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逃跑!

拼命地逃跑!

幼小的孩子狼狈逃窜的身姿穿过巷子的一个有一个的拐角。根本无从方向感可谈,更无法找到尽头——只是为了下意识地去躲开什么东西而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稚嫩的手臂拼命地挥舞着,孱弱却又坚强的心跳声以及嘴角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还证明着他依旧活着这一事实。

死亡却紧随其后。

只要稍不留神脑海里就会闪过刚才看到的画面,愈发缺氧的大脑导致幻觉出现的频率也渐渐高了起来。

血!

嫣红的血花在遍布着尘埃的地板上绽开了。

回想起那样子作呕的温热液体缓慢流逝的一幕就让孩子感到自己的右眼好像撕裂一般痛楚了起来。

事实上眼睛的痛楚只是他体力濒临崩溃的前兆而已。可对于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来说又奢求他懂得多少世俗常理呢?

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受到了恶魔的诅咒!

单纯的孩子天真且坚定地这样认为道。甚至就连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脚步越来越慢都没有发现。

——他的体力俨然透支了,只剩下恐惧以及求生的本能还催使着身体不堪重负地前进着。

摇摇欲坠,眼看倒下只是时间的问题。

讽刺的是,威胁来源也是人类。

就在刚刚巷子的一角,不小心与母亲走散的孩子目睹了他一生都不该见到的一幕:由于当时太过于慌乱所以只看到了一些残破的画面:

——躺在地上衣服被翻的凌乱的体面男人。

——站在男人身边手上拿着枪的两个黑衣人。

——天线杆上的乌鸦。

——血。

——死亡!

——以及绝望!

因为在最后一瞬其中一个黑衣人似乎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并将黑洞洞的枪口朝着他的方向扣下了扳机。该说不幸中的万幸吗,或许是因为匆忙开枪的缘故,子弹只打到了一边的电线杆上,震颤的空气以及火药的臭味将男孩儿从惊愕中唤了回来。

抢劫,杀人,被杀……想要一瞬间去理解那么多的单词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困难的一件事情了。脑袋在那一瞬间唯一能闪过的只有一个单字:

——那就是跑!

为了活下去而奔跑。

恐惧驱使着孩子尽量往狭窄的地方跑动以甩开之后立马就动身追过来的两个成年人。可这也就意味着他距离人多的地方……距离获救更加的遥远了。

他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跌倒似乎早已是注定的事了。下巴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的泥里,剧烈的疼痛感从身上的每一处肌肉上散发了出来,更加严重的是他发现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双腿,乃至于浑身的每一处关节都因为过负荷的运动做出了罢工的抗议。

“……妈妈!”

唯有夺眶而出的泪水以及早已嘶哑的喉咙还能默念出那个最信任之人的名字。

“妈妈——!”

一阵阵凄厉地哭喊声就像在磨刀石上不断打磨的刀片一样愈发尖利了起来。

或许是听到了这代表目标已经唾手可得的信号,随后从角落里拐进来的跑的略快一些的黑衣男人脚步由疾至缓渐渐放慢了下来。他毫不留情地将手上的枪口指向了躺在地上还未能完全长出羽翼雏鸟那毫不设防的脊背上,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武器放了下来。

是因为同情吗?不,在走上犯罪这条路的时候他早就将心中的同情还有上帝一并杀掉了。

不过是单纯觉得没有为一个可以轻易扼杀掉的生命而去浪费一颗子弹的必要。

——只要用手轻轻捏住那纤细的脖子然后用力一扭,这整个巷子顿时就会安静下来了。对了,一定要记得带上手套,警察最喜欢指纹这种东西。可做好万全准备的话没有人知道人到底会是谁杀的。

第二个黑衣人这时也赶到了,看着同伴此时此刻举动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过却没有阻止而是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那是一个好事者冷眼旁观的笑容。

至于这份笑容却在下一秒化为了永远。

咚——!视野开始上移,当他意识到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倒下时已经来不及了——甚至,直到最后一刻也没看到对自己下手的敌人的模样,眼睛闭上之前看到的是天空的一蓝如洗。以及停歇在电线杆上几只聒噪的乌鸦。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每次杀人时总会跟过来的那几只呢?

……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是谁!?”

正打算对孩子出手的黑衣人在听到背后的倒地声时第一时间就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掏出来了枪来。当发现同伴躺在地上看不出有任何伤口的尸体时他脸上的表情由原先的惊讶渐渐变成了愤怒最后被恐惧给占据。

即便周围的环境和周围没有任何变化,但空气的流动却似乎开始不对劲了。

有一个猎手占领了这里,并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可他却连那个猎手哪怕一根毛都没有发现就白白失去了一个同伴。

说不想要报仇是完全不可能的,可在报仇以前脑海中更多的想法确是如何保住自己。冷汗从黑衣男人高耸着的鼻尖上滑落,紧握扳机的双手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而发起抖来。

如果按照电影中剧情的展开此刻只要抬起头就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掉下来吧!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到了这些与现实毫无关联的东西。

杀人者亦会被杀!

每当夜深人静做恶梦的事情他曾无数次梦到过各种各样自己的死法。然后醒来以后就对杀人一事感到淡漠了,即便下一次做噩梦时还会怕到要死可人醒着的时候总比做梦的时候多。

唯独此刻他怀疑自己依然还置身于一场梦中。

所以下意识地去期待头顶上即将降临死法却又下意识害怕着直面死亡这一现实。

颤抖了好一会儿后男人最终还是举起枪口并抬起了自己的头。

啊~!啊~!然而天空之中除了几只因为受惊而飞走的乌鸦以外却一点儿可以称作异状的东西都没有。不对,自己还没有开枪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乌鸦感到害怕的。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他就因为接踵而来不详的预感而发出了哽咽的声音。

“唔……啊……”

被划开的喉咙难听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至少让我知道是什么武器。

竭尽最后的力量挪动着开始不听使唤的眼球。男人首先看到的是不远处的一顶礼帽,一顶边缘平整地感觉就算直接拿来当弯刀用也没有关系的礼帽。以及一位正优雅地将礼帽带到自己头顶上好遮住一头黑发的少年。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镶金边燕尾服,身型修长眼神锋利犹如一只乌鸦般的纯黑色的少年。其白皙到让人觉得不健康的肌肤以及缄默中透着危险的气质又像是一位安静的死神,对他轻轻露出了代表问候的微笑。

——下辈子再见了!

咚~!沉闷的倒地声宣告着还未开始战争的终结。

目送着又一条生命的终结,头戴着黑色礼帽的鸦默默掸了掸衣角的灰尘。顿了顿以后却又宛如一位人畜无害的默剧演员一般以一个轻浮的姿态走到了躺在地上孩子的面前,

“请问这位年轻的先生,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然后优雅地脱帽行了一个礼。

“呜哇~!呜哇~!”

明显他的演出没有得到任何的认同,孩子以更加委屈的哭声作为了回答。对于一个表演者来说这世间大概没有比这更令人扫兴的事了。

但又能责怪谁呢,毕竟只是个孩子。

鸦的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手脚也宛若喝醉了酒般慌忙地摇摆了起来,

“别……别哭啊,至少你是一个男子汉不是吗?”

“妈妈……我要妈妈!”

“……”

某年某月某天某时某刻某人得出了惊涛骇浪的结论:

——对于自己来说想要安慰一个哭泣的孩子绝对比徒手干翻两个杀人犯来的困难的多。

* * * * *

经过了长达近十分钟的沟通(虽然是单方面的)之后才终于让孩子情绪平稳的下来。其中又是扮鬼脸又是单身撑地倒立然后空中转体做阿姆斯特朗式阿姆斯特朗回旋那一段已经足以当做某人一辈子的黑历史被埋在社会最阴暗的角落了。

因为孩子的关节搞不好由于超负荷运动而受了伤的缘故,带着礼帽的少年不得不将还在小声吸着鼻涕的他背在了身后,任凭席卷而来的尘土将自己的衣服染成了灰色。

做完这一切后黑帽客开始了自己缄默而又缓慢的旅途。

其每一步都踏的很细——足以照顾伤者以及受到过惊吓的人儿。首要目标则是找到孩子的家人或者警察之类可以托付的家伙。

“你是……妖精大人吗?”

大概隐隐意识到等到分开以后或许再也不会邂逅了,在徐徐后退的景物中,孩子小心翼翼地喃喃道,

“妈妈说过当坏人出现的时候,妖精大人会来保护我的。”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沉默了一会儿后,被当做妖精大人的某人意味深长地回复了一句。

英雄名不堪得,不是徒费口沫就能获得东西。没必要将所谓的现实去强加给一个不需要现实的人——至少对于那家伙来说被妖精拯救才是比较幸福的一件事情!

“真的吗?你到底是怎么变的那么厉害的。”

虽然因为背在身后看不清孩子的脸,但隐隐可以听得出对方的声音稍微精神了一些。

这个可是比较难解释的事情呢!

稍微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痒又觉得不该把收在背后的手给伸回来,因而少年只能以一个复合了矛盾以及纠结多种情绪的表情娓娓道来,

“听说过‘全民机械化’计划吗?”

“……”

“好吧,人造器官你总听说过吧!给因为蒙受了意外而失去了手脚的人准备的机械义肢那一类的东西。可以说除了人类的大脑以外,甚至现在就算心脏受损了也可以用人造心脏来代替了。那些机械义肢连接着人类的脑袋,只要你一个念头就可以做出比你原先的手脚更加快速甚至是精密的行动。因此也冒出了那种即便身体完好却还是自愿截肢去安装人造器官的家伙,特别是在高危行业里这一类人特别多——这就是所谓的‘全民机械化’计划。”

仅仅是为了让手脚更加强健快捷就将父母赐予的器官摘除掉换成人造的金属制品,这一行当所引发的社会舆论久经不息。

就意志自由这一点来看,只要不做违法的事将身体如何改造完全就是个人的爱好罢了。

对于这一类人,鸦不想说什么,可这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存在——那就是不依靠人造器官支持就根本就活不下去的人类。站在这些因为先天或后天伤残的病人的角度来看,人造器官的诞生无疑是人类使上的一大壮举。

然而这个计划却存在一个巨大的瑕疵:

——那就是钱!

先不说其高昂的成本费就连做一次手术的手术费都不是一般病人家属承受的起的更何况更多后期维修保养的费用了。从医学界的伟大发明沦为一些有奇怪爱好的有钱人武装自己的道具,仅因这一字之隔。

实际上,鸦与人造器官之间的缘分并没有那么大。

“我小时候出过一次很严重的车祸,如同字面意义上而言整个身体都快碎掉的那种程度。但我家里是偷渡客,母亲拼命干活也只能勉强让我和她吃饱而已,就连医保都没有更别说移植的费用了。医生们把我直接病房推到了地下室让我等死,然后在那个肮脏腐臭的地方我遇到的真正的妖精。”

由于很少可以聊起自己回忆的缘故,所以他不由得有些失神了,

“他并不像是故事里那种长的蝴蝶翅膀的可爱少女,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长胡子老头儿。妖精问我要不要活下去我回答是,他又说我的身体必需全部给虫子吃掉然后才能破茧新生我回答没关系。之后我就变成妖精了。”

因为是孩子所以可以倾诉。

因为是孩子所以才能得到理解。

因为是孩子所以才不是被当成怪物。

毕竟这世上只有孩子是可以看见妖精的……

“这个道理我知道……”

该说不出所料吗?孩子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厌恶,那份纯真不由得让人羡慕了起来,

“妈妈说过,当上帝关上门的时候至少还会为你留一扇窗户!”

“不,我想说的只有……”

听到这里早就背弃的神明的“妖精大人”以真正妖精大人的口吻教训道,

“……如果你不希望你母亲也伤心难过的话,要记得千万离像是这里之类危险的地方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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