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戛然而止,马夫踩着车辙下车的声音唤醒了李震的意识,车夫谨小慎微地喊声隔着车门传来,
“震王殿下,凌云府到了。”
在李鸢的陪伴下取得祭祖大典的礼服之后,二人乘坐的马车率先回到了公主府,前者似乎还想邀请李震到府上小坐片刻,但李震很清楚在这个时候迈进公主府意味着什么,于是他立刻婉言谢绝了。
整理了一下因为小憩而皱了些许的绸衣后,李震拉开车门,在车夫的注目礼下踏入自己的府邸内。
然而在刚踏进府内时,李震就发现府邸内的气氛好像不对,大厅的侍女们现在还用眉眼传递着什么,这让他心中涌出了些许的不满。
虽说凌云府刚刚交接给他没多久,但这群侍女也应该识时务才对,现在这个府邸的主人可是他李震,暗自瞒着主人说些闲话……这种事要传出去可是要闹笑话的。
“喂!你。”李震伸手指向了一个正在那边打扫走廊的侍女,厉声道,“过来。”
“震王殿下。”握着扫帚的小侍女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十分恭敬地向凌云府主人问起了好。
“发生了什么?”李震扫了一眼周遭,而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的侍女都感觉到危机一般地闪避开来。
“什……么?”小侍女愣了愣。
“本王在问你们府内发生了什么。”李震顿了顿,之后继续说,“如若不然,你们为何都闪避着本王,还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做那些无谓的小动作?”
“这……这个……”小侍女似乎在努力地措辞,但最终还是没能想出什么委婉的传达方式,只好弱弱地回答道,“这个不好和您……说啊……”
听到侍女这句回答后,站在那边的震王愣了愣,随后不由得气极反笑起来,
“简直荒唐!本王府上的事情还有不能跟本王说的?!这里莫非还有其他的主人不成?”
感受到那语气里的怒意后,小侍女觉得自己终于是承受不住那般压力了,整个腿忽得软了下来,噗嗤一下就坐在地面上,眼里一下就噙满了泪花,眼看着连话都要说不清了。
看到自家的侍女变成这般模样,李震也不由得有些尴尬,可能是最近他的压力有点太大了吧,居然不知不觉间会对自己府里的人泄气。
脸上有些挂不住的李震也立刻卸下了那张死板的脸,蹲下身伸手抹去了侍女眼里那快溢出来的泪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
“刚才是本王迁怒于人了,待会从账房那边领点银子买些定神的药茶泡着喝吧。”看着侍女的情绪逐渐恢复稳定后,李震长吁了一口气,用尽量温和的口吻继续说,“那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本王不在府内的这段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如实说出来。”
“是,震王殿下,是这样的……”小侍女感觉自己和震王殿下间的距离有些近过头了,脸上显得燥红无比,“您领进凌云府的那位艾先生他……”
“呃?”李震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在您出去的时候,从欢场带了一个姑娘回来,还嘱咐我们不要跟您说。”侍女低着头继续说道,“现在他正在后院,我们有的姐妹路过时能听到那个姑娘一直在叫喊来着,但也不知道该不该上报官府……”
李震的表情有些僵硬。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不由得有些无语地捂上了自己的脸。
怎么说好呢?
虽然是魔族,但这“艾”再怎么说也是个雄性对吧?没有考虑到雄性本能而为他配置几个侍女……从这个角度想,倒的确是他这个震王的疏忽了。
他现在也理解自己的侍女为什么难以把此事说出口了。
毕竟在他进入府内的时候,跟所有侍女都交代过“艾和他的身份地位在凌云府内持平”这样的事情,侍女们困扰的地方大概也是这里了。
而且她们还会在良心上挣扎一下要不要去报官……但那其实没用的,这个国家里最大的官就是皇族,即使是帝都的官府,也不敢随便掺和皇族们行事的——尤其是在祭祖大典之前的这段敏感时期。
但那个艾也真是,想要女人的话和他说一声不就好了,还偏偏跑去欢场干什么……莫非是自己之前委托他去送信,让他对欢场产生了什么奇怪的兴趣?
好,这么看来这也是他这位震王的锅了。
“还有……”侍女小声地说。
“还有?!”李震眉毛一跳
“还有就是这个……”侍女一边说一边和站在另一边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在李震的注视下,一个小小的纸条在侍女们的传接里送到李震的眼前,“这个是艾先生托我们交给您的……”
“嗯?”将那折叠起来的纸条展开后,李震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了。
那居然是一张一千金的欠条。
这个魔族男居然以他的名义给李翎打了一张一千金的欠条,目的居然是从欢场那边买下一个姑娘!
这上面如果写的是百金上下,李震肯定连眉毛都不会抬一下。
但那可是千金啊!?那得是多么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美人哦!?
“艾他人现在在后院是吧?”李震腾得一下便站起了身子,在边境还好说,在这里他可吃不下这么大金额的一张欠条。
“是的。”侍女被吓得一愣。
得到了确认之后,李震拔腿便向后院冲去。
他和欢场的老板有些交情,因此虽然说起来有些丢人,但他现在是准备让艾把那个姑娘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在那个成交事实达成之前还是可能的!
而在抵达后院的时候,李震大老远便听到了姑娘带着哭腔的叫嚷,
“滚开啊!死变态!给我滚!”
再然后就是那个魔族男的声音,
“你就当是打了个手冲行不行?这也是恢复原样的尝试之一啊……”
接着则又是那个姑娘的声音,
“对哦你说的没错……才怪啦好吗!?凭什么我这个本体要担当双手的角色啊?!”
随后是艾意味深长的低声,
“都说过了吧,谁是本体还不一定呢……”
虽然有点听不懂其中的内容,但李震大致明白那个既定事实快要发生了,为了不让这一千金打水漂,他立刻边跑边大声喊,
“枪下留人啊!”
☆
五分钟前。
凌云府、后院、宾憩阁。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懂了么?”依旧被绑在椅子上的我叹了一口气,“懂了的话麻烦你给我松个绑行不行?”
在得知了艾缺失了相关的记忆之后,我立刻把阴阳镜和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全盘托出,不过看对方那沉思的样子,似乎还是没有对我的话全部信任呀……
“好吧。”艾突然说。
随后那把我四肢绑在椅子上的绳子便簌簌地断开了,而在重获自由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把木桌上已经凉好的茶水连壶抓起,直接对着自己的嘴牛饮了数口。
为了把那些复杂的事情用尽量简明扼要的说辞表述出来,我的脑细胞都快烧掉了,而且艾还会在我说明的时候突然提出问题,一场本来只需要几分钟的解释硬是被他拖了将近一个时辰……我觉得自己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你这是相信我了?”润好了嗓子的我喘了口粗气。
“没有任何证据之前,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而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接着说,“但如果是谎言的话,那细节部分未免也太充实了些,所以我决定保持观望的态度。”
“诶……”我看着另一个自己,感觉他似乎比我理性数倍啊。
“而且刚才你所说的话里,有一件事一直让我很在意。”艾说到这里,眼神变得让我有点不适了起来,“为什么你一直理所当然地以‘你自己是本体,而我是分身’这样的想法进行陈述呢?”
“呃……”这句话把我给整愣住了。
也对哦,现在另一个我虽然并没有记忆,但从生物角度看也算是一个会思考的独立的个体,因此会涌出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但……我的确是本体啊?!
“因为我有记忆啊,作为艾克的记忆我都有啊!”我硬着头皮答道。
但我也没说错就是了,虽然有少数技术能复刻他人的记忆,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清晰的记忆是证明一个人身份最便利的证据。
“真是如此吗?”艾冷笑了一声,“那么我问你,艾克·K·文森特……是男性还是女性?”
“这个……”我又被问住了,但还是咬着牙反驳道,“肉体和精神是两回事吧!”
“是男性还是女性?”艾的提问步步紧逼。
“……是男性。”我必须承认这一点。
“那你现在的身体是男性还是女性?”艾用鼻子嗤笑了一声。
“……女性。”我感到一阵不爽。
“更何况从我失去了记忆这一点来看,说不定你只是我缺失的部分而已呢?”艾继续说,“我是本体,你是分身——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吧?”
“怎么会……”我感觉自己差点就要被说服了,此时此刻我终于能体会到对方在被视为分身时的那种无力和恐惧了。
“不过这也只是可能性之一罢了。”艾耸了耸肩,或许是看到我那惊慌失措的表情而有些愉悦的原因,他继续说道,“那么你知道复原的方法么?艾克这个人是我和你加起来之后的产物吧?”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我原本以为见到面后咱们就会像吸铁石那样吸一下就……”
“我倒是有个想法。”艾突然说,“既然是合体……我们是不是可以用这种方式……”
然后他就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小册子,上面赫然写着墨意凌然的三个大字——
《房中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