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是没法和梅泠泠建立联系,出于安全考虑,我选择的落点在年兽所在的林子之外。双脚传来着地的实感后我便照着林中金黄色微光所在的方向冲去,树木暴露在地上的根系让我很难不顾忌,因而没能赶在老人反应过来前冲入树林的核心。

老人像是一块大石一样堵在我的面前,这回他不再有闪避,而是拼尽全力与我对抗,在我将刺刀捅向他时,他的身体就像是没有骨骼一样化成了难以想象的姿势,如同螳螂般将双手收于胸前,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用拳面猛叩刺刀,旋转着的光滑曲面只来得及浅浅地蹭破他的皮肤就被完全弹开,甚至于我自身的重心都有些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利用我未能站稳身位的空隙,老人再次直朝我的面门挥出一拳,只是这回他的攻击不再能越过我周身的屏障,随着一片晕开的淡蓝色涟漪被挡了下来。乘着他自己主动抹消与我的距离,我干脆地扑向他的下盘以求将他的重心破坏,在贴近扭打以硬碰硬的状态下显然我会更占优势。

老人被我直接撞倒在地,却在我举起刺刀准备照着他的胸口刺下时双腿猛蹬踢在我的胸口,我的身体伴随着一阵强烈的闷痛向后倒去,好在我体力尚足,赶在老人之前及时从地上爬了起来。

“频率调谐完成。”

偏导仪像是被清洗更新一样荡过一道蓝光。再看刚刚再次突破防护攻击到我本体的老人,刚才足以突破我防护的一击显然消耗了他过多的体力,此时他的动作已经显现出迟钝,过去了这么久仍旧躺在地上无法起身,我立即补上前去准备对他发起下一轮攻击,却被后者的双腿像是蹬车一样轮番踢踏,在最初的几次攻击被偏导仪拦下后,后续的力道都切实地传到了我的身上。

老人的脸上显现出痛苦,但却维持着以某种代价穿透偏导仪的蹬踢,这种不顾后果的行为跟年兽倒是有共同点。我将左臂护在身前,将刺刀的曲面作为盾牌保护自己,勉强弹开了像是机械机关一样高频冲撞我的身体的猛踢,在进攻上身无果后,老人立即尝试蹬踢我的膝盖,这样的攻击的确能够奏效,但想要凭借这种手段一直拖延下去未免也对我太过轻视了。

硬顶着老人的蹬踢扑上前去,将刺刀送入他的肋下,老人的瞳孔猛地皱缩,像是一颗黑色的针眼一样正朝着我,我紧咬牙关闭上眼,让刺刀在他的创口中变形。

对方并不是人类,也并不会流血,但是我没法面对那样的表情,就在不久之前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既没有受虐倾向也对施虐没有兴趣,在现实中但凡是有人类外表的东西我就不可能有勇气去痛下杀手,即使会对威胁还击也是因为“害怕”。

一股被磁极排斥的推力将我向后顶开,一时没有站稳让我直接跌坐在地。只见老人的身体一下子消散,然后在空中重新汇聚,只是这回他看上去不再有反抗的余力。

看来老人的身体是可以不断重组的,他大概也是利用这个办法不断越过偏导仪的保护直接对我进行攻击吧,这个能力看似强大实际上要付出的代价却很大,身体被拆散更改再装好是不是会痛不知道,但那肯定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生理心理都是如此。虽然是自己一度将话说死,但现在我倒真的在意起他和年兽间的关系了。

不过那些都要等到将这个难缠的老人彻底打倒以后再问了。

快速从地上起身,我运起碎步灵活地冲向老人,在后者侧身闪开刺刀挥刺时立即补上进步扯回刺刀再次发起刺击。变形后的刺刀更为锋锐,原本用以保护的曲面结构向前拉伸出去推动刀尖向外延展以换取更加广阔的攻击范围,这的确让躲闪刺刀的攻击变得更加困难,但即使老人体力已经不支我也很难在经验与技巧处于压倒劣势的情况下伤到他。老人至今为止的损耗几乎都是在对我进行鲁莽攻击的过程中产生的,要是他专心防守我根本不会有机会将他击倒。

好在他要保护的不是自身,我也不会给他专心防御的喘息时间。

继续绕向老人的侧面,虚晃一招骗出后者的反应后调头就往林子中心深入,意识到局势不利的老人立即移动到我的身前妄图阻拦,对此我早有准备,在他成型前的瞬间及时用刺刀划开了那薄得像雾一样的身形,在看到以后攻击是没用的,必须凭借判断预先作出动作才能堪堪赶上,至少这回我成功了。

抓住老人复原的时点拿出百米冲刺的气势越过地上横贯着的树根往前狂奔,我终于冲入了这片突兀生出的树林的心脏,包裹着年兽的光团已经萎缩到一头牛的大小,其中有一块暗淡的阴影像心脏一样律动着,我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管。

提起刺刀扑上前去,将刺刀贯向光团…

顺着漆黑的刀身切实传来了贯通的触感,但刺刀所伤的却并不是光团中的年兽,而是强硬地挡在攻击轨迹上的老人。刺刀贯穿了他的胸腔,可他却像根本不存在器官一样保持着力量的输出,他露出狰狞的表情,攥住我的左手向外猛推,与此同时身体也在硬顶着刀刃向我迫近。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如此疯狂的举动甚至让我的左手都有些脱力,被他逼退了两步。

老人的双眼涨得通红,其中已经不再映照出我的身影而只剩下一昧向前的本能,全然已经不再顾及自身的性命。我的使命是将年兽消灭而非取走老人的性命,即使他意在保护年兽而成为敌人,我也只需在剥夺老人的行动能力后将任务结束而已,杀死他绝对不在计划范围之内。

让刺刀重新变形收回,老人的胸口直接透出了身后光团散发的炫目金光,他像是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空壳一样向后倒去,却又突然以诡异的方式夺回了身体的重心,他朝我扑来,推起手掌以不输于此前的凶猛气势直冲我的下颌,简直就像他的体力从未真正消耗过一样。如果吃下这一招我的脊椎恐怕会受到创伤,情急之下我只得匆忙后退,但仍旧被他一掌推在了鼻子上,视野当即陷入一片漆黑,意识也堕入模糊的深渊。

……

大量不属于我的记忆涌了出来,我作为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凝视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嘈杂喧闹的人声,扫帚和铜钱串在灰堆之中拍打着,掀起一片片扬尘。云层很薄,阳光直接掉在了地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古旧的街道上穿行,穿着打扮都停留在历史河流的上游,两旁鳞次栉比的建筑透过楣窗张望着被包夹在其中的石子路。顺着市场的街道向外,石子路很快变成土路,店铺也换成民居,这里不过是个小村而已。

红衣的孩童被人们护着送出村门,周遭无人后,他一甩衣袖,一改此前童稚的步法,转而稳重地前行,每踏出一步,他的身形就高出一分,很快便露出了原本的样子——一位皮肤白净面容清秀颇有书生气的男子。

从村口出来后,他不走大路,倒是朝着樵夫开出的崎岖山道去了。山道两侧植物的枝丫,无论是本就伸到路上的还是被风吹得晃到路上的,在男子面前都乖乖让出位置,不敢粘上他分毫,不知是出于尊敬还是惧怕。无论如何,在树林的阴翳之内,有一个绝不惧怕男子的存在,那道黑影像是他的影子一样随着他一路在林中移动,男子当然察觉到了对方,但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行。

男子寻见背着村子的空地坐下,将行囊打开从其中取出包子啃了起来。在茂密的山林中一直窥伺守候着的黑影也从阴影中灵活地蹿出,一把夺过行囊欢脱地逃到远处。

男子快速起身,将手中的包子三两下啃掉,逼上前去朝抢走行囊的强盗伸出右手,像是要控诉它的罪行一样将食指抵向对方。

金红色的长毛统统竖起,强盗原本就十分巨大的体格显得更加魁梧,它翻起嘴唇露出不短的獠牙,显然是在朝男子示威。男子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仗着对方蹲在地上勉强弥补了身高差距而一掌盖上后者的脑袋,轻柔地抚摸起来。

棕色鼻梁两侧的纵纹稍稍变浅,它眼神一软把行囊放在了地上,男子从行囊里再掏出一个包子,接着就把整个行囊给了它,后者急不可待地抓出两个包子张开血盆大口囫囵吞了下去,如法炮制一连让剩下的包子走上末路后,它准备对作为路菜的大饼下手,男子立即出手制止抢在那之前夺回了行囊。这样的举动换来的当然是那只长毛灵长类的再次炸毛和幽怨的视线。

“尚有余粮如何这般吝啬!”它高高地扬起左拳,如此抗议道。

“寒非一日,冬之所以凛冽也。”男子正色着将行囊口扎好重新背到身后,“况无忧衣食之机年内只一回,若乖张奢费则此一回亦亡矣。”

“不知不知!”山魈双手捂住脑袋两侧,不再听男子念经。

也许是长期的相处让山魈有了人味,男子见到它这样的表现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

“嘱恁练习书写,照办了没?”

“当然。”山魈答着,支起硕大的身躯走到空地的一角,松软的泥地上插着一根新鲜的树枝,而在树枝旁则是一堆歪七扭八的文字,勉强可以辨识是大量重复的“夕”。

看着地上的一大堆蚯蚓文,男子皱了皱眉。

“书来我看。”

他将树枝从地里抽出递向山魈,在后者用左手来接时猛地抽了一下它的手心,后者痛叫一声后满不情愿地将右手伸来从男子手中取过树枝,将尖端刺入泥土之中。

男子叫了声停,走到足有自己小臂长的年兽手掌旁,握住它的手指一根根地调整,直到后者姿势规范了才叫它开始。后者倒也一改顽泼的个性安静地在泥面上化出笔画,这回文字的完成度大大提高,可见此前山魈究竟是有多么浮躁。

男子满意地点点头,吹出一口气将地上的字迹统统抹去,朝山魈扬扬手示意继续踏上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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