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马车，这回连拉人力车的人都没有了，魏小山似乎太没有体验够脚踏实地的新鲜感，不打算御剑飞天直达目的地。

这次她戴着青纱帷帽，遮住那绝色容颜，像个陪夫君出来踏青的乖巧媳妇，落后虞千帆半步，跟着他慢慢走着。

虞千帆戴着斗笠，换上了新的武夫短衫，斗笠可以遮住骄阳，深秋的太阳已经不再灼热，反而凉爽秋风让人拉紧身上的衣服。

比起现在恬静的魏小山和沉默的虞千帆，虞小鱼显得更加活泼一些，她也戴着小小的斗笠，这是虞千帆用新竹给她编织的小玩具，用她的话说，爹娘都戴着帽子，也给她整一个。

虞千帆拗不过她，所以她也有了还泛青的竹笠。

不过现在看起来，他们倒越来越像一家三口了，尤其是这个作为女儿的虞小鱼，都快要忘记其实她是个刀妖了。

虞千帆看着她的时候，有时候还会寻思着，这个丫头什么时候才会问魏小山当初她是怎么被生下来的这种事。

按这个情况发展下去，虞小鱼真有可能会问出这种事情呢。

他们在官道上踏春般行走

三人中，少年身姿挺拔，帷帽下的少女绰约婀娜，小小的女孩儿活泼好动，若在平时，看到的人们都会愿意多看几眼，称赞这般配的一家人。

不过现在却没有人会多看他们，行人没有往来，只有从那还燃烧着狼烟的烽火台的方向，拖家带口艰难前行的难民们。

战事爆发的时间还不长，可是这次战争爆发的太过突兀，没有一丝征兆，也没有一点缓冲。

大宋精锐边军甚至来不及组织决定性的反攻，燕云十六州已经沦陷大半，剩下的边军，也不再敢于已经超过天下凡人极限的敌军在野外决战，只能依靠边境十六州残存的坚城固守。

既然是固守，那么其他小城小村的边民们，就不得不背井离乡，在这丰收的季节离开故土，离开田地，对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们来说，已然是最沉重的打击了。

若是大宋边军一战取胜还好，若是边军一败再败，那么这些百姓一年的付出，就会彻底打了水漂，本就没有太多余粮的难民们，就算逃到城墙坚固的汴京，也熬不过这个会越发寒冷的冬天。

所以当看到越来越多的难民以后，虞千帆也越来越沉默，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走了许久，虞千帆才问道：“大宋边军在周边诸国都是顶尖的存在，为何会如此不堪一击。”

“这些天底下的凡俗国度，你觉得我会关注么。”魏小山反问道。

虞千帆哑然，他也知道魏小山所言非虚，她是生来就高高在上的天上仙人，寿命比大宋的国祚还要漫长，天下凡俗国度的倾覆和更替，在她眼中就像是蚂蚁换了新家一般，根本不值得在意。

不过看着虞千帆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样子，魏小山捏着尖尖下巴，道：“不过我大概知道那么点原因？”

“是什么？”

“大宋那位新帝，在妖侠殿评价极高，他治军的手段，连兵家出身的九殿主也称赞过，所以并非是大宋边军无能，而是他们的敌人，并非凡俗军队。”

并非凡俗？

虞千帆抿着嘴唇思考了一下，问道：“有修士在军队中？”

“不是的，军队中的随军修士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投身红尘的修士说多不多，但是说少就还真不少。”魏小山伸出手，指着远处的狼烟，道：“我这么说的意思，是说有人用魔道手段，让军队变成超过凡人极限的存在，隔着这么远，我都能闻到魔修身上的恶臭。”

“那妖侠殿也不管管？”

“拿什么管？大宋和周边诸国的妖侠尽数南下，就算再发动一次诛邪令，他们也不可能立刻赶回来，何况灵来城放出来的大妖可能真不简单。”魏小山解释道。

虞小鱼看虞千帆表情凝重的样子，也不再乱逛，回到他身边，担忧地问道：“爹啊，你在担心苏姐姐吗？”

“没有，她好歹是个十境武夫，我担心她干嘛？”虞千帆摸了摸虞小鱼的头，嗯，手感真好。

他想了想又问道：“可是这样他们图什么呢？就算大宋只是跟他们耗着，到时候不管是从其他地方调来妖侠，还是南方妖患解决了，妖侠北归，他们打下了大宋的土地，可是全都要连本带利吐出去的。”

“所以说，他们所求，肯定不在大宋，而在于其他地方。”魏小山笑道：“不论谋划着什么，利益必然是最终的杠杆，他们所求的东西，不但可以弥补之后被妖侠殿生吞活剥的代价，还必须是短期可以得到的某种东西。”

“大宋，有这种东西吗？”虞千帆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魏小山。

魏小山在看远处狼烟，他在看魏小山。

哪怕隔着帷帽，也能看到魏小山笑得真好看。

“是有的。”魏小山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武圣求亲的事情？”

“武圣？求亲？”虞千帆满头雾水，事实上，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有人居然被称为武圣。

“东方青龙。”魏小山解释道：“四相中资历最老的一位，其他三相更迭数次，南瞻部洲最惨，南方朱雀都千年未再出现过了，因此，寿命绵长，存在的岁月几乎比肩先师的东方青龙，也就被称为武圣，毕竟他的确是天下武夫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然后，那求亲的事情？”

“东方青龙在道教三十六重天的地位也极高，并且又是东胜神州第一大国大唐王朝的开国太祖，算是天底下地位最显赫的那群人之一了，然后在五年前，他向南瞻部洲一个小小的国家求亲了。”

“……”

虞千帆愣住了，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操作。

魏小山接着道：“他求亲的对象当时才十五岁，按理说，以他的地位之显赫，以大唐国力之强盛，大宋国的新帝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资本拒绝这门亲事。”

“但是结果出人意料，他的确拒绝了。”

“有点意思，不过那家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做事不经脑子的人啊？”虞千帆想起跟自己见过面的大宋皇帝，他的城府很深，而且虞千帆可以感觉的到，他不是个蠢人。

“毕竟东方青龙求亲的原因也没有那么正当。”魏小山道：“他之所以会屈尊想要迎娶一个在他眼中如同化外之地的小国公主，可不是因为爱情什么的，仅仅是因为，这位小国的公主，身具龙妃相，而且身负一国武运，他可以用手段进行采补，不但可以白白得到一国武运，还能得到这位公主身上浓郁的先天龙气，让他甚至有机会一步登天，达到一个前无古人的境界。”

“原来如此…么？”虞千帆叹了口气，问道：“那是不是，大宋就只有一位公主？”

“是啊，就只有你见过的那位。”魏小山笑道，虞千帆隔着帷帽，盯着她的眼睛看，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笑意之外，更深处藏着的东西。

可惜，他看不到。

沉默了一下，虞千帆继续行走起来，虞小鱼跟魏小山都慢慢地跟着他。

路边的野菊花

被难民们踩踏凋零，碾作秋泥了。

“你说我要不要帮忙呢？”虞千帆突然问道。

魏小山道：“那是你的事情，你要帮忙又不是我要帮忙，我怎么给你做决定？”

“娘啊，苏姐姐会死吗？”虞小鱼突然问道。

“她是十境武夫，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虞千帆像是回答虞小鱼的问题，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是他停住了。

因为魏小山微微眯着眸子，轻声说：“会。”

“怎么可能？”

虞千帆有些不敢置信，十境武夫，若不算上四相，那就是武夫的顶点，一洲只有七人的强者，在这种战阵之中，就算不能获胜，但是想要活下去，难道不简单吗？

虞千帆难道不想帮苏幕遮吗？

难道不想帮这些甚至熬不过冬夜的难民吗？

他想的，但是他在没有行动以前，从不会表露出来。

因为他怕麻烦，尤其怕大麻烦。

如果仅仅是举手之劳，他根本不介意去做，可是这样的两军厮杀，太麻烦了。

因此他会说服自己，反正苏幕遮也可以解决这一切，就算无法直接平息战事，但是她自己也不会出事不是吗？

这样子，他就不会去帮这种又麻烦，又没什么好处的忙了。

这就是虞千帆。

可是，如果苏幕遮会死呢？

他们是朋友吗？

算是吧，虽然那个女人总想着跟他切磋，可是这个女人是个有意思的，值得结交值得做朋友的女人。

“那么，去吗？”魏小山问道。

虞千帆沉默了一下，摸了摸在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的虞小鱼，沉声说：“我再想想。”

他继续向前走着，用手扶了扶斗笠，他抬头远眺。

那远方，有烽火。

也有他的朋友。

还有很多很多，在艰难求生的

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