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几将要通天的鎏金铁棍不知第几次把地面击得像浆糊一样稀烂时、并高高扬起一阵尘土时,人称张大忽悠,初次步入中年的男人终于力竭而半跪倒地。

聚集在他身侧、看台上宛如群鸟般的魂魄也因这湮灭的一击,在过强的风压吹动下唳声尖啸着四散飞去,远望而去颇似吹散的蒲公英。

这些没有实体的存在并非区区的狂岚便能让它们失去再战的能力,一部分怨灵再度聚集到号令者的身后,重新形成一股幽蓝色的洪流。

但相较最初却缩水了几乎一半,更多的则是在点亮半片夜空的焰浪中被“超度”了。

“哎呀呀,不愧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力道太给劲了。”

仍有力气揶揄的张启明咳出一口血,但本人不以为意随手用手背一擦,凭着毅力起身。

此时的他距离狼狈不堪还要再高上一个衣衫褴褛的级别,在战斗中输得裤子都没 了。

确实,道上的大家打架的时候注意给对手留点脸面是最基本的礼节,非得打到最后赤条条掐架难免太过难看。

但空觉得张大忽悠很膈应自己给脸不要你 妈 死 了,那别说裤子了,自己就连裤衩都不准备给他留了。只是所幸张启明能操控风元素,懂得抽掉氧气来灭火,好说歹说是把平角内裤保了下来,不过这就导致他现在形象方面完全是个斯文败类————去掉前面两个字。

不过本人完全不在意。面对强敌,必须要有所牺牲嘛!再见了我的阿玛尼春季限定款,再见了我的Zegna男士皮鞋。

然后,很符合空心目中对他蟑螂评价似的,这个男人历战不屈顽强再起,直面眼前的风暴。

眼前的风暴无人可挡。

以魔神之姿,停定于半空的大圣宛若冉冉升起的太阳,整个身躯沐浴在火光中。那几乎与周遭焰浪融为一体的赤发前所未见地倒竖而起,化为摇曳的火焰的一部分。宽阔的额头上,隐隐有金色的纹路浮现。

————那是空很罕见使出的暴怒形态,经常她像这样怒火中烧时最常见的情况就是某个妖怪或地仙的山头被彻底拆个干净,本人的修为也折损得七七八八。

按理来讲,因为微不足道的一个凡人修仙者而这样大动肝火是很不值得的,但空却认为想要彻底根除张启明这种又臭又硬的石头,动真格地用实力碾碎才是最正确的。

况且,这几个阵势下来,空也不会天真到还认定对方只是命“稍微”硬了些的蟑螂。

本人曾信誓旦旦扬言自己绝非不死之身————鬼才信嘞。空觉得自己眼睛可没瞎。

同样有着一部分《山海经》的力量,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为何他每次挨了绝对致命一击后还能活蹦乱跳,以及作为凡人而言强得不可思议。

短暂的五分钟内,张大忽悠约“死了”有三、四回,琢磨着对方的生命力是否强悍到整个烧成灰都有办法复活,魔神的黄金瞳底跃起金色的火光,那轮赤日更亮了。

“儿戏,到此为止吧————”

“等等!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好好商量————”

急速膨胀的“太阳”并没有给男人半秒施展口舌的机会,四散游荡的魂魄们也来不及汇聚在一起为张启明形成一道盾牌。

只是视野变成白茫茫一片,一切声音都在远去。在这短促的四分之一秒中,东木群山的一座山头被整个削平了。

这时候倘若有昔日的同僚在旁,肯定会斥责于她如此随心所欲地在现世造成破坏,纵然设有“生人勿进”的结界也无济于事。

但空不很在意,她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有怎么快速地弄死张大忽悠。

烟尘过后,大圣在半空俯瞰着犹如遭到小型核弹投射、整个半山看台被夷为平地的废墟,想着既然都动用这种手段了,对方总不能还活着吧?

甚至刻意花费了一些时间屏息等待或许还会跳出来的某人,但现场还是静悄悄一片的。

“......死了吧。”

解脱般长松一口气,过去这场战斗中对方给予自己的棘手程度,丝毫不亚于八十一难时所遇上的那些一方大妖。

然后,想着必须得加速赶回去救小桃、转身的空正要离去时,猝不及防间,她遥遥望见了正对面脸色惨白的中年男人。

“哟,侥幸又捡回一条命。”

张大忽悠很不合时宜地朝着空招手,在她的身后,一片空间剧烈地扭曲硬生生被撕开了一道裂缝,接着从其中缓缓探出一个黑发女孩的身影。

————那是拥有操控空间能力的任延,不久之前的手下败将,更久之前让空吃过一次瘪。两人之间可以说有点小恩怨。

见到那家伙身影的第一时间,空就瞬间理解到这回是对方及时出手,从湮灭的火光中将张启明救了下来。

望着眼前男人贱兮兮的微笑,空额前的青筋凸起后便一直没下去。

这个男人究竟留有多少后手?估计任延就是他最后的自保手段了。

夜风静悄悄的,局势又微妙到了一个全新的程度。假如说对付一个张大忽悠已经足够膈应人,再加上会扭曲空间的任延,那今晚剩下时间铁定都要交代在这里。

对于空而言,这无疑是最坏的结果。不得不承认,在精于谋划着方面,自己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大圣无言地举起了金箍棒,思考着先来个虚晃一招,再一口气脱离战场。

“......我说,我们今晚就到此收尾吧。”

然而,在空正欲动手时,反而是张启明抢先一步商议试图停战,大家各退一步,好海阔天空。

“————哈?”

空愣了一下,发出了倒呵声。

在她费解的目光中,男人苦笑着耸耸肩:“怎么?听到我想认输不打,很不可思议么?”

说完张大忽悠咳出血来,惨白的脸色揭示着他当前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接着他将被血染红的手,在空的眼前反复摇晃着。

“别会错意了,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们一样身子骨是铁打的。我可是货真价实的肉体凡胎,身体撑不住了不是很正常的吗?”

在这一点上,张启明没有说谎。别看在之前的战斗中各种游刃有余,但代价是现在他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无法支撑他继续拖住对方了。

说到底,凡人的躯体终归是有其极限的。

“反正拖住妳的任务已经超标达成了......所以说,我建议就此休战,之后该干啥干啥去。我回去述职,而妳则可以赶回去救那个女孩。阁下意下如何?”

说完张大忽悠虚做了个脱帽敬礼的动作。

当然了,在空眼里,对方的这番言行无异于先挑衅后服软,还要高喊双方应该“握手言和”......能持有这种作风,男人的脸皮真是厚如城墙。

“你......还有胆子问我意下如何?”

黄金瞳中的怒意更盛了一分,想当然耳空只觉得自己被戏耍了。

她下意识将炽焰凝聚在手心,而一直无言的任延也在此时挺身到了张启明跟前,摆出一副应战姿态。

“当然了,如果小姐妳还想战,有了助力的情况下我也是不虚的......只不过我强调过好几回了吧?现在是拖拖拉拉折腾不休的时候吗?难得我主动释放善意,让妳能脱身于泥潭呢。”

“唔————”空握住金箍棒的手一滞。

男人说得没有错,事已至此,能让损失降低至最小的只有折回去救小桃。

或许在对方眼里自己或走或留都一样是收益,但自己的当务之急却是去救人。

可胸口这份被算计仍无能为力的愤懑,让空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大圣最讨厌妥协了。

闭上了眼眸,在经历了一段并不算长的心理斗争后,伴随着厌恶的咋舌,空撤掉了点亮夜空的火光,收回了金箍棒的她最后恶狠狠瞪了张启明一眼,留下了如同铩羽而归的反派才会说出的标准台词:“今晚我被你算计了,但下次......你最好祈祷不会再碰到我。”

男人轻推并不存在的镜框,很是享受敌人的这种“无能狂怒”:“那么,我就心怀期待,恭候大圣来取我狗命。”

身后的女孩有些怅然若失,“什么啊居然打不起来吗”————脸上写着如此遗憾的表情。

“说起来......”最后的最后,张启明忽地又想起什么,只见他合拢双掌轻笑道,“有件事忘记说了,其实女士妳不用担心那位小哥的生命安危,那完全是多虑的......古往今来,要抓拿某个人的目的,只能是他这个人,而非别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倒不如说,对吾等而言,杀了他才是真正造成损失的举止。

“你大可以......讲些人说的话。”

是的了,同样让空无法忍受的,是那种故意不好好说话、喜欢只言片语拐弯抹角地提示,还沾沾自喜为睿智体现的说话方式。

“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想拿那家伙作何用,总而言之,下回......可就没那么简单能收场了。”

“那就容许不才张某人不厌其烦重复一次,我将在吾等的总部————帝都北京,恭候大圣的大驾光临。并且......这边也会重视地做好符合您身份的招待。”

按照传统的,两人在最后又各自撂下一句狠话,试图在气势上找回场子。

于是,这场几经波折的遭遇战,最后以男人微微的欠身作为落下帷幕的信号。

综上所述,这就是空第二次铩羽而归的全过程。

空讲解完毕之后,显得闷闷不乐地掀开了第二碗泡面的碗盖,接着发出“簌簌”的吸面声。

小桃学着对方之前的样子双手摆在膝前,陷入沉思。

那真是个挺不走运的故事。

的确,会招致这样的结果,不能一味责怪于空。

她是尽了力想要去救人的,奈何种种阴差阳错。硬要说的话,可能这就是命吧。

或许是在解说过程中被迫又重新回顾了一遍自己的吃瘪经历,心情也不好的空难得没有胃口吃到第二碗就停下了。

一时之间,屋子内忽的变得寂静无声,耳畔边只依稀响起窗外沙沙的雨声。

明白了来龙去脉,那么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对策了,沉默了半晌后,小桃见机开口:

“空姐姐,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是啊,该怎么办呢?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里,要和自己的日常说声再见了。女孩心思。

“当然是去把那家伙救回来啊。”说完,空又是一记咂嘴声。

仔细算算,自己已经在山海集团那边记上两笔账了。不好好报复一下真是难消心头堆积的这口恶气。

幸运的是,虽然对方撤退路线做的十分隐蔽,但他们最终会将任庭带回到北京。所以,只要瞄准帝都一个点就足够了。

越是这种关头,便越不能自乱阵脚。对于未来的规划,空看得很清楚。

“额,就空姐姐一个人吗?”

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小桃是很高兴啦,但听上去那个叫山海集团的势力很大哎,单枪匹马能成吗?

而且她也实在不好提及敬爱的空姐姐已经在这件事上栽过两回的事实了。

然而空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对欲言又止的女孩投去坚毅的目光:“......我知道小桃妳在担心什么,可摆在我面前的,不是能不能做到、而是必须要去做的问题。”

小桃被这股气势感染到,明白对方是认真的她呢喃了一声“好帅气”。但很快知大体的她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额,那、空姐姐知道我哥具体被抓到哪里去了吗?”

从目前给出的情报来看,唯一确定的只有抓走自家兄长的人是从北京来的,所谓的山海集团总部也座落于那处。

只是具体的去向呢?堂堂帝都数千万人口顶级大城市,外省旅客初来乍到不得摸不着北,感觉活像只无头苍蝇。

综上所述,小桃觉得这点是最迫切需要解决好的,否则后续一切都是免谈。

女孩有点担忧,她倒是挺怕这位空姐姐嘴里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到那里再看吧”。

“关于这一点,不用担心。”

所幸空比想象中来得还靠谱些,只见她轻摇头后,捻弄着指尖上的一根发丝。

“论起找人这件事,我就从没有失手过......沉浸于戏耍了我的自我满足感中无法自拔的那人有件事并不知道,我在他身上植入了类似于定位器的东西。”

————指的是头发。

和表面应允博士大家各退一步安好的建议、实际上在背后还放一下冷枪的作风相同,在张启明挑衅自己的战斗中,空于近身战之际偷偷设下了一点小机关。

空的性格就是如此,她有着堂堂齐天大圣的自负,在她这里占到便宜的同时,敌人有时候或许连自己被坑了都没意识到。

如果能轻易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连点后手都没准备好,那早个几百年自己这号人就可以原地蒸发了,没点心计的人不配在神魔横行的世界里活下去。

从对方一味拖住自己的时候便起了这个念头,倘若被迫只能折返,空着眼于的是后续的追踪。而从结局来看,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了。

————顺便一提,同样的东西,任庭身上也具备。

“所以,只要他人还在北京,还在呼吸,我就一定能找到对方,然后......碾 死 他。”

不得不说,有了空这句话,小桃瞬间安心了不少。

虽然差了些差池,但四舍五入下来,空姐姐的身影依旧如此可靠。

女孩正要继续搭话时,唐突间察觉到对方身上涌起的浓浓杀意。

握断了塑料叉子,大圣赤锖色的瞳孔燃起复仇的火焰。

“我之前允诺过的,如果那家伙被抓走,就一定会去救他。我会让山海会的人清楚地认识到,胆敢破坏我孙某人的诺言,会得到怎样的下场。”

狠话撂完,大圣仰头将碗内的面汤一饮而尽。

“额......”

乍听之下这番台词非常帅气,可从空的嘴里讲出来小桃还是感到一阵维和。

小桃又丢脸地捂住了脸,心说这种台词应该是男生说给女生听的啊,老哥你简直就是个大写的废物加废柴。

但事已至此,小桃只能将自家老哥安危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空姐姐的身上了。

“我准备今夜好好休养,明日一早就前去帝都找山海会的人算总账。至于小桃妳......”

空稍作停顿,似是在考虑自家离开后小桃又该如何安排。

“小桃妳还是留在家中......”

“不要!我要跟着空姐姐一起去!”

小桃忽然摆出的一副强硬姿态,让空一时反应不及。

“妳刚刚说什么、小桃?”

“我是在讲,人家也要跟着一块去,去救我家老哥!”

语气就比较冲,小桃说着用食指来回用力戳着饭桌,借此表达出自己态度的强硬。

“唔,可是会很危险......”

“危险什么的小桃才不管,老哥可是被抓走现在生死未卜诶,教我怎么能平心静气一个人留在家里?再说了,不是还有空姐姐会保护我吗?”

这个理由真是无懈可击。

“......”

空还想说些什么来反对,但在看到小桃从未有过的坚毅眼神的瞬间,她明白到这个女孩心意已决,无法再被说服。

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危,人之常情也。

而且,自己的本事什么时候弱到连小桃的安危也保护不了的程度了?

大圣不好再说些什么,最后的叹气中混含着微弱的无奈。

满城暴雨的这个夜晚,就在众人的思绪纷乱中结束了。

休整一夜过后,二人启程出发。

通过一段回忆稍许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完成请假的小桃低着头走进。

“空姐姐久等了。”

“其实也没等多久。”

待到小桃走进,空吐掉一直叼着的狗尾巴草。从行李箱上跳下的同时,迅速拔出拉杆拉动箱子。这里头装满了小桃昨晚连夜整理好的,为了应对此次出行的各种衣物与生活用品。

按照昨晚商量的结果,小桃与空最后决定乘坐高铁前往帝都,并且当晚就买了票。

昂贵的车票钱是挪用任庭的私房钱————小桃对自己老哥的一切了若指掌。

至于不坐飞机是因为小桃晕机。

其实空很想说自己直接驾筋斗云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奈何考虑到会对小桃的纤细神经造成极大的损害,因此就遗憾作罢。

“有成功请到假了吗?暑假期间还要补课什么的,最近不是一直在提倡减负吗?”

哦,感情人家大圣还心系下界民生。

“这个么、嘛......应该没问题吧?”

小桃耸耸肩,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但这种不自信的语气立马被她的下一句话盖过:

“不管怎样,总之,空姐姐,我们出发吧!”

“哦、哦————”

空也被小桃这种振臂一呼的气势所感染,也摘下旅游帽象征性地挥舞了几下。

“等着吧,老哥!本淑女任小桃来救你啦!”

然后,小桃真正的暑假,就在千里迢迢救援自家老哥的计划中,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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