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单独挑出来架在火上烤——这大概就是现在秦爻的处境。

在陆守之别有用心那几句话轻飘飘地落在教室里之后,几乎所有学生的表情都微微变了变——学生们总是喜欢用别样的眼神来看待那些被特殊优待的同类,尤其是当某个学生突然被老师亲口称赞“比你们这群蠢货不知道聪明到哪儿去了”的时候最容易引起公愤。

所以,秦爻此刻的存在已经引起了所谓的公愤……即使这样的评价只是由别人强加给他的。

可秦爻似乎没有为此辩解的想法。

按理来说在这种时候按照他一直以来的性格和行事风格应该稍微自嘲一句,巧妙地婉拒来自陆守之的提问同时降低同学们对他的敌意,然后重新泯然众人矣。

可他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他站了起来,微微眯着眼睛,突然转过头看向教室的窗户——尚是乍暖还寒时候,窗外的银杏树还是光秃秃的,在这片冬日的灰暗世界中便显得格外寂寥……寂寥得像是孤独俯瞰整个世界的寒鸦。

那种感觉一定很孤单很凄冷吧?

秦爻出神地看着,想着。

然后,某种莫名的情绪如绿藻般在心底繁衍滋生,一点一点爬满他的整个心脏,充斥了每个角落。

是失望么?

未必。

是厌恶么?

也并不是。

只是有种淡淡的无力和……满怀的愤怒!

他从来都不是个好人,也从未自认为有多么伟大多么善良,从小时候把让悄悄受伤了的某个男孩设计直接坑到转学开始他就有这样的自觉了——他可以为某些事情使用见不得人的阴暗手段并毫无愧疚之心。

他不是善人,所谓的佛系也不过是因为懒得对外界环境的刺激产生什么反馈而已,因为身边的一切根本就不值得他去付出什么。

曾经的他很是天真,觉得自己可以是小时候看过的那本故事书里永远守着自己身边一块最爱奶酪的小老鼠,就这么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可是后来他发现原来当初的那个幻想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残酷的多,就算他努力抱着那块小奶酪竭尽全力躲藏奔跑也依然也会被发现被捉到……最后看着那块他最爱的小奶酪被人夺走。

泪水,流血,暗杀……无处不在的死亡阴影围绕在他和悄悄的身边,好像一张无处不在却又无形无质的网。

他们从未做错什么,可这个世界却在针对他们,让他们在颠沛流离的道路上渐行渐远——这凭什么?

凭什么就连一个最简简单单的愿望都不能被满足?

凭什么他们就要遭受这样的命运?就要被暗杀被剥夺自由被安排好了既定的命运?

艹他妈的!

凭什么?!

他想呐喊想质问,可是并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所以……也许……大概……有些事情的答案,需要由他亲手来探寻……对吧?

耳边突然响起陆守之的声音:

“秦爻同学?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大概是秦爻太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所以这老儒有些奇怪。

于是秦爻终于把头重新转过来,面对着陆守之,露出一如既往的和煦的笑容。

“在呐老师,”他轻声说,“我听着呢。”

声音很低,像低到尘埃里,可尾音又带着莫名昂扬的调子,似乎在欢呼雀跃什么。

欢呼雀跃什么呢?

陆守之有点奇怪……有种不太好的感觉突然在他心头弥漫,可他很快就忽略了这奇怪的预感,继续说道:

“那就让秦爻同学为大家讲一下他刚刚的想法怎么样?大家掌声鼓励一下。”

但是很显然没有几个学生愿意给他面子,台下也只有零零碎碎的几声掌声,就让秦爻的样子显得更尴尬了。

可是他竟然没有什么情绪,而是相当配合地点了点头。

“好啊。”

他轻轻拍了拍身边少女的手,递过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走出了位置来到了讲台上。

“大家好,”他站在讲台上面对着所有学生,脸上带着笑容,“我是秦爻,应咱们新老师陆守之先生的要求……来给大家讲一下刚刚他讲话的时候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面色轻松,甚至带着笑容。

“刚刚陆守之陆老师在讲话的时候我确实没认真听讲,大概是我装作认真听讲的演技还不够好所以直接被陆老师看出来了,所以只能被他老人家不辞辛苦逮上来给大家讲两句话,倒是难为他老人家了。”

秦爻的语气相当平缓,略微带着戏谑和玩笑的意味。

所以学生们对他的态度略微有些好转了——原来可能都以为他是个自以为与众不同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装逼犯,没想到一张嘴发现竟然是个相当有趣说话又好听的友军,更何况长得倒也挺帅。

人类从来都是视觉动物,在这一刻这点特质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所以,姑且……他们对秦爻的印象都稍微好了些。

可是陆守之的心情就有些差了——他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气氛就这么被台上的秦爻一言两语之间轻易化解了,还说是台上这小子聪明还是长得帅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总之,他有些纳闷。

台上的秦爻却并未在意他的心情,只是笑着继续说:

“那么言归正传,我就为陆老师解答一下他老人家的疑惑吧——在他讲话的时候我到底在想什么。”

秦爻看向了陆守之,而已经开始对他的话产生兴趣的学生们也都把目光转向了陆守之,一瞬间四十多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他身上……那闪着光的秃顶上。

明晃晃的,有些耀眼,所以学生们的注意力不自觉地就被吸引到了那里。

可陆守之这时候已经顾不得为他们戏谑的视线而生气了,他终于察觉到了某种不好情景即将出现的兆头。

可是这种时候才发觉已经晚了啊——秦爻微笑着朝老儒眨了眨眼。

人总是喜欢在失去了某种东西后才想起去可惜,但那时候往往已经追悔莫及,不是么?

陆老师?

他微微俯身,学着陆守之之前的样子用双臂支撑在讲台上,让自己更有压迫力一点。

“我在想什么呢?”他说,“我在想陆守之陆老师到底是抱有什么目的才会做出刚刚那种行为呢——肆意辱骂学生,侮辱学生人格,未曾做到过任何老师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情就公然仗着老师这个身份对我们横加辱骂?请问是谁给您的资格让您如此肆意而为?是‘老师’这个身份给了您这样的勇气么?!”

秦爻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很!好!奇!啊!陆!老!师!”

恍若在满是青蛙在休憩的池塘中投下一块巨石,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聒噪的蛙鸣响彻云霄。

所有人都在秦爻投下这块巨石的影响下陷入震惊乃至呆滞的情绪中——中国的应试教育不曾教过他们如此对待老师的方式,镌刻在他们血液灵魂中正常的教育是传统的“尊师重道”。

可秦爻在今天,点燃了第一支反叛的火炬。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既然有了第一个举起反抗旗帜的领头者就自然会有跟随在其后的追随者。

虽然并没有那么激烈夸张的景象,可是不少学生脸上已经带着怀疑的神色了。

而陆守之的表情已经相当僵硬了。

“空口无凭污人清白!”他皱着眉,“侮辱我作为老师的名誉,你又是何居心!”

可秦爻却冷笑着:

“我是何居心?是该问问您是何居心吧?并未对我们授道传业解惑就能称得上是我们的老师了?我从未见过有这样的老师呢——还没有上课就对学生持怀疑态度,冷嘲热讽一通再侮辱说是一群蠢货?这就是您口中的作为老师的名誉么?那未免也太轻贱了吧?”

“轻贱?!你……你你你!”陆守之终于被气的不轻。

聪明圣知,守之以愚,他陆守之聪明一生又老实本分,在超凡世界中也是被敬仰着的,何曾遭受过这样小辈的折辱?

可是如今居然被一个这样的小辈指着鼻子骂成这样……他如何又能不怒?

“我我我我怎么了?”秦爻俯视着他,“您是准备着仗势欺人还是准备倚老卖老?我才说了两句实话就变成这个样子是准备直接躺下碰瓷?心态不好就不要来当老师了——或者说干脆像您这样既没有师德又心胸狭隘的老人还不如扛着锄头归隐山田老老实实种红薯!”

陆守之终于被彻底气疯了,整个人站在台下伸出根手指指着秦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直以来的气度和和蔼神情早就不知道被丢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秦爻只是冷笑:

“仗着自己是老师的身份就随意轻辱我们这群学生?诽谤我们的人格和智商?又觉得没人能看透你的想法所以沾沾自喜,我在台下稍微做出了抗议的表情就像把我拎出来当个典型竖起来打靶子!自称是老师,可是——您!配!么!”

一言既出,满堂皆寂。

学生们似乎终于明白了陆守之让秦爻上台讲话的原因,也终于通过秦爻的话“明白”了眼前这老儒的真面目,于是纷纷向他投去愤怒而厌恶的眼神。

燎天的大火已经燃烧起来了。

秦爻站在台上隔岸观火,露出微妙的笑容——群体的意识从来都是极度容易被引导和挑动的,正如一群盲目冲锋的跳羚,只要设定一条道路就能让它们乖乖地遵从。

不是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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