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马上就要入夜了。并不是每个将帅都有能力带领在这个时代常受夜盲症困扰的部队进行夜间作战。尽管阿托莉亚确实极为擅长夜袭,但是既然敌军已经变成一盘散沙失去了部队基本建制,就没有了继续追击的战术价值。

只有作为游骑兵长官的崔斯坦带着部下和一小部分作为支援兵力的斥候轻骑兵展开对敌方残军的拉网式搜索,他们想要通过抓捕更多的“舌头”来获取凯尔特叛军的更多情报。其他将领大多此时已经回到了军营之中,只有加拉哈德骑士仍旧没有归来。

当亚瑟带着血腥气从军帐外走进来的时候,奥勒良.安布罗修斯正在简易地形图前研究战场的局势。军帐门帘打开的时候,凛冽的寒风让老将军咳嗽起来。

“亚瑟,从你的脚步声里我就知道你们应该是得胜了吧。能告诉我军团的损益情况吗?”

“就目前各部的反馈来看来看,我军战斗员战前统计共2580人,死亡,失踪,遭受致残重伤的战斗人员大约382人。暂时无法作战,通过休整和治疗可以恢复战斗力的伤员,经预估修正大约600人。按照各部的统计,我军斩杀700余人,俘虏400余人。此次敌军约有5500余人直接加入战斗,经过参谋会议讨论和评估后,初步认定造成敌军减员三千余人,可以判定敌军团已经基本丧失战斗力。”

“干得不错……我听说你在战场上下令禁止我军持续追击逃敌?”

尽管语气依然温和,但是阿托莉丝从老将军的语气里听出了略带责难的意味,她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直视着老将军的眼睛,目光里有着女骑士一如既往的倔强和执拗。

“大人,请相信我这是为战士们的生命负责,等到圆桌议事会开始的时候,我会在会议上陈述我的所有理由,我相信您作为我的长辈和上司,一定会明白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

“亚瑟……亚瑟……”老人反复念叨着军事保民官的名字,深邃的眼光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先不谈这些问题了,无论如何这场战役都是难得的一场大胜,我将会从我有权调动的物资中调拨一部分给将士们庆功。你果然已经是一个独当一面的优秀指挥官了……也许未来真的能如同预言那样君临整个不列颠也说不定。”

少女骑士加拉哈德的部下们把战场上所有可能找到的尸体聚拢在一起,把死人连同他们已经无法回收再利用的铠甲武器一同推到冰冷的深坑之中。在场的战士们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各自闭上眼睛为各自不同的神而祈祷。少女十指相扣放在因为寒冷和饥饿而失去血色的嘴唇前,喃喃的念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祈祷词。

这就是战争,这不是武士之间因为意气之争而挑起的决斗,而是真正的毫无规则可言的战争。在荣誉的决斗中,可以为了骑士精神而饶恕已经放下武器投降的敌人,可以为了决斗的公平而对自己的对手做出让步。但是在真正的战争中,无论骑士,贵族,无名士兵,都只是献给死神和剑座之主的贡品罢了。战场上没有公平没有尊卑,只有生死。她现在终于明白那些圆桌骑士中的前辈们依靠战争获取属于自己的名声和荣誉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那就是用无数士兵的生命,用灵魂作为货币去换取只属于统兵将帅一人的所谓荣耀。

军营里的后勤辎重兵带着火油来到了掩埋尸体的大坑之前,熟练的打开油桶将之均匀的倒在尸体上,在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之后,将火把丢入其中。坑里冒出了骇人的黑烟和烧焦肉体的恶臭,即使是冰雨也无法让这把大火停息下来。这些战斗过的身影将在火焰中变成使得他们家人流泪的,沉重的砂金。女骑士用双手捂住脸,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火焰渐渐熄灭了,这里的景象逐渐陷入黑暗,兵士们嗨嗨着喊着回军营了,战场上面对生生死死是太过从容的事情,死去的人早已放下了一切痛苦与欢愉,然而活着的战士还得继承死者的意志继续战斗下去。伪装也好,麻醉也罢,大战之后必须有足够的酒精和娱乐,用喧闹和狂欢忘却昨日的痛苦。对武士们来说,先走一步的袍泽们只是提前去他们的天国里里占据了属于英雄的好位置,将来,也许下一场战争之后,还会在有一起喝酒吃肉夸耀往日战绩的机会。

人们都离开了,荒原里再度恢复了寂静,女骑士呆呆地望着熄灭的火焰,内心充满了不知去向的彷徨和迷惘。

“你还在这里啊,是在为死去的部下而祈祷吗?”

阿托莉丝换上了避雨的斗篷,这件来自她兄长的衣物显得和她相对较小的体格不太合身。也正因此同辈的圆桌骑士都笑称穿着这身衣服的亚瑟是“棉被国王”。坐在荒草上的少女无言的握着插在自己小腿之间的佩剑,没有想要回话的意思。良久方能犹豫着向着前辈吐露自己内心的疑问。

“大人……您说,我是不是不太适合成为一个战士?”

女骑士学着她的姿势坐在她身旁,让自己的斗篷的一角裹住女孩风雨中单薄憔悴的身子,她抹掉了加拉哈德头发上的雨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有人生来是战士……但是没有人一定需要准备才能成为战士。你问过你的前辈们吗?他们哪一个在投身战争之前是有准备的?你问过你的父亲,你问过游骑兵指挥崔斯坦吗?”

“没有人吗?那么您?您可是不列颠不败的领主和骑士,您也不是天生就这么强大的吗?”

少女睁大了眼睛,惊讶地不敢相信自己能听到这样的话从自己这位视为慈母与导师的骑士大师口中说出。在圆桌骑士中,在军团中,在凯尔特吟游诗人的传颂中,自己所仰慕之领袖和英雄的不败威名总是那样光辉耀眼。

“呵呵,你该不会真的相信那些为了艺术效果而过度宣传的鬼话吧……在我人生中遭遇的第一场战争里,我怕的要死,双腿颤抖着不听使唤,听着人们受折磨的**和大火燃烧的声音,却什么也做不了。”

“您也有过害怕的时候吗?”

“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亚瑟把玩着手中的宝剑,“我和我的母亲生活在一起,我的父亲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死去了,我现在只能从军团长大人的描述中了解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呵呵,据说他是个卑鄙好色的家伙,他欺凌了另一位凯尔特领主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亲之后有了我,我母亲最大的错误可能就是真的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那个男人,和他一起私奔了吧。作为罗马军团的高级将官,也作为不列颠诸领主之一的尤瑟据说是个很有手段的,可以为了实现目标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家伙。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依靠罗马将军和统治凯尔特部落的实权领主身份让很多敌对的部落最终在他面前屈服,他在战场上无人能敌,他的佩剑上铭刻着“持此剑者王此国”的铭文……然而在战场上和政治谈判桌上无人能敌的尤瑟还是死了,死在一场可笑的阴谋中,而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只能隐姓埋名的四处奔波,寄人篱下。

可能是神不愿意看这个混蛋无痛的死去以此逃避他的罪孽吧,他过去的敌人,包括我母亲原来的丈夫,包括那些在尤瑟王生前无法忤逆他,在他死后想要报复的那些家伙,非常想通过伤害他的孀妻和幼女来摧毁他们心中曾经的恐惧和屈辱吧……某一年的冬天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寒冷,从那一年起,直到今天,天气一年比一年寒冷。各个部落都缺乏足够的食物来度过整个艰难的冬天,于是某些人渣领主就撕毁了他们和当时的不列颠总督所签订的合约,大肆地入侵南方地区来获取食物,钢铁,甚至是女人。

我和我的母亲隐姓埋名地过着艰难的日子,但是不知怎么的,那一年匪徒们偏偏就闯入了我们住着的那个村子,而且他们不但抢劫粮食**妇女,他们还指名道姓的要捉拿‘罗马走狗的小杂种和姘头’。村子里的交通要道都被匪徒占领了,我们逃不出去。于是我母亲把我放在打水的木桶里把我藏在井下……我听到了那些家伙找到了我的母亲,我还听到了他们领头人的声音,我知道我的母亲为了保护我被匪徒们抓住了。我紧紧的捂住耳朵不敢去听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一动不敢动,可是我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母亲就在外面受着他们惨无人道的折磨……等到外面的惨叫声和大火燃烧的噼啪声都逐渐停息的时候,我才通过井壁上守井人的梯子爬了出来。我发疯一样的找妈妈,但是妈妈不见了,我去父亲的坟前拔下了插在他墓碑上的宝剑想要杀死一两匪徒,然而无论怎样都没有妈妈了。我就在村子的废墟上茫然无措的徘徊着,然后凯伊爵士的父亲和奥勒良将军的侄子,督伊德梅林.安布罗修斯就找到了我。这就是我人生中所经历的第一场战斗。”

少女安静的听完骑士王的故事,在阿托莉丝的叙述结束之后,只能听到呼吸声和逐渐减小的雨声。良久,少女斗篷下传来了她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

“我的父亲从来都没有给我说过这些事情……她只是让我学着您,不停地练剑,骑马,战斗,学习兵法。他一直想让我和您一样强,却从来都没有告诉我您为什么那么强……”

“嗯,是的。”阿托莉丝帮她整理好她额头前的发丝并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轻轻的把她拥在怀里。

“人总是需要通过某种方式来让自己成长,不同的人成长也有着不一样的契机,或早,或晚,需要通过这样那样的事情改变他们各自命运的轨迹。我想你的父亲可能对你确实太苛刻了,以前也没有对你说过这些话,你是个好孩子,迟早会成长到会让我们都为之目眩的高度。假如你不想继续参与接下来的战争,我可以劝说你的父亲让你去更广阔的天地历练自己,寻找属于自己的传奇和机遇,等你回来的时候,你将会和圆桌骑士前辈们一样强大甚至更加出色。”

“谢谢您……妈妈。”最后一个词被少女的声音压得很低,她所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拥抱着这个一直为自己指路的女骑士。

“啊对了,为了掩盖你的身份,保护好你自己的同时给你更多的选择,我将会给你一个化名方便你开展属于你自己的冒险。从今往后,当你不以圆桌骑士的名义行事的时候,所有人将会以这个名字称呼你——就叫你玛修.基列莱特,希望你能对得起这个名字所带来的寓意。”

“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据说,”阿托莉丝.潘德拉贡微笑,“这是在过去,现在,或者将来,证明过我们每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救世主之一的名字。在未来你定当不负此名。祝福你,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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