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愚蠢的，经历了错误以后前进，可前进的过程必将是纠正之前错误的过程——其实很多时候都不是浅薄的真香，而是为自己一时冲动口出狂言买账而已。
墨衍相当尴尬，毕竟他就是那个为自己一时冲动口出狂言买账的人。
身为归墟明面上的领头羊，他老人家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他抬手握拳“咳咳”清了清嗓子:
“嗯……好，那就按你所说的办吧，你应该能联系上那位天才——跟他联系的工作就交给你怎么样？”
“好。”
既然事情已经搞定了，玛格丽特也干脆卖了他个面子不再揭他的短了。
可墨衍突然叹了口气，背手转身走了不算长的距离，手指轻轻在那片纯白的虚空空气中敲了敲……于是空间从他的面前裂开一道边界笔直的空隙。
从空隙中望下去就是整个地下城的图景。
玛格丽特知道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就是这座高塔能够到达的最顶层，所以从这里向下望去整个地下城都一览无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从这个地方向下看的时候心里会不自觉生出些俯瞰一切的高高在上。
尚且还算是凡人的墨衍如此，她这个非人存在更甚。
一人一恶魔就这么站在这片瞭望窗前面对面沉默着，没有人先开口打破这片静谧，于是整个空间都维持着死一样的安静。
有时候有些事情，先开口的人……就立在了必败的立场上。
但最终还是有人先开口的。
“我知道你对归墟有恨意，”墨衍慢慢说，“毕竟归墟从收容捕获你开始囚禁了你几百年的时光，虽然这期间曾放你出去了漫游了近百年的世间，但我知道失去自由的感觉还是会让你怀恨在心……那不是区区的收买和放风就能消除的。”
所以这百年来归墟才对她如此宽容，只要是不太过违背某些隐秘的条件和共识她的要求就都会被满足。
可这有用吗？
小恶魔抬头看着中年人的侧脸，看着他微白的鬓发和刻满了皱纹却依然充满威严的神容，血色的竖瞳缓缓泛起银色的光。
就好像黑夜已至，于是一帘月光突兀从天边划过，沉入血色的幽潭中。
幽潭是玛格丽特妖娆的眸子，而月光则是她眸中泛起的杀机。
她心中怀着的杀意和仇恨在这百年的时光中……从未消散！
属于恶魔的血脉在体内沸腾，某种桀骜不驯的疯狂情绪从全身沸腾起来，通过血液传递向全身！
恶魔的力量苏醒了！
在那突然燃烧起的属于仇恨的火焰中，沉睡于小恶魔全身的力量被唤醒，从头到脚一点一点发出喧狂的吼声……然后被束缚住了。
那股来自血脉中的威势突兀一滞，就好像一头猛虎屹立于山丘之上仰头怒吼，可最后喉咙中吐出的却是浅浅的一声“喵～”。
丢死人了。
几乎被来自恶魔的力量撰取了全部心神和理智的玛格丽特想要找到那束缚了她力量的枷锁——她很快就找到了。
在她头顶的那对恶魔角不知何时已经变长变大，像山羊角一样弯曲，带着凛冽的锋刃和令人胆寒的光芒，像死神的镰刀。
可现在死神的镰刀却被一层阴影掩盖了锋刃。
那层血色的阴影覆盖在恶魔的角上，带着难以言喻的纯粹而神圣的光芒封锁住了她全身的力量。
仅仅只是稍稍试着调动一下身体中的力量而已，就已经感觉那些流淌在血脉中的力量已经变得像水银一般沉重，即使再想尽办法操控也只是徒劳。
“吼——”
小恶魔不甘地怒吼一声，可依旧是无用之功！
那封印的力量不是以现在的她能够突破的……不，也许就算是再过百余年她也没有突破的可能。
那是一道纯粹的枷锁，是归墟上一任领袖燃烧了所有生命凝结而成的精粹，锁在她们恶魔一族几乎称得上是储存力量场所的恶魔角上，无疑是锁住了她的三寸。
血光渐渐褪去，来自恶魔本能的刺激最终还是消散了，于是作为玛格丽特的意识再度上线。
被封印拘束了力量的感觉很不好，用尽了力量试图冲破封印的小恶魔全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一副差不多被玩坏的表情，抬起头看向墨衍，眸子里却还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不必道歉，”她的声音轻微得像蚊呐，可又带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坚定，“不必向我道歉——因为我不会原谅你们的，已经五百年了啊……五百年来你们难道还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么？觉得我会被你们驯服，在你们的糖衣炮弹下变成你们养的狗？”
“可那是不可能的，我血脉中流淌的血液不允许我那么做，我的骄傲也同样不允许。”
玛格丽特握紧了拳头，微垂着眼眸，终于不再试图掩饰自己虚弱，脱力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表情冷冷地看着墨衍。
“我还以为归墟的领袖都应该像是你们最早的那位一样……一样冷血而铁腕，说一不二，可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你们了——原来你们现在是如此天真，以为养了我五百年就能把我养熟，成为一条你们能呼来喝去听话的狗……很可惜。”
她的表情突然讽刺起来，吃吃笑着。
“很可惜……我是一条养不熟的狗。”
“即使是狗那种卑贱的生物尚且会因为主人曾经对它们刀剑相向而铭记报复，那我作为恶魔，作为本性如此桀骜不驯的种族——又怎么会输给狗呢？”
“等着吧，墨衍，我玛格丽特·白兰度在此立下誓言——不管如何，假如有一天我挣脱了你那个该死的父亲为我种下的封印重获自由，我一定会将整个归墟化作属于恶魔的炼狱，让你们这群胆敢束缚伟大恶魔的蝼蚁在罪恶的火焰中哀嚎着永世不可超生！”
女孩的样子可怜而凄惨，可她的表情偏偏又狰狞得像真正的魔鬼一样，狞笑间带着血腥的味道。
“千万……千万不要让我挣脱封印哦！墨衍！”
可被嘲讽被扣上“天真”帽子的墨衍却只是沉默着盯着小恶魔，并未说什么……只是长久地叹息了一声。
“原来你是如此想的么？”
“不然在你心目中我会是怎么想着的？”女孩嗤笑，“你觉得我就应该在你们这五百年的时光中受着你们的恩惠心里感恩戴德，巴不得为你们肝脑涂地偿还你们的恩情？像条狗一样跪舔你们？”
可墨衍却并未因为被骂的狗血淋头就愤怒起来，相反，即使被如此嘲讽他的心态也依然出离冷静，摊开手说:
“嗯，你说得对，你有这样的想法也确实是应该的，毕竟在五百年前确实是我归墟的前辈捕获收容并囚禁了你，所以你有这样的心态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这样的态度放在玛格丽特眼里就是智障一样的行为了。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试图突然站在我的一边然后用你的那套说辞来套取我的同情心将我洗脑？”
她完全不能理解。
可没想到墨衍接下来的态度和应对方式更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不——相反，我只是站在我个人角度向你致以歉意而已。但我们归墟从来都不会因为我们曾经对你造成的什么伤害道歉。”
他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腰间悬着的那柄玉尺突兀挣脱了束缚来到了他的手中。
玉尺在手，墨衍周身突兀顿了些微妙的气场。
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鱼归于水潜龙入渊，拼图的最后一块最关键的缺失被弥补上——然后他的气势成倍数地增长，脸上的神情忽然平静到不似人类。
墨守成规，又以尺度来度量规则。
在这一刻起，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中年人才终于有了些身为归墟领袖的气度。
脚下方圆，墨以为规！
在他的世界中他就是规矩，他就是法律，他就是拥有一切最终解释权的神明！
墨家传人，归墟之主，地仙境界大能墨衍……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容。
“我不在乎你的誓言，不管在多久之后你会挣脱我父亲对你的封印恢复力量报复归墟——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个道理我明白，既然先辈们在五百年前收容捕获了你，这么多年里借着你的名头和力量得了那么多好处，那么当然也做好了在不远的未来被你报复的准备。”
“所以你可以随意报复，不管你什么时候恢复力量，只要归墟还在。而我们同样会选择抵抗你的报复，这是我们已经预料到的未来，但是——”
墨衍的声音突兀高亢了起来，他抬头，目光穿过那片瞭望窗看向这方地下城的穹顶:
“我们不在意，我们不后悔，[归墟]之人从来都不会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而悔恨，所以你想要看着我们在你的折辱下求饶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从不在意。”
他负手，再也不看玛格丽特一眼，任凭小恶魔的表情呆滞茫然最后彻底沉默下去。
“你说的那个天才，组织上已经同意你的申请了，你可以让他走特殊流程加入归墟，而具体的事项由你自己安排——就这样吧，没有其他事就下去吧，我需要安静。”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小恶魔看了中年人挺直的背影一眼，沉默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离开。
两个人的影子在玛格丽特脚下交融……但最终还是分开了。
恍若幻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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