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三，周一，从今天下午开始学校就放假了……所以上午不去上学其实也没啥关系。
今天绝对不是适合约会的日子。
阴云密布的天上淅淅沥沥飘着雨，虽然不大但潮潮的很烦，风也刮的很大，很多沿街的门面房都在做门窗的加固措施，明晚登陆的台风虽然只是普通大小，但必要的防范还是要做好。
这么想的话我和凌珠绡还真是异类。
“久等了！”
“没事，我也刚到。”
车站前，我和她碰面了。
她故意来早了十五分钟，不过很遗憾我可是早到了两个小时，论早起你比不过我的。
“我，看上去……怎么样？”
她有点扭扭捏捏的，今天她穿的是浅蓝色和白色相间的裙装，脚上是一对小巧的白色凉鞋，头发用彩色的头绳扎成了长马尾，总体来看走的是可爱路线。其实她这种大小姐风的美人更适合成熟的衣服，但可爱风造成的反差萌也挺不错。
“可爱！cute！かわいい！귀엽다！милосердие！Adorable！لطيف！”
“呃，各国语言的‘可爱’？”
“没错！”
“多谢了……那个，你也很可……呃……”
她大概是想夸我可爱吧？但很可惜我今天难得穿了清爽帅气系的衣服，下身是清爽的女款休闲裤，上身是浅色的夏款衬衫，头发挽了一个发髻使得看上去短了一些。
“呃，很……‘帅’？”
“噫，你是指‘帅气的女孩子’风格还是‘帅T’风格？”
“……有什么区别吗？”
“这俩风格可差远啦~~好了别在意，我们走吧！”
从我们见面处到水族馆要坐二十分钟的地铁，东华市作为知名的临海旅游城市，水族馆自然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强。规模是全国前三，海洋生物的多样性说是全国第一也不为过，一到假期游客就络绎不绝——当然，现在除了我们几乎就没几个人。因为要防范台风，今天水族馆只开到下午三点，不过也足够了。
买了票（当然是我出钱）后，我们走过检票口，首先进入的是标本馆——之时，我牵住了她的手。
这可是约会哦。
虽然主要目的是让她打开心扉倾诉烦恼，但毕竟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哦！这可是那个凌珠绡哦！原本只傲不娇的凌珠绡和我到水族馆约会哦！王道gal的王道剧情哦！哦！哦哦哦哦哦！
就算没法接吻进展到牵手也是可以的吧！当然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她很可能下一秒就把我一巴掌扇飞出去让我挂在独角鲸标本上——
“…………”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她只是低头看了我的手一眼，然后……脸上好像冒出了红晕？wtf？
“……果然，很安心。”
“……安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再怎么烦恼，再怎么烦恼……只要想到你，心情就会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该不会是因为……‘这世界上再怪的事也没我怪’之类的理由？”
“呼呼，谁知道呢？”
她露出羞涩又神秘的一笑，牵着我的手走进了标本馆。
emmmmmmmmm
女人心海底针啊。
虽然我好像也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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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水族馆里慢慢逛着，既不像是两个朋友结伴出来玩，也不像是情侣约会，我们到底算是什么呢？不知道，但还挺开心的。
标本馆里陈列着从世界各地买来或捐来的海洋动植物标本，有种谜样的学术氛围，或许趣味性不强但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接着是水母馆，五花八门的水母在缓缓变化的灯光下舒展身体，就像一轮轮海中明月一样，身处其中仿佛置身幻境。这绝对是个接吻的好地点，但我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只是一直握着她的手而已，她的手和水母的身体到底哪个更柔软呢？
水母馆过了就是海兽馆，海狮海豹海象之类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动物的腥臊味。我讨厌这个味道，因为会让我联想起那些难缠的兽化者，但凌珠绡看得十分投入，看到海豹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滑进水池里就会露出温暖的笑容。
然后是海生动物馆，以鱼类为主，这也是通常人气最高的馆。这里本该有海豚表演和定番的水下隧道，但由于台风将至的原因都停掉了，所以我们只是在昏暗的馆内转悠，看着一面面玻璃墙的后的景色。
好安静。
现在馆内应该只有我们两人吧？
我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停到最大的一面玻璃墙前，玻璃墙的另一面仿若深海，大大小小的各种鱼类游弋着，时不时有鳐鱼贴着玻璃游过，一双小眼睛盯着玻璃外的我们看。
“这是缘吊，这是双点吊，刚才游过去的是约翰兰德蝴蝶，海葵里的是双带小丑，上面的是土耳其神仙……啊，刚才从石缝探头的是海鳗。”
她用空出的手指着一条条鱼，说着她们的名字，偶尔会介绍一下习性，她真的很喜欢鱼类，不论是漂亮还是丑。
“你真的很喜欢鱼呢。”
“是啊，从小就喜欢，感觉它们比人类可爱多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学海洋生物呢？而且以你的条件应该也不用愁就业问题……感觉你好像并不喜欢计算机系。”
“因为……我妈妈生前就是在东华工大读的，我来这就读也算是一种纪念吧？东华工大是理工类的强校，既然都考进来了，自然也要选这里的优势学科，比如我的计算机和你的集电。”
“说的是呢……”
“而且不来这里的话，我就必须去我那混账老爹安排的欧洲的什么贵族学校了，我才不想去呢。”
“是因为不想换环境呢，还是……不想被人肆意摆布呢？”
“你说呢？”
她轻叹一口气，收回目光，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
“我……很任性吧？”
“这要看从什么方面说了。”
“可能我是很任性，但……我这么说可能有点狂妄，我一直都……很讨厌听人摆布，尤其是那些很蠢的……怎么说呢……”
“简而言之就是‘美丽的，高傲的，富有才能的本小姐，为什么非要听那些看似成熟实则愚蠢又俗不可耐的白痴们摆布？’，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我忍不住接话道。
我本以为她会生气。
但她只是垂下了目光。
“我的父亲他，是个唯利是图而且俗不可耐的暴发户，他自身的能力有限，最擅长的就是抱大腿……当然这也是一种才能，但他高升的唯一手段也只有抱大腿而已。”
“嗯。”
“我的其他亲戚们也是，为了一点小钱就像狗一样对父亲谄媚，我从小到大所见的都是如此，让人恶心。”
“嗯。”
“还有我从幼儿园到现在的同学们，无论哪个都愚蠢又无聊，没什么能耐却虚荣得不得了，自己没本事就极度有才能的人，我……从小就是，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总觉得自己和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嗯……”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啦。
作为旁听者，如果对她的了解不够深的话——不，即使是比较了解她的人，乍一听她的发言，肯定会想“这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高傲小丫头的狂言”吧？
但把别人的真心吐露用一句“狂言”带过，这本身就是一种傲慢又不负责的行为。
我能理解她。
因为我也有过相同的感受。
更重要的是，我曾经认识一个和她很相似的人。
“曾经”认识。
“嘛……听你说自己说了这么多，我也说说我吧。”
“哦？”
她眼中流露出好奇的光，说起来，我几乎就没跟别人说过自己的家事，毕竟那甚至不能算“我”的家事，不过现在嘛……
“我啊，初一初二那两年，我考试排名一直都是全班第一。”
“……你是在炫耀吗？”
“不是哦。”
我看着鳐鱼从珊瑚间游过，又将视线聚焦在面前的玻璃上，聚焦在玻璃中自己的倒影上，回忆起几乎快被忘却的过往。
“我确实很擅长应付考试，我当年可是老师们交口称赞的好学生，但……嘛，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
我认为，人之所以会“努力变得更强”，无非出于三种原因。
第一种，是为了某个确切的、现实的目标，比如为了拿到更高的工资而磨炼业务水平。
第二种，是为了挑战自我而磨练技艺，为变强而变强，追寻那份超越自我的满足感。
而第三种——
“那时候我不是为了获得老师或家长的夸赞，也不是为了进个好高中，也不在意‘第一’这个虚名。”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划清界限。”
“……”
她的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沉默了。
而我继续说了下去。
“你看……不管哪个学校肯定都有那种学生吧？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烫个稀奇古怪的沙雕发型，穿着杀马特一样的沙雕衣服，化着压根不合适的沙雕浓妆，嘴里叼个烟屁股满大街装逼，拽得不得了，就是那种人，有男生也有女生。”
“确实有呢……再好的学校也总会有这么一群人。”
“而我初一那会，怎么说呢……因为一些原因吧，在学校态度一直都不太好，不愿跟老师沟通，也看不惯周围的人，尤其是我刚才说的那类人。”
“然后呢？”
她似乎来了兴趣。
“然后有一天，轮到我早上值日但我迟到了，被班主任数落了一顿，当时那个老太婆说——‘你怎么跟xxx似的？别不学好！’……啊，‘xxx’就是当时班里那类家伙的头头，一个沙币小太妹，我早就忘了丫的名字了。”
“于是你很不爽？”
“现在想想很幼稚，不过我当时真的超不爽，不是因为被训了不爽，而是因为‘被别人视为和我厌恶的人是一类人’而不爽。”
嘛……毕竟当年的我是很傲气也很小心眼的，现在当然收敛多了。
“我要划清界限，因为讨厌，因为恶心，因为厌恶，所以要划清界限……其实不只是那类人，我这人毛病又多心眼又小，所以我看不爽的人和事特别多，可以的话我想和所有蠢货划清界限，于是我开始发奋了。”
“发奋学习？”
“我之前说了吧？我之所以会在学习上下功夫，只是因为我‘恰好擅长应付考试’，而且这又是能被任何人看到成效的事情，何况只要多刷题多背考点就能轻松名列前茅，对我而言很简单的。”
“…………那如果你的长处不在于应试，而在于别处呢？”
“那我就会把努力的重点放在别处，毕竟……只要能和那些低等生物划清界限，只要能在某一方面做得比绝大部分人都好，我往哪个方向努力都无所谓。学习也好，打游戏也好，唱歌跳舞也好，当然——游泳也一样。”
“……！”
我扭头看向她。
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慌乱，游移了半天，但最终还是与我对视了。
我继续说道——
“你讨厌那些俗不可耐的所谓家人，讨厌仿佛从三流小说里搬出来的家族关系，讨厌那些说三道四的同学们，那些庸人。”
“……”
“所以想和这一切划清界限，所以——你才会努力。”
“…………”
“之所以选择游泳，因为这恰好是你的爱好与特长所在……‘我是美丽又强大的万众瞩目的天才美少女游泳健将’，你通过天赋和努力达成了这个事实，你通过这个事实把其他庸人们远远甩在背后。”
她愣愣地看着我。
而我忍不住笑了。
她是个天才没错。
但也只有“庸人”才会被她甩在身后。
可别把我和那些废柴划为一类啊。
“……但是，我不一样。”
“诶？”
抓！
我抓住她的脸，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我。
“别把我和你讨厌的那些庸俗的蠢货相提并论，我可不会被你甩开，不管你把自己置于何等高度——我都一定会立刻追上你，直到你乖乖把初吻献上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