孩。

我微笑着走了过去,也在她身边躺下,那时,夜空的群星映入了我的眼帘,每一颗闪耀的星,都好似一个世界,那之上会不会也居住着像我们一样的人类?

真好啊,像小时候一样,就在这里,幻想着长大后的事情,那时候的我无比渴望自己能成为像师傅一样顶天里的的侠士。

“不易师弟这几日也不来找我,每次我忙活完之后,闲暇的时候都没人陪我聊天。”

她看着我,微微堵了嘴,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

“啊...那个,这几日随着师傅上山历练,倒也没什么时间,况且..我看着师姐都没空......”“谁说我没空?”

我愣了愣,看向她,谈到工作时,她的眼角闪过满不在乎的神色。

“只要你来找我,我都有空,正是因为你不来,所以我才没空。”

有一瞬间,我读不懂她的思绪。

“我以为你受了师傅她们的影响,和我之间产生了隔阂了,我害怕这样。”

“每一位师兄弟都因为我外表的这副皮囊而选择不择手段的接近我,但真正愿意和我谈心的人很少,他们要的不过是一种**之欢罢了。”

她轻声诉说着,语气中多少有些怨气。

“他们说的没错,绕是我,也终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归属,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我看着这样的她,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

楚师姐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摇过头,说道:“哎呀不谈这些问题了,难得我们姐弟两出来玩,干嘛要说这种伤脑筋的话题。”

她问我:“要不要听听我此次下到江南所经历的事,很有趣的哦。”

我点了头,心中充满了期待。

这一晚,楚师姐和我说了很多,我听得入迷,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了——似乎很久,有似乎只是一刹,因为夜,还是那班深沉。

楚师姐忽然停下,她坐起身,缓步走到了那棵死树前。

我记得,在梦里,这棵死树开了花,淡紫色的花,很美,却不知道它为何开花,也不知道那时树下的拂瑶之后去了哪,是否化作了死树之下的春泥。

楚师姐轻抚着树身,眼里划过一丝思绪,我愣了愣,有一瞬间,她的身影似乎和梦里的拂瑶重叠到了一起。

“师弟可知道这是什么树?”她忽的问了。

我摇过头,只因它在现实中从未开过花,我更无从听起它的名字。

“这是相思树,只为相思之人开花。”

她说着,脸上带着淡淡的悲伤。

“她本不该在这,只因百花生在这,她才落下了孤独的种子,在这片芳华中,谁也不会孤独。”

她看向我,问道:“师弟,你可知道这片百花丛叫什么名字吗?”

我只得摇头,百花丛便是百花丛,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名字一说。

我记得那时师姐笑了,那是我从未有见过的笑,带着淡淡的讽意......

“这片百花丛的名字,叫做拂瑶。”

我楞在了原地,以至于久久都说不上话......

四周仿佛变了一片寂静,听不到虫鸣声,听不到风声,只有楚师姐幽幽的话语声传入耳中......

“师弟,你可有想过自己是怎么来的吗?为何我们自记事起就在这大山中?”

霎时,冷汗打湿了我的脊背,我努力回想着,思绪穿梭在脑海的记忆中,我从何而来,我问着自己,可是仍得不到一个答案......

师傅从来没和我说过我的爹娘是谁,我的记忆中只有师傅和楚师姐,他们都在这万息山中,这片大山像一个巨大的囚牢......

......

我是谁?我从何而来?为何在这山中?

那晚之后,这些问题便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

我问着师傅,但是他吞吞吐吐的,只是叹息,却不说话。

楚师姐说,她来自这片百花丛,这片名叫拂瑶的百花丛,因为掌门人就是在这儿发现的她,并带到了山上抚养,她于是也就在这儿了。

那我呢?我又从何而来。

我跪在师傅屋中的地上,只是跪着,就像当初那场大雨的夜,我跪在他屋前,恳求他传授我万息剑诀。

那时,师傅幽幽的说了一句话。

他年轻的时候,掌门人上到了山上,从此失去了隐踪,八十年后,这代掌门人同样上到了山上,却在一片密林中发现了我,就在发现楚瑶的第二天,同样带到了万息门中抚养。

我和楚师姐,是这座大山的弃婴,我们究竟来自哪,哪怕是掌门人也解释不了。

恍惚间我回到了自己的寝屋,我看着周围的一切,却觉得无比陌生。

陌生的感觉,就像是第一次看见一般,我不由开始回忆,回忆着梦境中,那无眼人对我说的话——

“你的存在,将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故事的走向。”

“这场梦,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那无眼人,想必就是鬼神本尊吧,哪怕他身上的许多东西和真正的鬼神有着本质的区别,但是那空穴一般的眼窝,却是二者共有的特征。

鬼神在梦中写着《荒山录》,上边记载着拂瑶上到天界之前的故事,她上到天界后被天神重创,又回到了那片百花丛中,那时,相思树开了花,她的泪,使得那相思树结下了果实。

那之后呢,拂瑶去了哪,果实的力量改变了什么?

师傅记忆中的掌门人上到了山上,从此无影无踪。师傅梦到了写书人,他把那写书人称作掌门人,我也是在那山上被发现,并带回万息门的......

就在楚瑶被发现的第二天...真是巧合呢......

所有的线索在我脑海中浮现,它们之间似乎有着一根若隐若现的细线,近了,我看到它们连接在了一起,那一刻,我浑身冰冷,仿佛沉睡许久,这才逐渐清醒过来。

我笑了,低声笑了,现在的我,只想这么轻轻的笑着。

真美啊,这个世界,我们似乎好久不见了。

那时,梦里花的最后一片花瓣飘到了我的眼前,它破碎了,化作满天光华,消逝与世间。

就像我顿醒的梦,很长的梦......

夜,无月的夜。

晚风,带着初春的气息,合着夜的冷,扑打在我身上。

我漫步在这片百花丛中,那里,那相思树之下,站着两个人,两个驮着身子的人。

左边的那个,脸上始终带着善良的微笑,他就在那,一声不吭。

右边那个,他狰狞的脸上依旧是那可怖的笑,他的尖锐笑声,伴随着晚风传了过来。

他们都是山神,两个山神。

我停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微笑着看着他们。

那时,百花绽放着柔和的白芒,仿佛要将这夜变作白昼。

身旁,灵泉的水流声传了过来——那灵泉,现在已变作了眼红刺目的鲜血,血,是万息门众生的血。

但我始终淡笑着,已经不在乎了。

现在,让我们开始吧。

狞笑着的山鬼将微笑的山鬼包住,血光涌现,他竟生生将其吞噬了,于是他的身体变作了巨大的黑影,百花的芒中,宛若下沼的蠕虫,厉声尖叫着,唾液顺着嘴角流下。

我摇了头,实在丑陋。

他又嘶叫一声,向我扑来。

我轻挥手臂,便又数道黑芒从我身边裘过,像丝带一般缠绕在山鬼身上,几息间将他全全包笼住。

你却不懂,吞噬的艺术。

下一刻,黑芒中蓦然立起无数尖刺,一齐向内里贯去,紧接着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叫声,一声,一刹而已。

他或许,今后都不会再发出那种刺耳的笑了。

我微笑着看着那巨大的黑影向着自己的身体包笼而来,那感觉就像沐浴在泉水中,带来的是弥漫全身的爽**。

黑芒消失后,我的瞳中闪过了紫色的光芒,真好啊,这是我的力量。

但是这紫芒尚不够充盈,还差着些什么......

紫瞳指引着我,看向另一个拥有着紫瞳的人。

她一点点走近了,她的剑,还低着血,粘稠的血。

她停在我身前,我们便相视,我见过她此时的眼神,那是她看向天神的眼神。

“你杀了山鬼。”她的声音传入我耳中,言语间充满了浓烈的肃杀之意。

我微笑着看她,也不说话。

“你这个恶魔!”

她提着剑,剑尖不偏不倚的指着我。

但我注视着她的眼,那双瞳中闪耀着妖异的紫芒,就和她一样,是最美的。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问她。

“说。”

“现在的你,是楚瑶,还是拂瑶?”

她笑了,笑容中带着浓郁的讽意。

“拂瑶,很久以前就死了。”

我却摇了头。

“这个世界,从没有什么楚瑶,只有拂瑶。”

“闭嘴!”

她怒吼一声,高举着手中的宝剑,霎时,天际闪过数道惊雷,雷鸣声在耳边炸响,大风,吹散了周身的芳华。

这是杀招,绕是我,若是接不下这一剑,身体也会瞬间化作齑粉。

那剑身上还闪烁着紫芒,比夜空之上的月华还要耀眼。

下一刻,斩。

我缓缓伸出了手,接过她怒斩而下的宝剑。

光芒,吞噬了我的视线。

拂瑶痛苦的摸着自己的眼睛,身体跌跌撞撞的跪倒在了相思树下。

她的眼角渗出了血,黑色的血。

她的瞳,不在绽放紫芒了,永远也不会了,微风,吹拂着她垂落腰间的乱发。

我记得她笑了,轻轻的笑了。

我不知她为何笑,我只站在那,我的手中,那双紫瞳像是宝石一般绽放着光芒。

百花开始凋零,像是梦里花一样,流逝了身上的光华,变作一地的碎瓣。

但那相思树却开花了,它的美,也是无与伦比的。

“这是我的代价,借用了恶魔的力量,就该有这样的结局。”

她微笑着看着我,那绝世的佳容上,哪还有恨呢?

“不易,动手吧,能死在你手上,我也心甘情愿。”

我却轻轻摇了头。

“正如你所说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不易。”

拂瑶闭上了眼,声音变了微弱。

“那至少,让我继续这场梦,哪怕一秒也好......”

我转过身,留下了一句话。

“随你。”

我正缓步走着,身后蓦的传来一个声音,那是利刃耸入肉体的声音。

我叹然出声,看着遥远的天际,脑海中浮现着一段记忆,一段本不该属于我的记忆。

记忆里,那个女孩微微然笑着,笑容中总会有些小调皮,真是很美的。

......

那个小木屋,那床上的骸骨不知为何不见了。

我躺了上去,闭上眼,迎来新一轮的梦境。

梦中,梦中仙依旧坐在那万千银丝上,她看到我,也叹了一口气。

我见得她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一本很古朴的书,一本没有书名的书。

“故事,由你撰写,这是你的代价。”

“我知道。”

“你却要和我们一起上去吗?”她问。

我想了想,却摇头。

“不了,现在的我,只想静静地写书。”

说着,我将手中的瞳珠递给了她,那是从拂瑶手中取回的瞳。

梦中仙沉默着接过,也没再说什么。

我转过身,已有一扇门在我身后打开了。

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了。

“说起来,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梦中仙看着我,粉唇张合间,说了一句话。

“我的名字,叫梦火。”

那扇门的后面,是一个熟悉的小木屋。

记忆中,我曾在这度过无数个夜晚。

我在那小书桌上燃起红烛,借着烛光,我想写一个故事。

这时,一个小男孩走到我身旁,看着我,也不说话,我也没有什么和他说的,只是在写我的故事。

随后他便消失了,过了很久,我的故事也接近了尾声。

于是那本书也剩下了最后两页,我犹豫着,撕下了其中一页,又将书合上了。

我想这就足够了,这个故事就到此。

又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我身旁,那时,我在纸上画着一个人。

那是这个世间最美的人。

那小少年愣生生的看着我,我于是放下了笔,微笑着看了他。

我记得那时,我说了一句话——

“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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