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那像是自暴自弃般的话语,阿卡莱恩突然明白了。
那股心底里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厌恶感的源泉——原来是她自己啊。
她当然知道对方是在做好事,拯救生命在她所信仰的宗教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善举——但她这些年里做的却是剥夺生命的暴行。
请不要误会,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行动而感到后悔。
因为那是为了家人、国土与信仰而掀起的战争。
那也是真正意义上事关种族存亡的战争。
所以她坚定地接下了圣殿给予的任务,与伙伴们一起抵达了前线。
毕竟在她的观念里,无论昔日的人族同胞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在面对着共同的敌人时,大家应该抛弃杂念一致对外才对。
何况在最前线奋勇杀敌的她也见证魔族许多残酷到用笔都不足以描述的暴行。
因此在这个时候让她说出什么对眼前的一切表示理解之类的话语是不可能的,那违背了她一直以来坚守着的信条。
踏入了战争的她无比地憎恨着魔族。
即使到了现在,她还是想着要去把外面的魔族全部杀光。
用刀剑将它们全部斩断成碎块,用火油把它们全部点燃焚烧殆尽,用钝器敲烂它们的颅骨,用马车碾过它们的肉体……
无论是什么样恐怖的点子,只要是施加在魔族身上,那么她就不会产生任何的厌恶感,目睹魔族凄惨的尸体也只会给她带来出气般的畅**。
亲密无间的伙伴也在被魔族撕裂、尊敬的前辈被魔族拍成烂泥、崇拜自己的下属死于非命……见证了无数次离别的阿卡莱恩就是有这么憎恨魔族。
但原以为会这样死在战场上的阿卡莱恩却在那一夜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是人族与魔族间和平相处的画面。
那画面犹如镜子般映照出了她的模样:那浑身沾满了血的、不堪入目的肮脏身影。
说实话的,第一眼见到那副和谐的画卷时,她并没有震惊或者意外,而是本能地感到了厌恶。
她的理性却明白自己看到的是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奇迹,可她最终无法接受这幅画面。
杀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
血和尸骨都已经堆积成山了。
她心底里的仇恨怎么可能就因为这么一副画面就停止了燃烧?
虽然明白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一种可笑而又自私的举动,但她见到那一幕的时候,是真的恨不得撕烂那幅“人魔相处其乐融融”的画面啊!
厌恶的螺旋在心底里无限地开始向上攀升,直到今天为止,阿卡莱恩终于明白了自己是有多么扭曲的一个人。
将佩剑重新握在了自己手掌掌心后,穿戴好盔甲的阿卡莱恩将剑尖指向了站在门口的希卡利,
“滚开。”
那两个字之中蕴含的意志和之前截然不同。
希卡利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我再说一遍,滚开。”阿卡莱恩握着剑柄,表情冷漠。
“我滚开后你准备做什么。”希卡利问,“杀光我的病人么?”
“啊。”阿卡莱恩说,“有可能吧。”
“那我就不能让。”希卡利摇了摇头,“我不能让你杀人,因为……”
“因为‘杀人是不行的’?”阿卡莱恩接下了那句话。
被抢了台词之后,在女骑士的注视下,希卡利看上去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
“开什么玩笑啊……”阿卡莱恩哽咽着轻笑道。
“我没开玩笑。”
“我说你开什么玩笑啊!?”阿卡莱恩表情狰狞,但怎么看都像是要在下一秒哭出来似的,“你知道我以前杀过多少么?到了现在还想着跟我扯这种没用的漂亮话?脑子放清醒吧你!你现在给我滚一边!我没兴趣陪你玩这种和平过家家!”
能在这个状况下向比自己强的人发出威慑。
这对于以往冷静处理事务的阿卡莱恩而言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因为受伤了的原因么?还是因为不久前目睹了战友们全部阵亡的场景?又或者是之前那副和谐画面给她的冲击力太强?
阿卡莱恩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出奇的脆弱。
听完那一大串不经过任何修饰的话后,希卡利平静地看着那个咬着牙逞强的女骑士,开口说道,
“我不知道你以前杀过多少人。”
“我没有说漂亮话。”
“我现在头脑很清醒——不如说我认为你才应该冷静一下。”
“我是不会让开的。”
“过家家是什么?”
希卡利一句一句地回答着阿卡莱恩的问题,在看到对方被这一串回答搪塞得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他继续说道,
“我只是想人族和魔族不要打仗而已,因为那会死很多人。”
“每天都会死成千上万的人,你在这里救几个魔族人族又能怎么样呢。”
“你搞错了,不是‘每天都会死成千上万的人’,而是‘每天死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成千上万次’。”希卡利纠正了对方的说法后继续说,“我一个人的力量有有限的,但也只能靠着这有限的力量做有限的事情罢了。”
“从救助眼前能救助的生命开始?”
“嗯。”
“你可真是个圣人啊。”
“不,我是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